金兵的突襲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遍地狼藉和濃郁得化不開的血腥氣。木墻之上,斷肢殘骸隨處可見,暗紅的血液浸透了粗糙的木板,在午后的烈日下蒸騰起令人作嘔的腥甜。
譚斯拄著腰刀,劇烈地喘息著。汗水、血水、塵土混合在一起,在他臉上勾勒出污濁的痕跡。左臂的舊傷處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提醒他剛才強行爆發(fā)付出的代價?;⒖诒懒?,鮮血順著刀柄流下,滴落在暗紅的木板上。身體各處都在發(fā)出強烈的抗議,那是力竭后的虛脫和過度壓榨后的酸痛。
但在他胸腔深處,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灼熱在涌動。
不是單純的殺戮快感,也不是復(fù)仇的戾氣。而是一種力量覺醒后的悸動,一種“道”途初窺的狂喜與震撼!
最后關(guān)頭,面對那勢若千鈞的狼牙棒,他踏樁沉身,引動的那一絲凝實厚重的力量感,那刀光中蘊含的、仿佛引動了腳下大地之威的沉重感…清晰無比!那不是幻覺!那就是趙振所說的“勢”!雖然微弱,雖然稚嫩,如同初生嬰兒的第一聲啼哭,但那是屬于他譚斯自己的“磐石之勢”的初鳴!
他低頭,看著自己沾滿血污、微微顫抖的雙手。就是這雙手,在生死關(guān)頭,握住了那絲縹緲的“勢”,爆發(fā)出超越極限的力量!
“感覺如何?”趙振渾厚低沉的聲音在身旁響起。他魁梧的身軀上也沾染了不少血污,但氣息依舊沉凝如山,仿佛剛才那場激烈的搏殺只是拂面清風(fēng)。他銳利的目光落在譚斯身上,帶著審視,更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探詢。
譚斯抬起頭,迎上趙振的目光,眼中燃燒的火焰尚未熄滅,聲音因激動和疲憊而沙?。骸岸碱^…剛才…最后那一刀…我好像…感覺到了…”
“感覺到了什么?”趙振追問,目光如炬。
“重!”譚斯用力吐出一個字,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安皇堑吨?,是…刀揮出去的時候,好像帶著我自己的重量,還有…還有腳下的地的重量…壓過去的感覺!”他努力回想著那瞬間的玄妙體悟,試圖用最樸實的語言描述。
趙振眼中精光一閃,那常年冷硬的嘴角,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如同堅冰裂開一道縫隙,隨即又迅速恢復(fù)?!耙齽右唤z地脈沉墜之意,化入刀勢,雖微末,卻已窺門徑?!彼⑽㈩h首,語氣帶著一絲罕見的肯定?!吧乐g,有大恐怖,亦有大機緣。你能抓住這一瞬感悟,不錯?!?/p>
他話鋒一轉(zhuǎn),目光掃過譚斯崩裂的虎口和微微顫抖的左臂:“然,根基未固,強引其勢,如同稚子舞巨錘,傷人亦傷己。虎口崩裂,臂膀受損,皆因你‘根’未深扎,‘勢’難圓融,強行凝聚,勁力反噬自身。若那金兵力道再強三分,或你腳下木樁不堪重負(fù)斷裂,此刻碎的就是你的臂骨,甚至臟腑!”
趙振的話語如同冰水澆頭,瞬間讓譚斯從初悟力量的狂喜中清醒過來。他想起硬撼狼牙棒時雙臂欲裂的痛苦,想起最后踏樁時木樁發(fā)出的呻吟,后背頓時沁出一層冷汗。力量的代價,如此真實而殘酷。
“記住今日的感覺,記住那‘重’的源頭。但更要記住,磐石之穩(wěn),在于根深蒂固,而非一時之勇?!壁w振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傷勢未愈前,不可再強催猛力。‘負(fù)山行’照舊,但只練‘根’,練‘穩(wěn)’,練‘呼吸吐納’,將那一絲感悟融入日常,細(xì)細(xì)溫養(yǎng),直至筋骨強健,氣血充盈,‘勢’自生發(fā),水到渠成。強行催谷,如同拔苗助長,只會毀了你的根基!”
“是!卑職謹(jǐn)記!”譚斯肅然應(yīng)道,心頭那點因初悟而起的浮躁被徹底壓了下去。力量之路,步步荊棘,容不得半點取巧。
---
接下來的日子,譚斯如同換了一個人。白日里操練場的觀察,他不再僅僅看動作,更開始留意那些老兵油子如何在看似懶散的動作中維持重心的微妙轉(zhuǎn)換。下午的“負(fù)山行”,他背負(fù)著那三百斤的猙獰石鎖,步伐更加沉穩(wěn)。他不再刻意追求捕捉那玄妙的“勢”,而是將全部心神沉浸在“根”的錘煉上:每一次腳掌與滾燙地面的接觸,每一次腰胯下沉對抗重壓,每一次深長呼吸導(dǎo)引氣息沉入丹田…他將那日生死關(guān)頭領(lǐng)悟到的“沉墜”之感,一絲絲、一縷縷地融入這最基礎(chǔ)的行走之中。左臂的傷處依舊隱隱作痛,但他謹(jǐn)遵師命,絕不強催猛力,只以溫養(yǎng)為主。
夜晚的“抱元守一”樁,也進入了全新的階段。身體的痛苦依舊,但心神卻更加澄澈。他不再僅僅滿足于引導(dǎo)氣息沉入丹田產(chǎn)生沉墜感,而是開始嘗試用意念去“觀想”丹田——想象那里有一個無形的氣旋,隨著呼吸緩緩旋轉(zhuǎn),每一次呼氣,都將一絲精純的“氣”或“意”沉入腳底,如同樹根汲取養(yǎng)分般深入大地。雖然依舊是虛無縹緲的意念,但那份專注和投入,卻讓他的樁功有了質(zhì)的飛躍。帳篷壁上投下的身影,在油燈搖曳的光芒中,愈發(fā)顯得凝實、穩(wěn)固,隱隱透出一股不動如山的韻味。
茍老三依舊會偷偷塞給他吃食,眼神中的關(guān)切更深。李虎等人遠(yuǎn)遠(yuǎn)看到他,眼神復(fù)雜,有忌憚,有不解,卻再也不敢上前挑釁。譚斯身上那股日益沉淀的、如同磨刀石般沉凝的氣質(zhì),讓他們本能地感到不安。
平靜的日子并未持續(xù)太久。金兵如同草原上狡猾的狼群,一擊不中,并未遠(yuǎn)去,而是在營寨外圍游弋,伺機而動。營中的警戒等級提到了最高,夜間的崗哨增加了數(shù)倍。
這夜,月黑風(fēng)高,濃云遮蔽了星月,營寨內(nèi)外一片死寂,只有火把在夜風(fēng)中搖曳,投下晃動的、不安的光影。
譚斯剛剛結(jié)束深夜的站樁,渾身汗透,正準(zhǔn)備休息。突然,一陣極其輕微、如同貍貓?zhí)み^枯葉般的“沙沙”聲,極其突兀地傳入他因修煉而變得異常敏銳的耳中!
聲音來自他帳篷后方,緊貼著營寨外圍木墻的陰影處!
不是風(fēng)聲!也不是巡邏士兵的腳步聲!
一股冰冷的殺意如同毒蛇般瞬間攫住了譚斯的心臟!
金兵夜襲!而且是精銳的斥候,目標(biāo)是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
譚斯瞬間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繃緊,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警報——聲音太近,貿(mào)然示警只會打草驚蛇,甚至引來對方臨死反撲!他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帳篷邊緣,借著布簾的縫隙向外窺視。
借著遠(yuǎn)處火把微弱的光線,他隱約看到三條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正緊貼著粗糙的木墻,如同壁虎般向上攀爬!動作迅捷無聲,顯然是此道高手!他們選擇的正是譚斯帳篷后方這段相對偏僻、巡邏間隙較長的木墻!
他們的目標(biāo)是什么?是刺殺將領(lǐng)?還是制造混亂里應(yīng)外合?
譚斯腦中念頭急轉(zhuǎn),但身體已本能地做出了反應(yīng)。他如同融入陰影般滑出帳篷,沒有帶那把顯眼的腰刀,只從靴筒中抽出了隨身攜帶的一柄短小卻異常鋒利的匕首(軍中斥候常用裝備)。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心神一定。
他伏低身體,借助帳篷和雜物的陰影,如同捕食前的猛獸,悄無聲息地朝著那三條即將攀上墻頭的黑影潛行而去。每一步都輕如貍貓,落腳點精準(zhǔn)地避開可能發(fā)出聲響的碎石枯枝。連日苦修“磐石勁”帶來的對身體每一寸肌肉的掌控力,在此刻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他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塊移動的石頭,沉重而無聲。
三條黑影幾乎同時翻上了墻頭,動作輕盈得如同羽毛落地。他們伏在墻垛的陰影里,警惕地觀察著營內(nèi)。其中一人打了個手勢,三人便如同離弦之箭,準(zhǔn)備躍下墻頭,撲向營內(nèi)深處!
就在他們身形微動,重心轉(zhuǎn)換的剎那——
譚斯動了!
他選擇的時機妙到毫巔!如同潛伏在暗影中的磐石驟然崩裂!
沒有吶喊,只有腳下猛然爆發(fā)出的沉悶蹬地聲!他整個人如同出膛的炮彈,瞬間跨越數(shù)丈距離,直撲距離最近、也是最后一個翻上墻頭的金兵斥候!
那金兵斥候反應(yīng)極快!在譚斯暴起的瞬間已然察覺,眼中兇光一閃,手中反握的淬毒短刃如同毒蛇吐信,帶著一道幽藍(lán)的寒光,反手疾刺譚斯咽喉!又快又狠,刁鉆致命!
譚斯眼中寒芒爆射!面對這奪命一擊,他沒有絲毫閃避的意思!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左腳如同鐵樁般狠狠踏在墻頭的木板上,腰腹核心處那股日夜錘煉、融入骨髓的沉墜感轟然爆發(fā)!整個人仿佛瞬間重了千斤,下盤穩(wěn)若磐石!同時,他上半身順著前沖之勢,極其微小卻精準(zhǔn)地向右側(cè)一偏!
“嗤!”
冰冷的短刃帶著劇毒的幽藍(lán)寒光,擦著譚斯的頸側(cè)皮膚掠過!帶起的勁風(fēng)刮得他汗毛倒豎!險之又險!
那金兵斥候因刺空而身體前傾,中門大開!
譚斯蓄勢待發(fā)的右臂如同繃緊的強弓驟然釋放!手中鋒利的匕首沒有花哨的招式,只有凝聚了全身力量、帶著一股“磐石”般沉凝意志的直刺!目標(biāo)——對方因前傾而暴露的、毫無防護的側(cè)頸!
這一刺,快!準(zhǔn)!狠!更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引動了自身體重和腳下支撐的沉重感!匕首破空,竟無半點風(fēng)聲,只有一股冰冷的死亡氣息!
“噗!”
匕首毫無阻礙地沒入金兵斥候的頸側(cè)!直至沒柄!滾燙的鮮血瞬間噴涌而出!那斥候眼中的兇光瞬間化為驚愕和死灰,喉嚨里只發(fā)出“嗬”的一聲輕響,身體便軟軟癱倒。
一擊斃命!干凈利落!
整個過程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從暴起到刺殺,譚斯的身形如同鬼魅,動作更是將“穩(wěn)”與“爆發(fā)”完美結(jié)合!那沉身避讓、踏地借力、凝聚全身勁力于一刺的瞬間,正是“磐石勁”根深蒂固后帶來的恐怖本能!
然而,另外兩名金兵斥候已然反應(yīng)過來!同伴瞬間斃命讓他們驚怒交加!兩人沒有絲毫猶豫,如同配合默契的惡狼,一左一右,同時撲向譚斯!一人手中短刃直刺譚斯后心,另一人則揮刃橫掃譚斯腰腹!動作迅疾狠辣,封死了譚斯所有閃避空間!
譚斯剛剛完成刺殺,舊力方竭,新力未生!且身處方寸之地,避無可避!
生死關(guān)頭!
譚斯瞳孔驟縮!強烈的危機感讓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他猛地吸一口氣,如同巨鯨吞海,丹田氣旋(意念中的)被瘋狂催動!腳下生根般死死“釘”在染血的木板上,腰胯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向下一沉!整個人瞬間矮了一截!重心如同磐石般死死壓向地面!
“唰!唰!”
兩柄致命的短刃幾乎是貼著他的頭皮和腰背掠過!冰冷的刃鋒甚至削斷了他幾根發(fā)絲,劃破了他后背的粗布衣衫!險之又險!
借著這一沉之力,譚斯不僅避開了致命的夾擊,更在瞬間穩(wěn)住了因前沖刺殺而略顯前傾的重心!他如同被壓到極限的彈簧,腰背猛然挺直,力量自腳底轟然爆發(fā)!右腿如同鋼鞭般帶著沉悶的風(fēng)聲,狠狠掃向左側(cè)那名因橫掃落空而身體失衡的金兵斥候的膝彎!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那斥候慘嚎一聲,小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譚斯動作毫不停滯!借著旋身掃腿之力,左手手肘如同重錘,帶著一股凝聚的沉墜勁力,狠狠撞向右側(cè)那名剛剛刺空、正欲收招再刺的金兵斥候的太陽穴!
這一肘,快如閃電,勢大力沉!更蘊含著譚斯連日苦修積攢的、初步領(lǐng)悟的“磐石”之沉!
那金兵斥候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只覺一股惡風(fēng)撲面,太陽穴便傳來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痛和轟鳴!眼前一黑,意識瞬間陷入無邊黑暗,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軟倒下去。
譚斯收勢,劇烈地喘息著。短短幾個呼吸間,兔起鶻落,生死搏殺!冷汗這才后知后覺地浸透了他的后背。剛才那極限的沉身、爆發(fā),幾乎抽空了他積攢的力氣。左臂傷處傳來陣陣刺痛,提醒著他強行發(fā)力的代價。
他警惕地掃視四周,確認(rèn)再無其他潛伏的敵人。遠(yuǎn)處傳來巡邏士兵被驚動的呼喝聲和急促的腳步聲。
譚斯看著腳下三具迅速失去溫度的尸體,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緊握匕首、指節(jié)因用力過度而發(fā)白的手。剛才的戰(zhàn)斗,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卻兇險到了極致。他將“磐石勁”的“根”與“穩(wěn)”運用到了搏殺之中,沉身避讓如同扎根大地,爆發(fā)反擊則凝聚全身沉墜之力,快準(zhǔn)狠辣!雖然離趙振那種引動大勢的境界還差得遠(yuǎn),但這股源于自身根基的沉凝力量,已讓他的近身搏殺帶上了一種獨特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他彎腰,在其中一名金兵斥候的尸體上仔細(xì)摸索。很快,他手指觸到一個硬物。掏出來一看,是一枚半個巴掌大小、非金非木、刻著復(fù)雜狼頭圖騰的令牌,入手冰涼沉重。
譚斯眉頭緊鎖。這令牌的形制,與他之前見過的金兵腰牌截然不同!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夜風(fēng)嗚咽,吹動他染血的衣襟。營寨的火光在遠(yuǎn)處搖曳,映照著他冷峻而凝重的側(cè)臉。磐石初鳴,鋒芒已露,但更大的風(fēng)暴,似乎正隨著這枚神秘的令牌,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