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下。巷口車燈的光芒慘白地照亮這方寸之地。
顧嚴灼高大的身軀依舊將她籠罩在墻壁和他之間,禁錮著她手腕的力道卻不知不覺松了許多。
他低頭,看著懷里狼狽不堪、哭得眼睛紅腫、卻固執(zhí)地舉著那包被雨水泡得軟爛的辣條、小聲喊餓的女孩。
那張冰冷緊繃的、屬于商界暴君的臉,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裂痕。
一種極其復雜、近乎荒誕的表情在他臉上閃過——震驚、茫然、難以置信,還有一絲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徹底打懵的……無措?
他盯著那包慘不忍睹的辣條,又緩緩抬眼,對上顧曉盈那雙濕漉漉、帶著點豁出去的擺爛和微弱期盼的眼睛。
許久。
一聲極輕的、帶著濃濃鼻音、近乎嘆息的“呵”聲,從他緊抿的唇間逸出。
那聲音很輕,卻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巷子里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依舊沒有松開她的手,另一只手卻緩緩抬起。
那只骨節(jié)分明、曾簽下無數足以撼動市場格局的文件的手,帶著雨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遲疑地、有些笨拙地,伸向了那包糊成一團、沾滿泥污的……粉色包裝辣條。
指尖觸碰到濕滑粘膩的包裝袋,顧嚴灼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似乎從未處理過如此“接地氣”又狼狽的物件。他嘗試著用指尖去撕開包裝袋的鋸齒口,但被雨水泡軟的塑料滑不留手,沾滿了泥污,根本無從著力。
顧曉盈屏住了呼吸,看著他專注(或者說,是帶著一種近乎研究的困惑)地對付那包辣條。雨水順著他冷峻的側臉線條滑落,滴在她被他攥著的手腕上,冰冷,卻又因為兩人此刻詭異的氛圍而帶上奇異的溫度。
顧嚴灼嘗試了幾次,那包裝袋依舊頑固地拒絕分開。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掠過他眼底。他索性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精準,狠狠掐住包裝袋的邊緣。
“刺啦——”
一聲不算悅耳的撕裂聲響起。粉紅色的包裝袋終于被強行撕開一道口子。里面被雨水浸泡得有些發(fā)脹、顏色渾濁的辣條暴露在濕冷的空氣中,混合著香精和雨水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
顧曉盈:“……”
顧嚴灼看著那堆慘不忍睹的“食物”,又抬眼看看顧曉盈,眼神明明白白地寫著:你確定要吃這個?
顧曉盈吸了吸鼻子,雨水流進嘴里。她也覺得這玩意兒看起來……很沒食欲。但話是自己放出去的,咸魚的倔強不允許她退縮。她鼓起勇氣,伸出那只沒被抓住的手,兩根手指顫巍巍地探進撕開的口子里,小心翼翼地捏住一根還算完整的辣條,飛快地抽了出來。
她看了看顧嚴灼,又看了看手里這根糊著紅油和不明泥水的辣條,心一橫,眼睛一閉,塞進了嘴里。
又咸!又辣!還帶著一股詭異的土腥味和塑料味!那口感……簡直一言難盡!
“嘔……”生理性的反胃讓她瞬間干嘔了一下,眼淚再次飆了出來,這回純粹是被這“人間美味”刺激的。
顧嚴灼看著她皺成一團、痛苦扭曲的小臉,看著她狼狽地想把那口“毒藥”吐出來又不敢的樣子,緊繃的嘴角竟然……極其輕微地、向上抽搐了一下!
那是一個極其短暫、幾乎無法捕捉的弧度,卻真實存在過。
下一秒,他猛地松開了鉗制她手腕的手。就在顧曉盈以為他終于忍無可忍要發(fā)飆時,他那只剛剛撕開辣條、還沾著紅油泥污的手,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道,一把扣住了她的后頸!
力道很大,帶著雨水的濕冷,卻不再是之前的暴戾,更像是一種強硬的引導。
“吐出來?!彼穆曇舻统辽硢。瑤е畹目谖?,卻奇異地少了幾分冰冷。
顧曉盈被他按得被迫仰起頭,嘴里的“生化武器”終于得以解放,被她“呸呸”地吐在旁邊的泥水里,還附帶幾聲驚天動地的咳嗽。
“咳咳……水……水……”她咳得眼淚汪汪,感覺整個口腔和喉嚨都在燃燒。
顧嚴灼沒說話,只是扣著她后頸的手微微用力,半拖半拽地將她帶離那個骯臟的角落。
巷口的車燈光芒下,那輛線條冷硬的黑色轎車靜靜停著。司機早已撐著傘恭敬地站在車旁,對眼前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視若無睹。
車門被拉開,顧嚴灼幾乎是毫不憐惜地將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顧曉盈塞進了寬敞的后座。
冷氣混合著真皮座椅和高級香氛的味道撲面而來,激得她打了個哆嗦。顧嚴灼緊跟著坐了進來,車門“砰”地關上,隔絕了外面的風雨。
車內空間瞬間變得狹窄而私密。濕冷的衣物緊貼著皮膚,雨水順著發(fā)梢滴落在昂貴的真皮座椅上,留下深色的水漬。
顧曉盈抱著自己還在發(fā)抖的身體,縮在座位的一角,不敢看旁邊那個同樣渾身濕透、散發(fā)著強大壓迫感的男人。
她低著頭,盯著自己沾滿泥污的赤腳,腳底被碎石劃破的傷口在冰冷的空氣中隱隱作痛。
一件帶著體溫和熟悉雪松木質調氣息的、同樣濕了大半的昂貴西裝外套,突然兜頭蓋了下來,將她整個人罩住。
顧曉盈身體一僵。
“穿上?!鳖檱雷频穆曇粼诿荛]的車廂里響起,依舊是命令式的,卻聽不出多少情緒。他自己則只穿著濕透的白色襯衫,布料緊貼著結實的胸膛,勾勒出流暢有力的肌肉線條。
顧曉盈遲疑了一下,還是默默地把那件寬大的西裝外套裹緊。外套上殘留著他的體溫和氣息,像一張無形的網,瞬間將她包裹。
冰冷僵硬的身體似乎找回了一絲暖意,但另一種更深的局促感卻隨之而來。
車子平穩(wěn)地啟動,駛離了那條骯臟的小巷。車內一片死寂,只有雨刮器規(guī)律地刮擦著擋風玻璃的聲音,以及兩人身上滴落的水珠敲打腳墊的細微聲響。
顧曉盈蜷縮在寬大的西裝里,鼻尖縈繞的全是屬于顧嚴灼的氣息。
她偷偷用余光瞥了他一眼。他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濕透的額發(fā)凌亂地搭在眉骨上,水珠沿著下頜線滑落,沒入同樣濕透的襯衫領口。
那張平日里冷硬如冰雕的臉,在昏暗的車內光線下,竟顯出一種罕見的疲憊和……一絲脆弱的柔和?
是因為淋了雨?還是因為……剛才那場荒謬的對峙?
顧曉盈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收回目光,把自己更深地埋進西裝里,假裝自己是只鴕鳥。
指尖卻不自覺地蜷縮起來,仿佛還殘留著觸碰他耳后那塊疤痕時的奇異觸感——冰冷的雨水,灼熱的烙印。
車子駛入那熟悉得令人心驚的鐵藝大門,穿過修剪完美的花園,最終停在燈火通明的別墅主樓前。
管家早已撐著傘等候在車旁。車門打開,顧嚴灼率先下車,雨水立刻打濕了他單薄的襯衫。他看也沒看管家遞來的傘,直接轉身,探身進車里。
顧曉盈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身體一輕——顧嚴灼竟然直接將她從車里打橫抱了起來!
“?。 鳖檿杂@呼一聲,下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脖子。冰冷的雨水瞬間打在她臉上,她整個人被他穩(wěn)穩(wěn)地抱在懷里,裹在他那件寬大的、濕漉漉的西裝外套里。
隔著同樣濕透的薄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傳來的有力心跳和灼熱的體溫。屬于他的氣息鋪天蓋地。
“顧嚴灼!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她掙扎起來,臉瞬間紅透。
顧嚴灼低頭瞥了她一眼,雨水順著他高挺的鼻梁滑落,滴在她的額頭上,冰涼。他的眼神深不見底,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伴]嘴”兩個字,簡單粗暴。
他抱著她,大步流星地穿過雨幕,徑直走進燈火通明、溫暖干燥的大廳。
傭人們垂手肅立,眼觀鼻鼻觀心,對渾身濕透、被自家先生抱在懷里的顧小姐視若無睹。
顧嚴灼沒有停下,直接抱著她走上旋轉樓梯,目標明確地走向她的房間。
踢開房門,他抱著她走進浴室,這才將她放在冰冷的瓷磚地面上。
“洗干凈。”他丟下三個字,轉身就往外走,濕透的襯衫緊貼著寬厚的背脊,水珠在地板上留下一串痕跡。
“喂!我的衣服……”顧曉盈看著自己同樣濕透、沾滿泥污的衣服,窘迫地喊住他。
顧嚴灼腳步頓在門口,沒有回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衣柜里有新的?!闭f完,徑直走了出去,反手帶上了門。
浴室里只剩下顧曉盈一個人,還有嘩嘩的水聲(他進來前似乎已經放好了熱水)。
溫暖的蒸汽開始彌漫。她脫掉那身濕冷沉重的臟衣服,把自己泡進溫度適中的熱水里,緊繃的神經和冰冷的身體才慢慢舒緩下來。
裹著顧嚴灼那件寬大西裝的感覺,被他打橫抱起時貼近的體溫和心跳……這些畫面不受控制地在腦海里回放。
臉頰又開始發(fā)燙,她甩甩頭,把自己埋進水里。笨蛋!想什么呢!那家伙就是個偏執(zhí)狂!瘋子!雖然……他好像真的是那個“[灼]”……
等她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擦干身體,打開浴室門時,發(fā)現門口的地板上,靜靜地放著一套全新的、觸感極其柔軟的棉質家居服——純白色,上面印著慵懶打盹的卡通貓咪。
顧曉盈的臉又熱了一下,她撿起衣服穿上,尺寸意外地合身。走出浴室,發(fā)現房間里燈火通明,暖氣開得很足。
那個被她逃跑時弄得一片狼藉的背包和散落的零食早已不見蹤影,地板干凈得發(fā)亮。床頭柜上,放著一杯還冒著熱氣的牛奶,旁邊……居然還有一小碟切好的奇異果。
顧曉盈愣愣地看著那杯牛奶和奇異果。這……是顧嚴灼吩咐的?那個剛剛在雨巷里暴怒得像要捏碎她骨頭的男人?
她走到床邊坐下,端起溫熱的牛奶喝了一口,暖流順著喉嚨滑下,一直熨帖到心里。
一種極其復雜、難以言喻的情緒,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害怕,委屈,荒謬,還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動。
接下來的幾天,別墅里的氣氛變得極其微妙。
顧嚴灼似乎更忙了,早出晚歸,但每晚必定會回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只是沉默地穿過客廳無視她的存在。有時他回來得早,會直接走進客廳,顧曉盈在游戲艙里的鬼哭狼嚎,徑自坐到沙發(fā)上,打開筆記本處理公務。
顧曉盈起初如坐針氈,被他強大的氣場壓得不敢喘大氣,但顧嚴灼除了偶爾皺眉讓她把游戲聲音關小點(她通常會象征性地調低一格),并沒有其他干涉。他甚至會無視她散落一地的零食包裝袋。
有一次,顧曉盈戴著耳機打BOSS戰(zhàn)打得正酣,口渴難耐,隨手就去摸放在游戲艙旁邊的可樂罐,摸了個空。
她煩躁地摘下耳機,一扭頭,發(fā)現顧嚴灼不知何時坐在不遠處的沙發(fā)上,而他面前的茶幾上,赫然放著她那罐冰鎮(zhèn)可樂!他正拿著她的可樂,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
“喂!那是我的可樂!”顧曉盈瞬間炸毛,像被搶了小魚干的貓。
顧嚴灼抬眸,淡淡地掃了她一眼,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上面寫你名字了?”
“你!”顧曉盈氣結,卻被他理直氣壯的無賴噎得說不出話。
顧嚴灼看著她氣鼓鼓的樣子,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把剩下的小半罐可樂推回茶幾邊緣,語氣平淡:“下次藏好點?!比缓罄^續(xù)看他的文件。
顧曉盈:“……” 她氣呼呼地沖過去拿起那半罐可樂,瞪了他一眼,然后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冰涼的液體下肚,卻莫名覺得臉頰有點燙。
這種微妙的“同居”生活,像平靜水面下的暗流。
顧嚴灼沒有解釋十年前,也沒有解釋陳晚晴,更沒有解釋他為什么用那種方式把她“找”回來。顧曉盈也不敢問。
那個耳后的疤痕像一道無形的橋梁,又像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橫亙在兩人之間。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邊界,而他,似乎也在用一種沉默而別扭的方式,重新定義著他們之間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