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庭當(dāng)公務(wù)員,我大概是最倒霉的那個。編制在斬仙臺,崗位是劊子手,頂頭上司是玉帝,
每天的工作就是砍神仙。當(dāng)然,是比喻意義上的“砍”。我這把祖?zhèn)鞯摹柑煨痰丁梗徽囱?/p>
不傷命,它斬的是神仙的根基——修為、氣運、桃花運、財運……只要天庭的罰單開下來,
指哪兒我斬哪兒,精準(zhǔn)剝離,包您滿意,就是售后不太方便。直到那天,
玉帝親自下了道密令,讓我去處理一個白衣女仙,指名要斬斷她和「上古混沌」的聯(lián)系。
這是個大活兒,我懂??晌胰f萬沒想到,一刀下去,我斬開的不是什么勞什子聯(lián)系,
而是捆了她億萬年的神鏈枷鎖。天,塌了?,F(xiàn)在,
我正帶著這位剛蘇醒、記憶全無、但煞氣能把南天門熏黑的太古女帝亡命天涯。
天庭的《三界協(xié)查通報》上,我倆的頭像并排貼著,罪名是“打敗天道”。我就想問問,
領(lǐng)導(dǎo)安排的活兒出了事故,這算工傷嗎?撫恤金能一次性結(jié)清嗎?挺急的,在線等。
1 今天這刀,砍錯了人?斬仙臺的風(fēng),比九幽的刀子還利。我站在九重云枷下,
手中的斷緣刀嗡嗡作響,不是因為興奮,而是恐懼。頭頂三十六盞天刑燈,
幽綠的光照得我像個剛從地府爬上來的鬼。今天,我要斬一個無名女仙。
天帝的密令很簡單:“勾連上古混沌,斷其因果?!睕]有卷宗,沒有審判,
連監(jiān)刑的玉衡真人都是一副死了老婆的表情,好像多看那女仙一眼,自己的道心就得碎了。
我是天刑官,我的職責(zé)是揮刀,不是問為什么??蛇@一刀,不是砍頭,
是斬斷她身上的“氣運之線”。我定睛看去,倒吸一口涼氣。這女仙七竅被封,
眉心還釘著一道暗金鎖鏈,是傳說中的“封神釘”,直接鎖死了本源。
她身上纏繞的因果線不是代表罪孽的黑色,而是一團混沌的灰霧,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這刀怎么斬?按規(guī)矩,我該立刻停手,上報天刑殿。
可玉衡真人冷冰冰地從袖子里甩出一道金符:“刀落人亡,違令者同罪?!睍r間只剩三刻。
不斬她,死的就是我。我深吸一口氣,退后三步,咬破指尖,
用血在斷緣刀上畫下一個反寫的“赦”字。這是天刑官的禁術(shù),“誤斬之術(shù)”。
本是用來斬錯了人,抹掉反噬因果的,現(xiàn)在被我反著用。我要借著“誤斬”的名義,
強行劈開她身上那道鎖鏈的“非罪之點”。刀光亮起,頭頂?shù)奶煨虩羲查g滅了七盞。
我聽見自己骨頭“咔咔”作響,反噬來了。劇痛中,刀鋒終于碰到了那道鎖鏈。
就在這一瞬間,那團灰霧猛地炸開,
一個跨越萬古的輕嘆在我腦子里響起:“你……不是他們的人?”“轟!”鎖鏈寸寸崩斷。
白衣女仙猛地睜開雙眼,一股恐怖的混沌氣息沖天而起。玉衡真人被這股氣浪掀飛百丈,
手里的玉笏當(dāng)場化為齏粉。我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七竅流血,意識模糊。倒下前,
我看見她抬起手,一道柔和的屏障將我護在身后,她的聲音很輕,卻響徹云霄,如同雷鳴。
“傷我者,皆當(dāng)灰飛煙滅?!蔽夷X子里一片空白。我本該是斬斷她根基的劊子手,
卻陰差陽錯,成了放她出籠的鑰匙。天庭的警鐘被敲響,無數(shù)天兵天將正從四面八方涌來。
天庭不會承認(rèn)自己錯了,他們只會抹掉犯錯的人,和知道這個錯誤的人。我是個逃犯。
2 第一刀,砍的是追兵的命根子背著瑤光從南天門暗道跌下來時,我?guī)缀跛に榱斯穷^。
荒蕪的戈壁灘上,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過,卷起沙礫,打在臉上生疼?,幑庠谖冶成?,
身體的溫度低得不像活人,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唯一能證明她還活著的,
是她懷里那塊殘破的玉符,微弱的光芒透過衣衫,隱約能看到“太初”兩個古字。果然,
頭頂?shù)奶炜障袷潜凰洪_一道傷口,赤紅色的裂隙中,青鸞使駕著雷火云降臨。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眼神像在看兩只垂死的螻蟻。三十六道雷火鎖鏈從云中射出,
如毒蛇般盤旋在空中,瞬間鎖死了這片天地的所有靈氣。“陸三刀,交出女逆,
我可留你全尸?!彼穆曇舯?,不帶一絲感情。我心里清楚,硬拼就是找死。
我的元嬰在她面前,恐怕連一個指頭都扛不住?,幑飧怯捅M燈枯,別說戰(zhàn)斗,
連站起來都做不到。但天庭鑄就了我,也給了我唯一的武器——規(guī)則。我將瑤光輕輕放下,
握緊了腰間的斷緣刀,沖著天空冷笑:“想要人?自己下來拿?!薄罢宜溃?/p>
”青鸞使被我一個逃犯的姿態(tài)激怒了。她果然率先出手。
雷火鎖鏈帶著焚盡萬物的氣勢轟然砸下。我抱著瑤光狼狽地向一側(cè)翻滾,塵土飛揚間,
我故意讓一道鎖鏈的末梢擦過我的刀鋒。就是現(xiàn)在!在刀鏈接觸的剎那,我將神識探入刀身,
將在斬仙臺當(dāng)值百年所積攢的“刑場因果”盡數(shù)引爆。
那可是連金仙都要退避三舍的天刑場域!“噗!”我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斷緣刀上。
“天刑·斷契!”我沒有去斬她的人,也沒有去斬那堅不可摧的鎖鏈。刀光一閃而逝,
斬斷的是青鸞使與這三十六道雷火鎖鏈之間的靈性契約??罩械逆i鏈猛然一滯,
隨即發(fā)出一陣陣凄厲的哀鳴,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猛地調(diào)轉(zhuǎn)方向,
朝著它們的主人狠狠抽去!“啊——!”青鸞使的慘叫聲響徹戈壁。她被自己的法寶反噬,
當(dāng)場被抽飛出百丈之外,一口金色的血噴灑在半空。我趁此機會,抱起瑤光,
一頭扎進了剛才被鎖鏈砸開的地脈裂隙之中。頭頂上,青鸞使氣急敗壞的怒吼聲漸漸遠去。
地脈深處的黑暗里,我抱著瑤光,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這一刀,沒能要她的命,
卻斬斷了她的掌控權(quán)。我終于明白,天刑之術(shù),從來不是用來殺人的,它是一把手術(shù)刀,
一把專門剖解“規(guī)則”的手術(shù)刀。而我,一個剛剛從手術(shù)臺上逃下來的囚犯,
才剛剛學(xué)會如何用它,為自己劃開一條生路。我的靈力幾乎耗盡,瑤光也急需救治。
天庭的鷹犬絕不會就此罷休。我需要一個地方,
一個絕對安全、絕對隱蔽、連天道都懶得看上一眼的地方。一個寸草不生的死地。
3 窮山惡水?我一刀斬了它的窮根我們藏身的地方,叫枯骨村。十年沒下過一滴雨,
地都裂開了大口子,活像老天爺咧開的干癟嘴巴。村里人餓得沒辦法,
只能靠剝樹皮、啃草根吊著一口氣。村子中央有座破廟,里面供著一尊看不出面目的石像。
老村正每天都帶頭去跪拜,嘴里念叨著這是“護村之神”??晌乙谎劬涂创┝耍鞘竦紫?,
壓著一道被強行扭轉(zhuǎn)的“地脈龍紋”。本該是福澤一方的靈脈,
硬生生被改成了一個“吸壽陣”,用全村人的陽壽和氣運,去維持一個惡毒的封印。
瑤光的手輕輕撫過石像的底座,她眼神空洞,
忽然低聲說:“這上面的紋路……有點像我頭上的冠冕?!蔽倚睦锟┼庖幌?。天庭那幫家伙,
不光把瑤光封印了,還在凡間布下了無數(shù)個這樣的小陣,像水蛭一樣,吸食著人間的氣運。
這地方不能再待了??晌覀兿胱?,村民卻把路給堵死了。老村正拄著拐杖,
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手里的刀:“神像昨夜流淚了,說‘持刀之人將破天機’。
你們要是走了,我們?nèi)宥嫉迷馓熳l!”他話音剛落,頭頂?shù)奶炜彰偷匾话担?/p>
滾滾雷云憑空出現(xiàn)。青鸞使那個女人,竟然帶著人追到了這里。更麻煩的是,
她身邊還站著一個身穿赤袍的男人。天刑殿副殿主,赤陽子。就算他被貶下了凡,
手里依然握著一部分天律,我身上這點藏不住的天刑官氣息,在他面前無所遁形。硬闖,
就是死路一條。我心一橫,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噗通”一聲對著那石像跪了下去。我運足氣,
聲音傳遍整個村子:“我乃天刑官陸三刀,奉天帝密令,前來查辦此地邪祀,斬斷偽神因果!
”我咬破指尖,以血為墨,
用我的斷緣刀在旁邊一塊石碑上飛快刻下了一份偽造的“天刑令”。刀鋒劃過,
竟真的引動了一絲微弱的天刑威壓。村民們嚇得連連后退,看我的眼神從懷疑變成了敬畏。
赤陽子眉頭緊鎖,顯然也吃不準(zhǔn),正要上前查驗。就是現(xiàn)在!我猛地拔出斷緣刀,
反手狠狠刺入腳下最深的一道地脈裂縫,以那尊石像為“罪體”,
引動全村人積壓了百年的怨氣為“刑證”,喉嚨里擠出兩個字:“天刑·斷厄!”這一刀,
不斬仙,不斬魔。我斬的是這片土地被強加上去的“貧瘠之命”!地底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那道扭曲的逆龍紋寸寸斷裂。枯了幾十年的井口,竟“咕咚”一聲冒出水來。焦黑的土地上,
有嫩綠的芽尖顫抖著破土而出。赤陽子臉色大變:“你竟敢用民怨做刑引?!”我抱著瑤光,
借著地脈涌動的力道向后急退,冷笑回他:“天條只說天刑斬有罪之仙,可沒說,
當(dāng)天道本身有罪時,該由誰來斬!”趁他心神巨震的一剎那,
我抱著瑤光躍入了新生的地脈之中,瞬間消失了蹤影。身后,
只留下老村正跪在碎裂一地的石像前,嚎啕大哭:“神像……神像碎了??!”而在我懷里,
瑤光緊緊抓著我的衣襟,聲音輕得像夢囈:“三刀……我好像,記起了一點。那一年,
他們就是這樣……騙我戴上了枷鎖的。”4 她記得的那根鎖鏈,
原來釘在天下人心上地脈的暖意從腳下傳來,枯骨村的土地上,嫩綠的草芽頂開皸裂的土塊,
帶著一種決絕的生命力??晌倚闹袇s無半點喜悅。方才斬斷這村子貧瘠命格時,
我手中的斷緣刀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震顫,那不是斬斷因果后的回響,
更像是一種被遙遠之物觸動的共鳴。肩上,瑤光的氣息依然微弱,
她無意識地用指尖輕撫著自己的唇角,眼神空洞得可怕。
“三刀……我好像……不是被鎖在斬仙臺。”她喃喃自語,聲音破碎,
“我是被釘進了整個天道里?!痹捯粑绰?,
她懷中一枚用來遮蔽氣息的玉符“咔”地一聲碎成粉末。一道死寂的灰光從中爆射而出,
直沖夜幕,竟在漆黑的天穹上勾勒出了一幅殘缺不全的星圖。幾乎是同一時間,
地脈深處傳來沉悶的轟鳴。轟!轟!轟!七道磨盤粗的血色光柱從村落四周破土而出,
遙遙看去,竟是精準(zhǔn)的北斗七星之形,將我們死死環(huán)繞在中央。這不是什么吸壽陣,
這是“鎮(zhèn)神陣”的殘陣!我瞬間明白了。這村子根本不是什么被厄運詛咒之地,
而是七十二處“封印錨點”之一,是專門為了鎮(zhèn)壓她而設(shè)下的龐大棋局的一角。我那一刀,
斬斷了地脈的表層厄運,卻也撬動了整個陣法的根基。天庭的追兵很快會到。但有人,
比天庭更快。天亮前,一個瞎眼老道拄著竹杖,踏著晨曦前的薄霧而來。他身上穿著的道袍,
繡著一種早已被天庭廢棄的古老紋路——司辰紋。他徑直走到村口那尊被我斬斷的石像前,
蹲下身,用枯柴般的手指摩挲著那道嶄新的斷口,
忽然發(fā)出一聲冷笑:“你們動了‘天樞鎖’。”我沒說話,只是將斷緣刀橫在膝前,
刀鋒的寒意在晨霧中凝結(jié)成霜。他卻像是沒看見,自顧自地說:“我叫云崖子,
欽天監(jiān)最后一任司辰。天刑官,你以為你那一刀斬的是地脈?不,你喚醒的,
是沉睡的‘萬民愿力反噬’?!彼痤^,那對空洞的眼窩仿佛能穿透人心,
直直地“看”向我懷里的瑤光?!爱?dāng)年女帝不是敗給了誰,她是敗給了億萬被蒙蔽的民心。
所有人都以為她要禍亂三界,卻不知她才是唯一想斬斷所有人‘天命枷鎖’的人。
她頭頂天生的神紋,本是‘解厄之鑰’,最后卻被他們污蔑為‘混沌之印’,
成了她最大的罪證?!彼脑捯魟偮?,天邊還沒有雷光閃現(xiàn),
空氣中卻先一步響起了沉重的、金屬鎖鏈拖過地面的聲音。不是天庭的青鸞使。我心頭一沉,
那是一隊身披灰袍、臉覆青銅面具的“影刑使”。他們不入天庭仙班,不行天條律法,
只奉最高密令行事,專殺“動搖天序者”?!白?!
”云崖子猛地將一枚冰冷的銅錢塞進我手里,上面刻滿了看不懂的星軌,“去北冥葬雪原,
那里埋著第一代天刑官的碑!”說完,他縱身一躍,竟以自己的殘軀為引,
撲向了其中一道血色光柱的陣眼。轟然巨響中,地火被引爆,整座山口轟然塌陷,
暫時阻斷了來路。我不再猶豫,抱著瑤光躍入被炸開的地脈暗流之中。身后,
是山石崩塌和刺耳的金屬碰撞聲。他們來了。而我被地脈亂流卷入無邊黑暗的瞬間,
掌心那枚冰冷的銅錢,正被我的血捂得微微發(fā)燙,映出了一行細小的古篆。斬仙臺,
本是她的斷魂臺。5 我拿自己當(dāng)祭品,演了出請君入甕北冥的風(fēng)雪刮了七天七夜。
瑤光縮在我懷里,凍得嘴唇發(fā)紫,我將身上最后一絲仙力渡給她,才讓她勉強睜開眼。
風(fēng)雪盡頭,我們終于找到了那座半埋在冰層里的石碑。它通體漆黑,無字無紋,
碑底只刻著一把倒懸的小刀,和我的斷緣刀一模一樣。一個駝背老嫗守著碑,一見到瑤光,
她渾濁的老眼瞬間亮起,撲通一聲跪倒,激動得老淚縱橫:“帝君……老婆子等了三千年,
您終于回來了?!笨僧?dāng)她的視線落在我身上,那份激動立刻化為刺骨的冰冷和怨毒。
“天刑官?”她冷笑一聲,聲音像淬了毒的冰碴,“你們這一脈的走狗,早就該死絕了!
當(dāng)年若不是你們,帝君又怎會被鎖上斬仙臺!”我沒有辯解,當(dāng)年的事,我并不知情。
我只問她:“碑里,可有傳承?”“傳承?”她嗤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死人,“想要?
先過了‘心刑試煉’再說。你若對天庭還存有一絲一毫的敬畏,只要踏進這碑影一步,
立刻就會化為一灘血水?!蔽页聊似?,解下腰間的斷緣刀,遞到她面前?!叭粑宜懒?,
替我照顧好她?!闭f完,我不再看她,毅然踏入了那片漆黑如墨的碑影。剎那間,天旋地轉(zhuǎn),
無數(shù)不屬于我的記憶如決堤的洪水,瘋狂涌入我的腦海。
那是一代又一代天刑官臨死前的殘念。我看見了第一代天刑官,他并非天帝的奴仆,
而是女帝座下最正直的“執(zhí)律者”。他們的職責(zé),不是維護天規(guī),而是以手中之刀,
斬斷世間一切不公之命,斬斷天地間所有虛妄之序。后來,天庭建立,他們被收編,被洗腦,
被篡改了存在的意義,最終淪為天帝手中最鋒利的劊子手。等我再次睜開眼,
我已經(jīng)站在碑影之外,渾身冷汗,卻還活著。玄牝婆婆看著我,
眼神復(fù)雜地點了點頭:“你沒騙我……你心里,早就想反了。
”我從懷中取出云崖子給我的那枚銅錢,它入手溫?zé)?,與周圍的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我將它嵌入石碑正中的一個不起眼凹槽,只聽“咔嚓”一聲,石碑轟然裂開,
一卷被萬年玄冰封住的竹簡,靜靜地躺在其中——《天刑真解·逆斬篇》。
可我還沒來得及伸手,一道冰冷的影子便落在了我們面前。影刑使,天庭最無情的執(zhí)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