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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火燼凰臺 圖圖夢境 91476 字 2025-08-17 21: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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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潭水在巨大的“騰蛟”石船四周緩慢盤旋,如同蟄伏的巨獸呼吸。洞頂鑿開的那幾線天光吝嗇地灑下,被濃重的黑暗與彌漫的水汽吞噬大半,僅能勉強勾勒出船頭蕭云凰挺立如刀的輪廓。血詔殘卷在她指間無聲攤開,那方扭曲纏繞的蛇母鳳凰印、那行用性命寫就的殷紅字跡,像淬了劇毒的冰錐,扎入在場的每一個靈魂深處。

空氣粘稠沉重得令人窒息。趙無疾渾身濕透的寒鐵甲胄下,肌肉塊塊虬結(jié)緊繃,虎目死死盯著那帛書,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森白的霜氣。孟長安按住刀柄的手指關節(jié)捏得發(fā)白,那慣有的沉靜被一層無法穿透的冰殼封死,眼底深處有風暴在無聲醞釀——蛇首在宮,鳳影…鳳影?這兩個字如同帶刺的鎖鏈,猛地絞緊了他的咽喉!

“鳳影……宮內(nèi)?”孟長安的聲音低沉嘶啞,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我們……我們之中?”寒意比地底深潭更刺骨,比北境最烈的罡風更徹骨,瞬間凍結(jié)了所有流淌的血液。

“不?!笔捲苹说穆曇趔E然斬落,冷冽似碎玉投冰。她指尖一抖,將那份沉重如山的血詔猛地攥緊!指腹間傳來絹帛冰冷堅韌的觸感,上面淋漓的“鄭”字血跡尚未干透,仿佛還帶著書寫者最后刻骨的驚駭?!班嵲创搜t,指向的乃是蛇母潛入宮中、真正負責接引聯(lián)絡的最高‘蛇首’,代號‘鳳影’!此人才是蛇母在北境埋得最深的那根刺!鄭源……不過是外網(wǎng)一只暴露的卒子,他的價值正在枯竭,甚至成了累贅!蛇母為了斬斷我們追查她內(nèi)部深網(wǎng)的線索,密令宮中的‘鳳影’,必須……滅鄭源之口!”

她的目光掃過趙無疾和孟長安那張驟然劇震的臉,每一個字都帶著磨牙礪骨的寒意:“鄭源臨死反噬,他察覺了自己早已是棄子!所以他用最后的瘋狂,向蛇母傳遞這條血詔——不是懺悔,不是求饒!是要用這條命,為我們‘釣’出潛伏在他身邊、極可能就是‘鳳影’的那條大蛇!他想拉一個墊背的!”她手腕猛地一震,血詔上那個“蛇首必殺之”的令字幾乎跳脫而出!帶著同歸于盡的怨毒!

轟隆!

一道巨大的震蕩波自頭頂上方猛烈傳來!整個石洞都為之震顫!頭頂鑿開的縫隙簌簌落下大量碎石塵屑,落入潭水激起細密的波紋。冰涼的潭水不安地涌動著,沖擊著古老的船身。

“‘騰蛟’不能留了!”趙無疾猛地抬頭,眼神瞬間化為鷹隼般的銳利,“剛才破閘接應動靜太大!鄭源的人只怕已經(jīng)圍住了西苑!上面的機關道必須即刻鎖死!”

蕭云凰眸中寒光暴閃!“動手!銷毀所有痕跡!撤!”話音未落,身形已如一道墨色輕煙疾退!

數(shù)名“鐵羽”精銳如同最靈敏的猿猴,幾乎同時撲向石洞各處!沉重的機括聲在黑暗中嘎嘎作響!一塊塊萬斤巨石自洞壁機關槽內(nèi)轟然滑落,伴隨著巨大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斷裂之聲,將后方通往西苑暗涵入口的水道徹底封死!冰冷幽邃的石洞,瞬息化為絕地囚牢!

……

宮城。

濃重的夜色被徹底撕裂!熊熊火把如潮水般涌向西苑冰湖!碎裂的冰洞如同巨大而猙獰的傷口,在跳躍的火光映照下反射出妖異的光澤。破碎的冰塊漂浮在污濁的水面上,漩渦的咆哮已經(jīng)止歇,只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死亡黑洞。岸邊泥濘遍布著紛亂驚恐的腳印。

鄭源立在岸邊最高處,一件沉重的墨狐大氅將他整個身形裹得密不透風,露在外面的面孔在跳躍的火光下呈現(xiàn)出一種青紫交加的、近乎玉石般的僵硬色澤。那雙深陷的眼睛里仿佛有鬼火在燃燒,沒有任何溫度地掃過每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匍匐在他腳邊的侍衛(wèi)和內(nèi)監(jiān)。他剛剛在甘露殿親歷了天子垂死嘔血、軍情告急的連環(huán)劇變,心神正是最狂躁暴戾的時刻,這西苑的驚天崩裂無異于向沸騰的油鍋里投入了一束最烈的火把!

“搜!”聲音不高,卻仿佛帶著冰碴子刮過所有人的耳膜,“一寸寸地搜!水里!冰下!岸邊泥里!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掘地三尺!給咱家——找出來!”

話音未落!

“報——!”一名濕透了半身的禁軍小??癖级?,手里高高舉著一塊殘缺不全的厚革甲片,甲片邊緣似乎被什么力量強行撕裂開,還纏著幾縷破爛的麻布,“鄭公公!在水下暗涵回流漩渦口發(fā)現(xiàn)這個!還有……還有大片血跡!”

鄭源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住,死死釘在那塊染血的破甲片上!一種混合著極度暴怒和毒蛇般陰冷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幾乎同時!

“噗通!”“噗通!”

數(shù)名水性好的兵士被強令跳入那冰冷刺骨、滿是浮冰的破口漩渦!水面翻騰起巨大的水花和掙扎的影子!片刻,就有一個人被拖拽上來,臉色青紫,牙齒打著顫哀嚎:“下……下面!水……水底有東西鉤……鉤子!鐵的!扎穿了俺的腰……”

“廢物!”鄭源牙縫里擠出兩個字,猛地一腳踹在那兵士心窩!那人慘嚎一聲滾入冰冷泥水中昏死過去!“再下!給咱家撈上來!”

片刻掙扎,幾名兵士合力,竟真的從黑洞洞的漩渦邊沿拖拽出一條沉重帶血的鎖鏈!鏈端死死系著半截猙獰的金屬錨爪!錨爪上掛滿了水草和破碎的布條!更觸目驚心的是,那厚鐵鑄造的錨爪上,竟有深深刻入的一個標志!一只展開的羽翼——鐵羽!鳳凰臺最隱秘殺戮力量的徽記!

嘶——!

岸邊所有火把的光焰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一下!無數(shù)倒吸冷氣的聲音在死寂中疊加!

“鐵……鐵羽的錨!是……是他們鉆了咱家的暗河!挖走了西苑下的東西!”一個靠近水邊的內(nèi)廷司太監(jiān)失聲叫了起來,隨即驚恐地捂住嘴!

鄭源緩緩向前踏了一步,墨狐大氅的下擺拖在冰涼的泥地里。他彎下腰,伸出那只保養(yǎng)得如同白玉般光滑、此刻卻微微顫抖的手,指甲幾乎掐進那冰冷染血的錨爪深處!指腹下清晰的“鐵羽”徽記凸起,像兩把燒紅的烙鐵燙進他的眼底!證據(jù)!這就是釘進他心口最毒的那根釘子!被鳳凰臺從地底深處掏了老巢的證據(jù)!

“好……好得很!”鄭源猛地挺直了腰!那張青紫僵硬的臉在跳躍的火光下如同厲鬼,喉嚨里爆發(fā)出一種壓抑扭曲到極致的獰笑,“點起烽火!傳咱家鈞令!羽林衛(wèi)金吾衛(wèi)即刻封鎖宮中四闕十二門!所有今日輪值西苑區(qū)域、參與取水運送的奴才!無論侍衛(wèi)、內(nèi)監(jiān)、雜役!有一個算一個!都給咱家——提拿!押入‘寒刑院’!”

最后三個字吐出,周圍空氣的溫度驟然下降到冰點!“寒刑院”——那是宮中所有人間地獄最底層的代稱!一旦進去,活著出來的已不算是人!

……

寒刑院。

這里沒有窗戶,只有厚重的石壁和永遠散發(fā)著霉味、血腥與穢物惡臭的渾濁空氣。走廊幽深曲折如同九幽腸子,兩旁是一間間連鐵欄都沒有的狹窄石穴,巨大的石墻滑門上只有人頭大小的、被鐵條分割開的窺視孔。凄厲不成調(diào)的慘叫和壓抑痛苦的呻吟如同蠕蟲,在看不見的黑暗角落里密密麻麻地蠕動,鉆進每一個被推進這里的人的耳朵和骨頭縫里。

光線來源于固定在墻壁高處、跳躍不定的松明火把,濃煙將拱頂熏得漆黑油亮,火光投下的影子在冰冷的石壁上來回扭動跳躍,仿佛是無數(shù)厲鬼在徘徊舞蹈??諝庵袕浡环N鐵銹混雜著陳舊血腥與冰冷石粉的死亡氣味。

一間稍大些的“刑房”深處。

一個身材粗壯的內(nèi)監(jiān)被剝?nèi)ド弦拢唇壷p臂吊在冰冷的石壁上。松明的煙氣熏得他看不清前路,只能徒勞地扭動身體。他原本紅潤的臉上此刻布滿了豆大的汗珠和淤青。負責刑訊的粗壯司刑太監(jiān)拿著浸了水的厚厚桑皮紙,臉上帶著近乎癡迷的殘忍笑意,聲音不緊不慢,卻足以撕裂神經(jīng):

“劉福貴兒……說說唄……今日午時三刻到未時初,西苑冰湖邊上,取水隊的二十輛獨輪水車……你可推著車在哪片冰面上停過腳?見過誰?聽見啥動靜沒?鄭公公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別磨蹭著給自己找罪受……”

劉福貴粗重的喘息著,口齒不清地嘶嚎:“……沒……真沒……就在……就在最北角……接了張……張總管吩咐……就……就走了……”

“嘖嘖,張總管?”司刑太監(jiān)陰惻惻一笑,慢悠悠將一張濕透的桑皮紙猛地按在劉福貴口鼻之上!“那張總管讓你在北角冰面停腳,可是給了你什么……吩咐?”

“嗚嗚——?。 眲⒏YF的身體猛地如同離水的魚一樣激烈彈跳起來!卻被鐵鏈和繩索死死鎖住!濕紙緊緊糊住口鼻的窒息感如同巨鉗瞬間鎖喉!肺部瘋狂的渴望空氣卻吸不進一絲一毫,瞬間爆開的驚恐淹沒了所有神智!

刑房隔壁。

冰冷的石壁隔絕了大部分聲音,但隱約傳來的那種身體撞擊石壁的沉悶回響、含糊扭曲到非人的嘶嚎、還有刑具摩擦、濕紙浸水后特有的那種粘膩聲音……如同無形的冰蛇順著耳道鉆進心底最深處。十幾名同樣等待“過堂”的小內(nèi)監(jiān)蜷縮在冰冷的角落里,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有人褲襠已經(jīng)濕透了,濃烈的尿臊味和石洞固有的霉臭腥氣混合在一起。一片粘稠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油脂,包裹住每一個人。

角落最深處。

王老實佝僂著嶙峋的脊背,頭幾乎埋進膝蓋里。只有他自己知道,冷汗已將他里衣徹底浸透,冰涼的貼在身上,激得他每一寸皮膚都起了栗子。他渾濁無光的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粗糙的石板地,粗糙的紋理在昏暗跳動的火光和煙影中扭曲變幻,仿佛隨時要裂開將他吞入地獄。

他不敢想隔壁正遭受著什么。

他更不敢想……昨天,他替小廚房采買回外宮那袋粗麥時,在內(nèi)膳司廊下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用踩碎一塊凍得發(fā)硬的油渣作為掩飾……從墻角磚縫里飛快捏出了一枚……一枚指頭大的、凍得硬邦邦的……油紙團!

油紙里包的……

王老實喉結(jié)劇烈地上下鼓動了一下,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一種更冷更尖銳的恐懼刺穿了他枯朽的身體。

“啪嗒…啪嗒…”

極其微弱的硬物滾落聲在死寂與隔壁壓抑的嗚咽中響起。

王老實的身子像被無形的針猛地刺了一下,極其輕微地一震!他那只縮在破舊袖籠里的枯手微不可察地顫抖著。剛才……他是不是……太用力了?把那東西……捏碎了?

不!不可能!

他不敢低頭。

不敢看。

就在這時!

“咣當——!”

隔壁刑房的滑門猛地被從外面推開!沉重粗糙的石板磨擦聲刺耳刮心!比那更可怕的是走進來的那個人——鄭源!墨狐大氅在門口跳躍的煙火光下如同一塊沉甸甸的、吸盡所有光線的黑色墓碑!陰影如同活物,瞬間覆蓋了大半個刑房!

那司刑太監(jiān)慌忙扔掉糊臉的濕紙跪下。

鄭源的目光如同淬了萬年寒冰的刮骨刀,掠過吊在墻上掙扎抽搐的劉福貴,只停留了瞬間,便橫掃向角落里那一片幾乎縮成僵團的“人形”!

“這里……今天都誰進來‘歇’著了?”鄭源的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波紋,目光卻如同能穿透皮囊的利刃,一點點凌遲著每一顆瀕臨崩潰的心臟。

……

冷宮深處,荒僻院落。

蕭云凰背對著唯一一扇狹窄的石窗站著。窗縫間灌入的寒風卷起她肩頭披著的薄薄素氅。窗外是宮墻高聳投下的巨大陰影,陰影里是更深沉、更壓抑的死寂。

孟知白無聲地如同鬼魅,悄然立于她身后的昏暗中。

“寒刑院……開了?”蕭云凰的聲音低而平直,并非詢問。

“鎖了四門。鄭源親自坐鎮(zhèn)?!泵现椎穆曇魩е谀Σ涟愕母蓾?,“第一批押了二十七人……全是今日與西苑冰湖、水路取運相關之人。我們埋在里面的兩條線……都被圈進去了?!?/p>

風,似乎更冷了。

蕭云凰沒有轉(zhuǎn)身。她緩緩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指間拈著一塊極其微小、形狀不規(guī)則、呈現(xiàn)一種幾乎透明玻璃般質(zhì)地的白色碎塊。碎塊上沾染著一星難以察覺的、暗紅色的粉末。

那是從“騰蛟”石船底艙角落暗格中取出的——火熔石葵種籽風干后的粉末殘渣!

“種籽……”蕭云凰近乎無聲地念出這兩個字。那曾為皇帝抵消淚吻藤髓毒的異種奇藥!本應在絕無可能的情況下現(xiàn)身皇宮!此刻卻成了唯一的、指向‘鳳影’的致命路標!線索的起點竟然指向——御膳房粗役王老實!

孟知白的目光死死鎖住那點微末粉末,如同注視著即將炸開的驚雷!

就在這時!

一道極其輕微的、仿佛枯葉被風吹動的“撲棱”聲,自院外荒草深處傳來!

瞬間!

孟知白眼神一厲!腰刀無聲出鞘半寸!卻被蕭云凰一個微微抬手的動作阻住。

下一刻!一只通體灰撲撲、毫不起眼的鷓鴣鳥跌跌撞撞穿過破敗的門扉,落在積滿灰塵的窗沿上,劇烈地喘息著!灰鷓鴣一側(cè)羽翼上的羽毛明顯被撕裂了一塊,染著血污!它急促地鳴叫了幾聲,其音短促、哀傷,帶著恐懼到極致的驚悸!

孟知白的臉色驟變!眼神由凌厲化為一片凍結(jié)的驚怒!

灰鷓鴣——那是寒刑院內(nèi)線約定的死前示警!他們……折了?!連死前都只能拼死放出了這只傳遞最后方向的鷓鴣!

鷓鴣驚惶地撲扇著受傷的翅膀,再次發(fā)出一聲短促如同啼血的哀鳴,小小的頭顱費力地扭動著,鳥喙指向一個極不起眼的方位——冷宮西北角荒草堆里一片枯草叢,草下依稀可辨一口早已廢棄干涸的石井輪廓!然后那小小的身子陡然僵直,徹底沒了聲息,僵硬著跌落在冰冷的窗沿下。

蕭云凰的呼吸在那一剎那似乎停頓了一下。她沒有看那死去的鳥,甚至沒有看那口井。

她的目光緩緩轉(zhuǎn)動,越過院中荒草,穿過層層冰冷陰森的重重宮闕,投向那片仿佛永遠籠罩在絕望與痛苦呻吟之中的寒刑院方向。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棱,穿透死寂:

“鄭源正在‘篩人’……把寒刑院里每一個人,都變成驚弓之鳥……只要其中任何一個,在這極致的恐懼壓力下,露出一絲一毫指向那‘種籽粉末’的動作……就是替我們……指出‘鳳影’真身的最后路標!”

她將掌心那點微末粉末殘骸握緊。指縫間,仿佛正流淌著無數(shù)血肉澆灌而出的路徑,直指毒蛇最深處的巢穴!

毒蛇在暗處被逼入絕地,瘋狂驚起的那一刻。

獠牙,

即將暴露于天光之下!


更新時間:2025-08-17 21:1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