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離我們最近的一盞燈,幽綠色的火苗掙扎了幾下,竟然毫無征兆地……熄滅了!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間取代了剛才火焰帶來的暖意,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個餐車!
餐車里的光正在死去。
“噗!” 又一聲輕響,如同燭火被無形的鬼吹滅。第二盞壁掛煤油燈熄滅了。那幽綠色的殘影在視網(wǎng)膜上烙下短暫的印記,隨即被更深沉的黑暗吞噬。冰冷,如同粘稠的墨汁,從熄滅的燈盞為中心,迅速蔓延開來,貪婪地舔舐著僅存的光明區(qū)域。
那張墻壁上的血字紙條——“光?。?!禁忌!?。 薄杉t的字跡在昏暗中如同跳動的心臟,散發(fā)出一種妖異、怨毒的生命力。每一個“吞噬”都像一張張無聲尖叫的嘴。
“熄燈……快熄燈!”夏婉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她蜷縮在角落里,手臂上的淤痕在幽暗光線下泛著不祥的紫黑色。她指著那些還在燃燒的燈,如同指著即將引爆的炸彈。
熄滅它們?熄滅這唯一能對抗黑暗和那些不可名狀之物的屏障?理智在尖叫著拒絕。但那張自行噴涌出血字的紙條,那盞盞毫無道理自行熄滅的燈,還有空氣中驟然下降的溫度和彌漫開來的、更深沉刺骨的腐臭,都在訴說著一個冰冷的事實:規(guī)則在強制生效!違逆者,將被“吞噬”!
“噗!” 第三盞燈熄滅。黑暗的潮水又推進了一大步。僅剩的兩盞燈,火焰也在瘋狂搖曳,顏色正肉眼可見地由黃轉(zhuǎn)綠,光芒變得微弱而冰冷,仿佛隨時會被無形的巨手掐滅。那幽綠的光線非但不能帶來安全感,反而將周圍歪斜的桌椅、凝固的污漬映照得如同地獄的布景。
“走!離開這里!去下一節(jié)車廂!”我當機立斷,熄滅光源等于自殺,但留在這里,只會成為規(guī)則強制執(zhí)行的犧牲品。我一把抓住夏婉冰冷顫抖的手腕,她的皮膚冰得嚇人?!案衔遥e回頭!”
我們跌跌撞撞地沖向餐車另一端的滑動門——通向臥鋪車廂的門。身后,第四盞燈也發(fā)出一聲輕微的哀鳴,熄滅了。最后僅存的一盞幽綠燈苗,在門框上方搖曳,像一只垂死的螢火蟲,映照著門上斑駁的油污,也映照出我們倉惶逃竄的影子。
“哐當!” 我用盡全身力氣撞開沉重的金屬門,拉著夏婉撲了進去,立刻反手死死地將門推上!沉重的撞擊聲在門后響起,仿佛有什么東西不甘心地撞在了門上,伴隨著一聲沉悶的、充滿惡意的低吼,隨即歸于沉寂。
我們背靠著冰冷滑膩的車廂門,劇烈喘息,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門縫下,最后一絲來自餐車的、令人不安的幽綠光線,也徹底消失了。絕對的黑暗,如同厚重的棺蓋,瞬間合攏。
黑暗,粘稠得如同實質(zhì)??諝獬林氐昧钊酥舷?,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霉菌、陳年汗?jié)n和……某種甜膩腥氣的味道。沒有燈。一點光源都沒有。只有車輪碾過鐵軌的“哐當…哐當…”聲,在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空洞,仿佛敲打在心臟上。
“這……這是哪兒?”夏婉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緊抓著我的手臂,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肉里。
“臥鋪車廂?!蔽遗m應著黑暗,壓低聲音回答。眼睛在努力捕捉任何一絲輪廓。慢慢地,借著不知從何處滲入的、極其微弱的、或許是來自車窗外的絕對黑暗本身的反光,車廂的輪廓逐漸顯現(xiàn)。
狹窄的過道。兩邊是緊閉的隔間門。深色的木頭門板,在絕對的黑暗中像一塊塊沉默的墓碑。過道上方,似乎有行李架模糊的輪廓。空氣里那股甜膩的腥氣,似乎更濃了一些,源頭不明,無處不在。
“規(guī)則……紙條……”夏婉突然用力掐了我一下,聲音里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了致命線索的驚恐。她顫抖的手指指向離我們最近的一扇隔間門旁邊的車廂壁。
我瞇起眼,努力聚焦。果然,在深色的廂壁上,貼著一張紙。但距離太遠,黑暗太濃,完全看不清上面的字跡。就在這時,我的腳無意中踢到了過道地上的某個東西。是一個硬殼的長方形物體。我摸索著撿起來——是一個老式的、外殼破損的列車員手電筒!冰冷,沉重。
我嘗試著按動開關?!斑菄}?!睕]有反應。電池耗盡了?還是……被規(guī)則污染了?絕望感剛要升起,我的手摸到了手電筒尾部的旋蓋。擰開!里面是空的!但就在我摸索著試圖合上蓋子時,指尖觸到了筒身內(nèi)部靠近燈頭的位置——那里似乎嵌著一小塊東西?不是電池,感覺像是……某種礦物?觸感冰涼粗糙。
“嚓……嚓……”
一陣極其輕微、卻讓人頭皮瞬間炸開的摩擦聲,從我們旁邊的隔間門內(nèi)傳來!像是……指甲在緩慢地刮撓著門板內(nèi)側!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執(zhí)著和……饑餓感?
“?。 毕耐衩偷匚孀∽?,把一聲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身體抖得像篩糠。
“噓!”我死死捂住她的嘴,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刮撓聲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傾聽。幾秒鐘后,那“嚓嚓”聲又響了起來,更加緩慢,更加清晰,仿佛就在我們耳邊。
不能待在這里!這扇門后面是什么鬼東西?!
我拉著夏婉,像受驚的老鼠,屏住呼吸,緊貼著冰冷的車廂壁,一點一點地、極其緩慢地向遠離那扇發(fā)出刮撓聲的隔間門的方向挪動。每一步都輕得不能再輕,生怕驚動黑暗中的獵食者。
黑暗中,視覺幾乎失效,其他感官被無限放大。車輪的“哐當”聲。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聲。夏婉壓抑的啜泣聲。還有……那無處不在的、越來越清晰的甜膩腥氣。以及……從我們經(jīng)過的每一扇緊閉的隔間門后,隱隱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動靜!
有的是沉重的、拖沓的腳步聲在狹小空間里來回踱步。 有的是低沉的、如同野獸壓抑的呼嚕聲。 有的……是液體滴落的“啪嗒…啪嗒…”聲,清晰得仿佛就在頭頂。 還有的,是牙齒啃噬硬物的“嘎吱…嘎吱…”聲,伴隨著吞咽的咕嚕聲。
每一個隔間,都像是一個獨立的、關押著噩夢的囚籠。而我和夏婉,就在這無數(shù)囚籠之間的狹窄過道上,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終于,我們挪到了過道的中段。前方不遠處,似乎有一個小小的乘務員休息室凹間,門虛掩著。旁邊的墻壁上,貼著一張我們之前看到過的規(guī)則紙條。這里似乎比過道其他地方要“干凈”一點?那令人窒息的甜腥味似乎淡了一些。
“看……紙條……”夏婉的聲音帶著一種虛弱的顫抖。
我點點頭,拉著她小心地靠近那張紙條。借著休息室門縫里透出的、極其微弱的一絲不知來源的昏暗光線(或許是某個儀器指示燈?),勉強能看清紙上的字跡。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令人絕望的瘋狂!
紙條本身已經(jīng)嚴重污損、卷曲,像被油污和某種粘液反復浸泡過。上面原本的印刷體規(guī)則早已模糊不清,被一層層、一片片覆蓋其上的、歪歪扭扭、顏色各異的字跡徹底淹沒!
有用暗紅如干涸血跡寫的:
“鎖好門!永遠不要開門!”
有用詭異的、散發(fā)著熒光的綠色涂鴉般畫的扭曲符號。
有深褐色、如同鐵銹的字跡:
“它在聽!呼吸!心跳!”
有黑色的、粗獷潦草的警告:
“別信廣播!謊言!”
更多的,是無數(shù)重疊、覆蓋、相互沖突的猩紅大字,如同無數(shù)雙充滿怨毒的眼睛: “睡!必須睡!”
“清醒……危險……”
“床下……有東西……”
“別回頭!別回頭!”
“終點……消化……”
這些字跡并非靜止!它們在微弱的光線下,仿佛有極其微弱的蠕動感!尤其是那些猩紅的字,顏色似乎還在緩慢地加深、暈染,像新鮮的傷口在滲血!整張紙條散發(fā)著一股強烈的、混亂的、令人精神狂亂的氣息!僅僅是盯著看幾秒鐘,就感覺頭暈目眩,耳邊仿佛響起了無數(shù)瘋狂的低語!
“終點……消化……”夏婉喃喃地念著那四個猩紅的大字,眼神渙散,身體晃了一下,幾乎要癱軟下去。
我一把扶住她,強行移開視線,不敢再看那張被污染的紙條。目光掃向旁邊那個虛掩著門的乘務員休息室。門縫里透出的那點微光,此刻如同黑暗中的燈塔?;蛟S……里面能找到有用的東西?比如……電池?或者……關于這列恐怖列車的線索?
“進去看看……小心點?!蔽业吐晫ο耐裾f,聲音干澀。
我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虛掩的、布滿污漬的金屬門。門軸發(fā)出“吱呀——”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一股更濃烈的霉味混合著鐵銹和機油的氣味撲面而來。
休息室很小,只有幾平米。一張固定在墻上的折疊小桌,一把破舊的轉(zhuǎn)椅。墻上掛著幾件同樣深藍色、但款式略有不同、顯得更舊更破的乘務員制服外套,像幾具吊死的尸體。角落里堆著一些雜物。唯一的光源,來自小桌上一臺老舊的、屏幕布滿雪花點的便攜式黑白監(jiān)視器,正發(fā)出微弱的、滋滋的電流聲。屏幕上顯示著幾個模糊不清的分割畫面——似乎是其他車廂的監(jiān)控?
但我的目光,瞬間被小桌桌面上的東西牢牢吸住了!
那是一張攤開的、深藍色的硬皮筆記本!筆記本旁邊,放著一支老式的、筆帽脫落的鋼筆。而攤開的那一頁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字跡潦草、扭曲、力透紙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
我撲到桌前,心臟狂跳,借著監(jiān)視器屏幕那微弱的光,貪婪地閱讀起來:
【未知乘務員日志 - 最后記錄】
“它醒了……規(guī)則……規(guī)則是活的!它在吃……吃規(guī)則本身……也在吃我們……”
“紙條……不能看……看得越多……陷得越深……它在腦子里爬……”
“車票!關鍵在車票!那不是車票!是錨!是定位器!是消化開始的標記!”
“乘務員……我們也是食物……只是……包裝……處理食物的包裝……”
“制服……是束縛……是囚籠……戴上口罩……就……不是自己了……”
“終點站……‘饕餮之喉’……到了那里……一切都……回歸本源……”
“光……怕光……但……心臟……核心……那里……不一樣……”
“逃……必須逃……在……抵達……之前……破壞……核心……”
“鑰匙……在……最深處……控制室……需要……鑰匙……”
“它……來了……我……聽到了……咀嚼規(guī)則的……聲音……”
字跡在這里戛然而止,最后幾個字幾乎無法辨認,墨水被用力拖拽出一道長長的、絕望的劃痕。紙頁的邊緣,殘留著幾滴早已干涸的、深褐色的污漬。
信息量巨大,如同冰水澆頭!車票是定位器?消化開始的標記?乘務員是包裝食物的工具?規(guī)則本身是活的污染源?核心在“饕餮之喉”?需要鑰匙破壞核心?它怕光,但核心可能不怕?
“鑰匙……控制室……”夏婉也湊過來看著,臉色慘白如紙,她指著日志最后一行,“最深處……是車頭?”
就在這時,休息室外過道上,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撓聲,驟然停止了!
死寂。
一種比任何聲音都更可怕的死寂瞬間籠罩了我們。我和夏婉同時僵住,血液仿佛凝固。一股冰冷的、帶著濃烈甜腥氣的呼吸,如同實質(zhì)的觸手,緩緩地從門縫外探了進來!
它……就在門外!它聽到了我們推門的聲音!它知道我們在這里!
“砰?。?!”
一聲沉悶到令人心臟停跳的巨響!整扇休息室的金屬門框猛地向內(nèi)凸起變形!一只巨大的、覆蓋著暗褐色角質(zhì)層、指尖如同黑色彎鉤的爪子,硬生生從門板和門框的縫隙中擠了進來!木屑和金屬碎片飛濺!那只爪子瘋狂地抓撓著,撕扯著狹窄的門縫,試圖將其擴大!
“吼——?。?!”
一聲充滿暴虐和饑餓的咆哮,如同悶雷,穿透變形的門板,狠狠撞進我們耳膜!震得休息室內(nèi)雜物簌簌掉落!
“跑!?。 蔽乙话炎テ鹱郎夏莻€深藍色的硬皮日志本塞進懷里,同時另一只手抄起桌上唯一能當武器的東西——那支沉重的老式鋼筆!然后猛地將夏婉推向休息室另一側——那里有一個狹窄的、布滿灰塵的通風管道口!蓋子半開著!
“快!鉆進去!”我嘶吼著,用身體死死頂住那扇正在被恐怖力量撞擊、變形得越來越嚴重的門!每一次撞擊都像重錘砸在我的背上!門鎖的金屬部件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隨時可能崩裂!
夏婉被巨大的恐懼攫住,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手腳并用地撲向那個通風口,不顧一切地掀開格柵,試圖往里鉆。
“砰!?。 庇质且淮慰植赖淖矒?!門板中央出現(xiàn)了一道巨大的裂縫!那只猙獰的爪子已經(jīng)能伸進來大半,胡亂地抓撓著空氣,離我的后背只有幾寸之遙!腥臭的熱氣噴在我的脖頸上!
“快啊!”我感覺自己的脊椎都要被震斷了!
夏婉終于鉆了進去!我再也頂不住了!就在那扇門即將被徹底撞開的瞬間,我猛地向旁邊一撲,同時將手中沉重的鋼筆,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扎向那只伸進來的、布滿角質(zhì)層的恐怖爪子的手腕關節(jié)處!
“噗嗤!”一聲悶響,伴隨著非人的痛吼!鋼筆尖銳的金屬筆尖似乎刺穿了相對薄弱的角質(zhì)層!一股粘稠的、散發(fā)著惡臭的暗綠色液體噴濺出來!
借著怪物吃痛縮爪的瞬間,我連滾帶爬地撲向通風口!夏婉在里面伸出手,拼命抓住我的胳膊往里拽!我蜷縮身體,不顧一切地往里擠!
“吼——?。?!”
身后傳來驚天動地的狂怒咆哮和金屬徹底撕裂的巨響!門被撞飛了!一個龐大、扭曲、散發(fā)著濃烈甜腥惡臭的陰影,填滿了休息室的門口!
我最后看到的,是黑暗中亮起的、至少三對閃爍著饑餓紅光的眼睛!
“快爬!別回頭!”我嘶啞地吼著,手腳并用,在狹窄、布滿灰塵和油污的通風管道里拼命向前爬行!身后,傳來令人肝膽俱裂的、沉重軀體撞擊金屬管壁的聲音和瘋狂的抓撓聲!它想鉆進來!它在追!
管道狹窄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吸進大量灰塵,引發(fā)劇烈的咳嗽。身后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抓撓和撞擊聲如同跗骨之蛆,越來越近!管道壁在劇烈震動!
“前面!有光!”爬在前面的夏婉突然喊道,聲音帶著一絲希望。
果然,前方管道盡頭,隱約透出一點極其微弱的光亮!似乎是另一個出口!
我們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朝著那點亮光爬去!身后的抓撓聲已經(jīng)近在咫尺,腥臭的熱氣幾乎噴到腳踝!
“到了!”夏婉猛地推開盡頭的格柵,刺眼的光線瞬間涌入!她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我也緊隨其后,幾乎是摔出去的!身體重重砸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
“哐當!”身后的通風管道口,那只布滿角質(zhì)層的巨爪猛地探出,瘋狂地抓撓著空氣,離我的腳后跟只有毫厘之差!伴隨著不甘的、震耳欲聾的咆哮!
我連滾帶爬地遠離那個洞口,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夏婉癱坐在不遠處,劇烈地喘息著,臉上沾滿黑灰,眼神渙散。
我們暫時安全了……嗎?
我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刺眼的光線來自頭頂——不是溫暖的陽光,而是慘白冰冷的日光燈管,發(fā)出嗡嗡的電流聲。這里像是一個設備間或者儲藏室,空間不大,堆放著一些蒙塵的維修工具和備件??諝飧稍锉洌瑥浡鴻C油和金屬的味道。那股如影隨形的甜膩腥氣,在這里被沖淡了許多。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對著我們的一面金屬墻壁。墻壁上,沒有貼任何紙條。只有一行巨大的、用某種深紅色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顏料,直接噴涂在冰冷的金屬板上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