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顏扒完最后一口糙米飯,碗筷一推就起身:“我去洗碗?!?/p>
木槽是半塊老木頭挖的,邊緣磨得溜光。
她拎起陶罐倒水,麻布擦過碗沿,“嘩啦嘩啦” 的水聲在院子里蕩開。
“你坐著歇著吧。” 她頭也不回地對屋檐下的林復(fù)說,“你骨頭縫里的傷還沒好利索,別沾涼水。”
洗完碗后,時顏來到院子里,準備處理從山上采摘回來的野菜。
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來到這個時代已經(jīng)一年了,時顏憑借著自己的努力和對山林的熟悉,早已能熟練地辨認出這座山上各種能吃、能賣錢的草木。
她蹲下身子,破舊的粗布褲管隨著動作帶起地上細碎的塵埃。
原主身形嬌小,常年在山間勞作,練就了緊實而有力的臂膀。
她的頭發(fā)散亂地披著,枯黃毛糙的發(fā)絲遮住大半張臉。
但那雙杏仁眼,清澈明亮,宛如一汪清泉,眼眸轉(zhuǎn)動間,靈動的光芒閃爍其中。
身上的衣服也是又寬松又破舊,不僅顏色灰暗,還打著不少補丁。
雖然方便干活,卻也讓她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毫不起眼的大齡村婦。
原本姣好的容貌,在她這樣的裝扮下,被徹底掩蓋,只剩下粗糙和土氣,只有那雙眼睛透著靈氣。
林復(fù)和她相處時間已經(jīng)很久了,自然是見過她本來面目的,也能理解她打扮土氣的原因。
竹筐里的野蕈子還很新鮮,時顏手腳麻利地挑揀著,沾著泥點的指甲縫里還嵌著早間挖草藥時的青苔。
“這場雨下得可真及時,今天去山里采了好多蕈子?!?/p>
她自言自語道,將幾株嫩綠的萵菜攏進臂彎,
說著,她又想起什么,抬頭往院門口看了一眼。
林復(fù)正站在那里,背對著她,望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忘憂山。
墨色的長睫垂著,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幾日去后山看看,巖壁下的野山筍該冒頭了?!睍r顏的聲音揚了揚,特意讓他聽見,
“到時候挖回來,你給我做筍燒肉?你那手藝,現(xiàn)在炒個青菜都像樣了,燒肉肯定不差?!?/p>
林復(fù)沒回頭,也沒應(yīng)聲。
時顏早習(xí)慣了他這模樣,自顧自地繼續(xù)分揀野菜。
“哎,你說這山筍要是長得慢了,我是不是該去給它澆點水?”
她撿起一根沾著泥的薺菜,“不過山里的東西,還是順其自然好,瞎折騰反倒長不好?!?/p>
他其實都聽見了。
從她絮絮叨叨說雨好、說蕈子、說山筍,他就沒漏過一個字。
這半年來,他早被她這碎碎念磨出了“抗體”。起初覺得聒噪,像一群蜜蜂在耳邊嗡嗡叫,煩得他想捂住耳朵??陕犞犞挂擦?xí)慣了。
習(xí)慣了她在院子里搗鼓草藥時,嘴里念叨著 “這柴胡得曬三天,不然藥效不夠”,
習(xí)慣了她晚上縫補衣服時,嘀咕 “這針腳歪得像蚯蚓,果然我就不適合趕著活”,
甚至習(xí)慣了她偶爾對著大黃狗嘆氣,說 “還是你好,不用想那么多”,
他望著遠山,眉頭微蹙。
按照時間推算,他的親信應(yīng)該已經(jīng)來到這一帶了。
“喂,發(fā)什么呆呢?” 時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回頭,看見她正把挑好的野菜往另一個竹筐里裝,動作麻利得很。
陽光照在她臉上,被亂發(fā)遮住的地方看不清,只露出的那只眼睛,亮得像山澗的泉水。
“沒什么?!彼瓚?yīng)了句,轉(zhuǎn)身往屋里走。
時顏看著他的背影,撇撇嘴。
“又裝深沉?!彼舐曊f道,“等你回了長安,想聽我念叨都沒機會了?!?/p>
想起剛救林復(fù)的時候,時顏還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那些錢。
畢竟在這個世界里,攢下這些錢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不過按照以前所接受的教育和觀念,善有善報,說不定自己以后真的能事事順遂,一不小心就又能穿回去了。
時顏把林復(fù)留在家里養(yǎng)傷,兩人朝夕相伴,寒來暑往,半年的時光悄然流逝。
每日清晨,時顏都會為林復(fù)換藥。
閑暇時,兩人也會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不過大多時候都是時顏一個人在說話。
當時她獨自一人來到這個時代,又居住在這荒郊野外,內(nèi)心時常被孤獨和恐懼籠罩,只能通過說話來緩解這種不安。
久而久之,她便養(yǎng)成了愛碎碎念的習(xí)慣。
盡管她能明顯感覺到林復(fù)對她的嘮叨有些嫌棄,但他還是會聽著,甚至偶爾還會回應(yīng)兩句。
如今送走他的想法越來越淡,反而是習(xí)慣了有他的陪伴,甚至連隔壁的跛腳大叔都說,她為自己撿到了個丈夫。
不過這個男人確實長得好看,而且言談舉止之間都能感受到尊貴和教養(yǎng)。
如果他真得愿意一輩子和她待在這個小山村,那把他變成自己丈夫好像也是不錯的。
但他若要選擇離開,去腥風(fēng)血雨里面爭取他的家產(chǎn),時顏也是不會留的。
強扭的瓜不甜,男人也不是非要不可。
她這人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灑脫,或者說是沒心沒肺。
時顏現(xiàn)在就想留在這個小山村,保命要緊,這里地處偏遠,外面的紛爭戰(zhàn)亂幾乎波及不到,估計也是原主母親選擇此地的原因。
尤其是這間小屋,更是距離村民們聚集地很遠,周圍就只有跛腳大叔一戶鄰居,往后跑幾步就能溜進大山。
時顏手腳麻利地將背簍里面的東西整理好,她就要往鎮(zhèn)上去。
準備把最近獲得的這些草藥都拿過去賣掉,換點銀子。
“時顏,先等一下。”林復(fù)咽下一口苦澀的茶水。
這么些日子了他還是覺得這里的茶水難以下咽。
他從袖子里抽出一張紙遞給她,說道:“我的傷快好了,你幫我把這張告示貼在告示欄旁邊,如果我的親信看到了,就能來找到我,接我回去。”
時顏一愣,心口仿佛被撞到一般。
雖說早有預(yù)料,但是想到自己又要變成孤身一人,她還是難掩失落:“你要走了嗎?”
“多謝姑娘這段時間的照拂。” 他語氣很誠懇,帶著慣有的溫和,
“但我的傷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終究是要回去的。你放心,等我處理好一切,定會回來還你銀子?!?/p>
“銀子必須還?!?時顏調(diào)整了情緒笑著道,“不然我就跑到你夢里去鬧,讓你睡不安穩(wěn)?!?/p>
林復(fù)看著她眼里的笑,那笑容里藏著點不舍,卻更多的是坦蕩。
他忽然想起剛被她救回來時,她拿著柴刀對著陳武,眼睛亮得像要噴火;想起她逼著自己做家務(wù)時,叉著腰跟他講道理,理直氣壯的樣子。
這女子,看似柔弱,骨子里卻硬得很,像忘憂山上的野樹,風(fēng)吹雨打都折不彎。
“我等會兒去鎮(zhèn)上,給你買身新衣裳。”時顏把紙疊好,塞進懷里,
“你總不能穿著跛腳大叔的舊衣服回去吧?多寒酸?!?/p>
林復(fù)是富商之子,得換件新衣服撐撐場面。
做衣服她是不會了,買一件還是可以的,就當是送給朋友一個離別禮物了。
林復(fù)現(xiàn)在走路還有點跛,傷勢還沒有完全痊愈,他只把時顏送到門口。
“路上注意安全,早點回來?!?/p>
時顏應(yīng)了一聲,揮了揮手,便走出了院子。
望著時顏漸漸遠去的背影,林復(fù)臉上那虛偽的笑容緩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冷漠與決絕,仿佛剛才的笑意只是虛幻的夢。
為了防止時顏將他趕出去,他這些日子算是忍氣吞聲,步步退讓,從來沒有哪個女子讓他如此難堪過。
他以前身上只有征戰(zhàn)沙場留下的崢嶸傷疤,如今手掌上卻多了些下廚切菜時留下的細小傷口,真的是奇恥大辱。
回去,等他回去之后,他一定要奪回原本就屬于他的一切。
然后讓這個女人,嘗到侮辱他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