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祁同偉和陸亦云的這頓飯，還是沒能吃成。
吳局的電話一到，警車車頭調轉，徑直開回了市局禁毒大隊。
車燈撕裂凌晨的夜色，光束如劍，將大隊院子照得雪亮。
院子中央，一個身影顯得格外孤單。
是吳局的聯(lián)絡員，陳鵬。
他焦躁地踱著步，不時望向大門，眉宇間陰云密布，揮之不去。
祁同偉推門下車。
陳鵬幾乎是立刻迎了上來，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急切地伸出手。
祁同偉目光一閃，以為他是來要車鑰匙的，便準備去掏。
然而，陳鵬的目標根本不是鑰匙。
他一把略過祁同偉遞鑰匙的手，雙手緊緊握住了祁同偉的另一只手，用力搖晃。
力道之大，仿佛握住了一根溺水者抓住的浮木。
“祁同志！我的好同志！”陳鵬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我代表吳局，更代表我自己，感謝您！感謝您為我們金山百姓的安危，做出的巨大貢獻！”
祁同偉微微一怔。
他清晰地記得，幾個小時前，這位陳主任被自己“請”下車時，那副桀驁不馴、寫滿“你惹上麻煩了”的表情。
此刻這番姿態(tài)，轉變之快，令人瞠目。
吳局敲打過了？
祁同偉心中了然，面上卻紋絲不動，只是淡然一笑。
“陳主任言重了，這都是我們警察的本職工作，主要功勞還是宋隊指揮得當。”
他輕描淡寫一句話，既全了宋剛的面子，也點明了彼此的身份。
車里剛下來的宋剛，聽到這話，嘴角那抹欣賞的笑意再也壓不住。
這小子，滴水不漏！能力、格局、情商，無一不是頂尖。
宋剛的心頭，第一次冒出了一個念頭：這禁毒大隊，恐怕留不住這條蛟龍。
“不不不，祁同志你太謙虛了！”陳鵬將祁同偉拉到一旁，姿態(tài)放得極低，聲音更是壓成了耳語。
“小祁，之前在路上，是我……是我冒犯了，態(tài)度有點急，你千萬別……”
話未說完，便被祁同偉打斷。
祁同偉臉色一正，目光清澈。
“陳主任，您在說什么？”
陳鵬心里咯噔一下，完了，這年輕人是要翻舊賬！只要他在陸醫(yī)生面前說漏半句，自己的前途就算走到頭了。
就在陳鵬冷汗將要落下時，祁同偉卻笑了，那笑容里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力量。
“我只記得，當時情況緊急，人命關天?！?/p>
“是陳主任您當機立斷，聽到陸醫(yī)生有危險，二話不說就把車和鑰匙都交給了我，為我們爭取了最寶貴的時間！”
祁同偉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擲地有聲。
他甚至還特意稍稍提高了音量，確保車旁的宋剛和陸亦云都能聽見。
“沒有您的果斷支持，后果不堪設想。陳主任，您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
“這件事，我會原原本本向宋隊和吳局匯報，陸醫(yī)生也是親眼所見。我們都該好好感謝您這位深明大義的好同志！”
轟！
陳鵬只覺得一股熱流從心底直沖天靈蓋，整個人都懵了。
震驚，狂喜，接著是無以復加的感激。
搶車征用，在他口中，竟然成了自己的高風亮節(jié)，成了自己的功勞？
這哪里是年輕人，這分明是宦海沉浮幾十年的老手才有的通天手段！
“小祁！你……”陳鵬激動得語無倫次，眼眶都有些泛紅，“以后別叫什么陳主任，見外了！叫我陳哥！在市局這塊，但凡有事，你隨時開口！”
“那就多謝陳哥了?！逼钔瑐サ灰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多個朋友多條路，對陳鵬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作為吳局的聯(lián)絡員，對于祁同偉來說意義就大了。
要是用好了，少走不少彎路。
二樓辦公室的窗邊，幾名警員將樓下這一幕盡收眼底，一個個下巴都快掉在了地上。
他們看不清表情，聽不清對話。
但他們能看到，平日里眼高于頂、連宋隊都未必給好臉色的陳大主任，此刻在祁同偉面前，那姿態(tài)，謙卑得像個下屬。
“我沒眼花吧……陳主任在給小祁敬禮？”
“不，你看那動作，更像是……在懇求什么?！?/p>
“完了，我剛還在背后議論他，明天得趕緊找機會道歉?！?/p>
“還道什么歉，趕緊想想怎么抱大腿吧！我那有兩包珍藏的紅塔山！”
“我……我老家?guī)У耐岭u蛋還有幾個！”
短暫的震驚后，人群瞬間化作鳥獸散，各自奔向自己的儲物柜。
宋剛送走感恩戴德的陳鵬和忍俊不禁的陸亦云，轉身走到祁同偉身邊，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你小子，可以啊?！?/p>
宋剛的眼神里，有欣賞，有感慨，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
“以后高升了，可別忘了提攜老哥一把?！?/p>
這話，半是玩笑，半是試探。
祁同偉迎著他的目光，神情坦蕩而真誠。
“宋隊，您這是哪的話。您是我的老領導，不管我將來走到哪里，這一點，永遠不會變?！?/p>
“一日為領導，終身為兄長?！?/p>
宋剛聞言一怔，隨即爆發(fā)出暢快的大笑。
好一個“終身為兄長”！
這小子，不僅給了他面子，更給了他里子，給了他一個讓他無法拒絕、也無法猜忌的承諾。
他現(xiàn)在終于明白，自己之前真是被蒙蔽了雙眼，竟會聽信丁佳明那個小人的讒言。
想到丁佳明，宋剛的眼神陡然冷了幾分。
就在這時，內勤大姐和幾個警員端著泡面、拿著水果跑了下來，熱情地將兩人圍在中間。
“宋隊！祁英雄！快，先墊墊肚子！”
“勝利的果實！必須由咱們的大功臣先吃！”
眾人的吹捧聲中，祁同偉和宋剛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祁同偉拿起一個紅彤彤的蘋果，在手里拋了拋，遞給宋剛。
“宋隊，這第一口，您不吃，我們誰敢動?！?/p>
“哈哈哈，你小子！”
歡聲笑語中，誰也沒有注意到。
在二樓的走廊盡頭，一扇門悄然打開一條縫。
丁佳明的臉在陰影中若隱若現(xiàn)，他死死盯著樓下被眾人簇擁的祁同偉，那雙眼睛里沒有嫉妒，沒有憤怒，只有一種陰冷的狠戾。
他手里的筆，被他生生捏成了兩段。
咔嚓。
清脆的斷裂聲，消散在了眾人的歡笑里，像一個不祥的預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