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啟十二年春,京城。
沈青黛站在太醫(yī)院朱紅色的大門前,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藥箱的帶子。她抬頭望著門楣上金漆剝落的"太醫(yī)院"三個大字,深吸了一口氣。
"這位就是新來的女醫(yī)官?"一個尖細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沈青黛轉身,看見一個身著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上下打量著她,眼中滿是輕蔑。他身后還跟著幾個同樣穿著官服的男子,都用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她。
"下官沈青黛,見過諸位大人。"她福了福身,聲音不卑不亢。
"哼,區(qū)區(qū)女子,也敢入太醫(yī)院?"中年男子冷哼一聲,"我乃太醫(yī)院院判周明德,你既來了,就要守規(guī)矩。女子不得入前堂,只準在后院配藥,為后宮嬪妃診治。"
沈青黛抿了抿唇,沒有反駁。她知道,作為大周開國以來第一位女醫(yī)官,自己面臨的將是無盡的質疑與刁難。
"下官明白。"
周院判見她態(tài)度恭順,臉色稍霽,揮手招來一個小太監(jiān):"帶她去她的住處,明日開始當值。"
小太監(jiān)領著沈青黛穿過重重院落,來到太醫(yī)院最偏僻的一角。那是一間狹小的廂房,屋內僅有一張木床、一張桌子和一個藥柜,窗戶紙還破了幾處。
"沈醫(yī)官,這就是您的住處了。"小太監(jiān)低聲道,"明日卯時三刻要到藥房報到。"
"多謝。"沈青黛從袖中摸出幾枚銅錢塞給小太監(jiān),"不知如何稱呼?"
"奴才小順子。"小太監(jiān)收了錢,態(tài)度熱絡了些,"沈醫(yī)官,太醫(yī)院里規(guī)矩多,您又是女子...若有不明白的,可以來問奴才。"
沈青黛點點頭,送走了小順子,這才仔細打量自己的新住處。她放下藥箱,從包袱里取出一塊素凈的帕子,開始擦拭積滿灰塵的桌面。
窗外,暮色漸沉。沈青黛點燃油燈,從藥箱中取出幾本醫(yī)書擺在桌上。這些都是父親留給她的珍貴典籍,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父女二人的批注。
"爹,女兒入太醫(yī)院了。"她輕聲呢喃,手指撫過書頁上熟悉的字跡,"您在天之靈,請保佑女兒不負所托。"
沈青黛的父親沈明遠曾是民間有名的郎中,因治愈了皇后的頑疾而被破格提拔為太醫(yī)院御醫(yī)。然而好景不長,在一次為貴妃診治時,沈明遠被誣陷下毒,最終冤死獄中。那一年,沈青黛才十四歲。
十年過去,沈青黛繼承了父親的醫(yī)術,更憑借自己的努力通過了太醫(yī)院的考核,成為了一名女醫(yī)官。她入宮,既是為了完成父親懸壺濟世的遺志,也是為了查明當年的真相。
次日清晨,沈青黛早早來到藥房。太醫(yī)院的藥房比她想象中還要大,數(shù)百個藥柜排列整齊,各種藥材琳瑯滿目。
"你就是新來的女醫(yī)官?"一個年約五旬的老者走過來,態(tài)度比昨日的周院判和善許多,"老夫姓陳,是這里的藥房主事。"
"陳主事好。"沈青黛行禮道。
"不必多禮。"陳主事擺擺手,"周院判交代了,你先跟著我熟悉藥房。太醫(yī)院的規(guī)矩,女子不得為皇上和皇子們診治,只負責后宮嬪妃和宮女們的病癥。"
沈青黛點頭稱是,跟著陳主事認識各種藥材的存放位置。她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太醫(yī)院有些藥材的炮制方法還不如父親教她的精妙。
"這是川烏,毒性強烈,需用姜汁浸泡七日方可入藥。"陳主事指著一個藥柜道。
沈青黛忍不住道:"若是用醋浸泡三日,再以甘草水蒸制,去毒效果更佳,藥性也更溫和。"
陳主事驚訝地看了她一眼:"你懂得不少啊。"
"家父曾教導過。"沈青黛謙虛道。
一上午的時間,沈青黛已經將藥房的布局熟記于心。午時剛過,一個小宮女匆匆跑來:"請問哪位是沈醫(yī)官?我家主子身子不適,請醫(yī)官去看看。"
沈青黛跟著小宮女來到一處僻靜的宮殿,原來是位不得寵的才人染了風寒。她仔細診脈后,開了藥方,又囑咐了些注意事項。
"醫(yī)官姐姐,你的手好溫暖。"才人虛弱地笑道,"太醫(yī)院那些老頭子診脈時,手指都冷得像冰。"
沈青黛溫和地笑笑:"娘娘按時服藥,三日內必見好轉。"
就這樣,沈青黛開始了在太醫(yī)院的生涯。日復一日,她為后宮嬪妃們診治,閑暇時便研讀醫(yī)書,精進醫(yī)術。太醫(yī)院的其他御醫(yī)們起初對她冷眼相待,但漸漸地,她精湛的醫(yī)術和謙和的態(tài)度贏得了一些人的尊重。
然而平靜的日子在一個月后被打破。
那日正值端午宮宴,沈青黛因是女子不得出席,正在藥房整理藥材。突然,外面?zhèn)鱽硪魂囙须s聲,緊接著小順子慌慌張張地跑進來。
"沈醫(yī)官!出大事了!三皇子遇刺,身中劇毒,太醫(yī)院諸位大人都束手無策!"
沈青黛心頭一震:"三皇子?"
"就是那位蕭景珩殿下!"小順子急得直跺腳,"刺客在酒中下毒,殿下飲后當場吐血昏迷!周院判說...說毒性太烈,恐怕..."
沈青黛不等他說完,迅速從藥柜中取出幾味藥材,又打開自己的藥箱,拿出一個小瓷瓶:"帶我去見三皇子!"
"這...不合規(guī)矩啊..."
"人命關天!"沈青黛厲聲道,"帶路!"
小順子被她罕見的嚴厲嚇住,連忙引著她往養(yǎng)心殿跑去。殿外圍滿了侍衛(wèi)和太監(jiān),氣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讓開!醫(yī)官來了!"小順子高聲喊道。
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攔住他們:"周院判有令,閑雜人等不得入內!"
沈青黛直接亮出自己的腰牌:"我是太醫(yī)院醫(yī)官沈青黛,有解毒良方!"
侍衛(wèi)猶豫間,殿內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喊:"殿下!殿下您醒醒??!"
沈青黛再不遲疑,推開侍衛(wèi)沖了進去。殿內,一群御醫(yī)圍在床前,個個面色凝重。床上躺著一位年輕男子,面色青紫,嘴角還殘留著血跡。
"讓開!"沈青黛擠到床前,伸手就要診脈。
"放肆!"周院判怒喝,"誰讓你進來的?女子不得為皇子診治,這是祖制!"
沈青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周院判,若因循守舊誤了殿下性命,您擔得起這個責任嗎?"
周院判被她問得一窒。這時,床上的三皇子突然劇烈抽搐起來,口中溢出更多黑血。
沈青黛再不耽擱,一把扣住三皇子的手腕。脈象紊亂而微弱,是典型的劇毒攻心之兆。她迅速檢查了三皇子的瞳孔和舌苔,又聞了聞他吐出的血液。
"是斷腸散混合鶴頂紅,"她斷言道,"毒性已入心脈,再不救治就來不及了!"
"你怎知道?"周院判驚疑不定。
"血液呈暗紫色,有苦杏仁氣味,瞳孔收縮如針尖,這些都是明證。"沈青黛邊說邊打開藥箱,取出銀針,"我需要立刻為殿下施針,護住心脈。"
不等眾人反應,她已迅速在三皇子的幾處大穴上落下銀針。手法之快,認穴之準,令在場的御醫(yī)們都暗自驚嘆。
"陳主事,"沈青黛頭也不抬地吩咐,"取生大黃五錢,黃連三錢,金銀花一兩,速煎濃汁來!"
陳主事下意識地應了聲,轉身就去準備。沈青黛又從自己的小瓷瓶中倒出一粒碧綠色的藥丸,捏開三皇子的嘴,將藥丸壓在他舌下。
"這是何物?"周院判質問道。
"家傳解毒丹。"沈青黛簡短回答,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三皇子的反應。
片刻后,陳主事端著藥汁回來。沈青黛扶起三皇子,一點點將藥汁喂入他口中。藥汁苦澀難當,昏迷中的三皇子本能地抗拒,沈青黛卻異常堅決,硬是將整碗藥都灌了下去。
"現(xiàn)在只能等了。"她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若半個時辰內殿下能吐出毒血,便有救。"
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緊張地盯著床上的三皇子。沈青黛的銀針仍留在穴位上,她的手穩(wěn)穩(wěn)地按在三皇子腕間,時刻監(jiān)測著脈象變化。
約莫一刻鐘后,三皇子的臉色開始由青紫轉為蒼白,呼吸也略微平穩(wěn)了些。突然,他身體一顫,猛地側身吐出一大口黑血。
"吐出來了!"小太監(jiān)驚喜地叫道。
沈青黛長舒一口氣,迅速檢查了三皇子的脈象:"毒性已去大半,但余毒未清,還需繼續(xù)用藥。"
她轉向周院判:"殿下需要靜養(yǎng)三日,期間我會每日來施針用藥。若周院判不放心,可派人在旁監(jiān)督。"
周院判臉色陰晴不定,最終哼了一聲:"你既已出手,就負責到底吧。若殿下有個閃失..."
"下官愿以性命擔保。"沈青黛平靜地說。
當晚,沈青黛留在養(yǎng)心殿照顧三皇子。夜深人靜時,她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位傳聞中的三皇子。
蕭景珩,年二十二,皇后所出,按理應是太子的有力競爭者。但據(jù)宮中傳言,這位三皇子性情乖張,不學無術,整日只知斗雞走馬,是皇上最不待見的兒子。
此刻昏睡中的蕭景珩,卻看不出半點紈绔氣息。他眉目如畫,鼻梁高挺,即使病中也掩不住一身貴氣。沈青黛注意到他的手掌上有薄繭,不像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皇子該有的手。
"唔..."床上的人突然發(fā)出一聲低吟,眉頭緊鎖。
沈青黛連忙上前診脈:"殿下?您能聽見我說話嗎?"
蕭景珩緩緩睜開眼,目光渙散了片刻才聚焦在沈青黛臉上。那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漆黑如墨,深邃如潭。
"你是...誰?"他的聲音嘶啞虛弱。
"太醫(yī)院醫(yī)官沈青黛,奉命為殿下解毒。"沈青黛恭敬地回答,"殿下現(xiàn)在感覺如何?可還有胸悶或頭暈?"
蕭景珩微微搖頭,突然咳嗽起來。沈青黛連忙扶他起身,輕輕拍打他的背部。一陣劇烈的咳嗽后,他又吐出少許黑血。
"毒血未清,殿下還需繼續(xù)服藥。"沈青黛端來早已準備好的藥汁,"請殿下忍耐。"
蕭景珩看著她手中的藥碗,眉頭皺得更緊:"苦..."
這聲近乎委屈的抱怨讓沈青黛差點笑出來。誰能想到,傳聞中囂張跋扈的三皇子,竟會怕苦?
"良藥苦口。"她溫聲道,"殿下若乖乖喝完,下官這里有蜜餞。"
蕭景珩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中閃過一絲沈青黛讀不懂的情緒。他接過藥碗,一飲而盡,隨即被苦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沈青黛連忙遞上蜜餞,蕭景珩含在口中,臉色這才好些。
"是你救了我?"他問,聲音仍有些虛弱。
"下官只是盡了本分。"
蕭景珩盯著她看了許久,突然道:"我聽說過你。沈明遠的女兒,太醫(yī)院唯一的女醫(yī)官。"
沈青黛心頭一跳:"殿下認識家父?"
"一面之緣。"蕭景珩閉上眼睛,"他...是個好大夫。"
沈青黛正想再問,卻發(fā)現(xiàn)蕭景珩已經睡著了。她輕輕為他掖好被角,退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準備守夜。
窗外,月光如水。沈青黛望著床上的三皇子,心中思緒萬千。父親生前從未提起過認識皇子,而這位蕭景珩殿下,也與傳聞大相徑庭。
她隱隱感覺,自己似乎卷入了一場比想象中更為復雜的漩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