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yī)院白墻上的掛鐘指向下午三點，藥房特有的干燥苦香彌漫在空氣中。蘇清沅正俯身仔細核對一批新到的黃芩，指尖捻過干燥的根莖，觀察色澤斷面。前世浸淫藥材幾十年的經(jīng)驗刻在骨子里，一搭眼就知道這批貨成色中等，有幾袋甚至夾雜了不該有的細碎枝梗。她不動聲色地在入庫單上做了標記。
“蘇醫(yī)生，又在跟藥材較勁呢？”護士長王大姐抱著一疊病歷路過，笑著打趣，“你這眼睛比藥檢科的機器還毒?！?/p>
蘇清沅抬起頭，回了一個淺淡卻真誠的笑：“王姐，藥材是根本，差之毫厘，效果可就謬以千里了?！彼曇舨桓?，卻帶著一種沉穩(wěn)的力量，讓人不自覺信服。王大姐點點頭，眼里滿是贊許。自從這姑娘前陣子“摔了一跤”醒來，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醫(yī)術(shù)精進不說，那份沉靜通透的氣質(zhì)，讓人打心眼里喜歡。
藥房的門被猛地推開，帶進一股走廊上消毒水也壓不住的躁動氣息。林子墨站在門口，臉色陰沉得像暴風雨前的鉛云。他穿著洗得發(fā)白的軍裝常服，刻意維持著挺拔的姿態(tài)，但眼底的紅血絲和眉宇間壓不住的戾氣出賣了他。他目光如淬了毒的鉤子，死死釘在蘇清沅身上。
“蘇清沅，你出來！”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嘶啞，“我們談談！”
藥房里瞬間安靜下來。稱藥的戥子停了，包藥的紙聲沒了，幾個藥工和護士的目光齊刷刷投過來，帶著驚訝和探究。誰都知道林文書和蘇醫(yī)生“好”過一陣子，但最近蘇醫(yī)生明顯疏遠了他?？催@架勢，是林文書不甘心？
蘇清沅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xù)將手中的黃芩放進稱盤，動作平穩(wěn)流暢，仿佛門口杵著的只是一團礙眼的空氣。她纖細的手指撥動戥子砝碼，發(fā)出細微清脆的聲響，在這緊繃的寂靜里格外清晰。
“林文書，”她終于開口，聲音平靜無波，像深秋的潭水，“現(xiàn)在是工作時間。這里是藥房重地，非工作人員請勿干擾秩序。有事，請按程序預約?！彼踔翛]有看他一眼，只專注于戥子上的刻度。
這公事公辦、視若無睹的態(tài)度，比任何激烈的言語都更刺痛林子墨。他感覺自己像個跳梁小丑，被晾在所有人面前。一股邪火猛地竄上頭頂，燒掉了他最后一絲理智。
“預約？”他嗤笑一聲，往前逼近一步，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怨毒，“蘇清沅，你跟我裝什么清高？你以為攀上高枝兒就了不起了？陸承宇？他不過就是看上你這張臉！等玩膩了，你還不是……”
“林子墨！”蘇清沅猛地抬頭，目光如冰冷的銀針，瞬間刺穿了林子墨惡毒的宣泄。那眼神太冷，太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寒意，讓林子墨后面的話生生卡在喉嚨里，后背竟無端升起一股寒氣。他從未在蘇清沅眼中見過這樣的眼神——不是憤怒，不是傷心，而是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悲憫的冰冷審視，仿佛在看一團骯臟的垃圾。
“這里是工作場所，不是讓你撒潑泄憤的菜市場?！碧K清沅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字字如冰珠落地，“污言穢語，詆毀他人，林文書，你的組織紀律性呢？再無理取鬧，我只能請保衛(wèi)科的同志來處理了?！?/p>
“你！”林子墨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蘇清沅，手指都在顫，“好！好！蘇清沅，你有種！攀上陸家了不起是吧？你給我等著！”他猛地轉(zhuǎn)身，帶著一股狂風般的怒氣沖了出去，狠狠摔上的門板發(fā)出“哐當”巨響，震得藥架都嗡嗡作響。
藥房里一片死寂。王大姐擔憂地看向蘇清沅：“清沅，他……他會不會去……”
蘇清沅放下手中的戥子，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只有一絲冰冷的了然：“王姐，沒事。跳梁小丑而已?！彼私饬肿幽耍{必報，陰險狹隘。他絕不會善罷甘休。下一步，必然是去領導那里，用他最擅長的“弱者”姿態(tài)和精心編織的謊言，試圖反咬一口，把她塑造成一個“嫌貧愛富”、“攀附權(quán)貴”的勢利小人。
果然，林子墨沖出藥房，沒有回他那間小小的文書辦公室，而是徑直沖向了位于醫(yī)院行政樓二樓的副院長辦公室。副院長姓李，是個五十多歲、面相有些刻板的老派軍人，對作風問題尤其看重，思想也相對保守。
林子墨在門口深吸了幾口氣，用力揉了揉眼睛，直到眼眶泛紅，才敲響了門。
“進來?！崩罡痹洪L低沉的聲音傳來。
林子墨推門進去，臉上已經(jīng)換上了一副飽受屈辱、隱忍悲憤的表情。他站得筆直，聲音帶著壓抑的哽咽：“報告李副院長！我……我有重要情況要向組織反映！是關(guān)于蘇清沅同志的作風問題！”
李副院長放下手中的鋼筆，眉頭皺了起來：“蘇清沅？藥房那個小蘇？作風問題？怎么回事，坐下說?！?/p>
林子墨沒有坐，反而“啪”地立正，敬了個禮，仿佛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副院長！蘇清沅同志，她……她生活作風極其不檢點！嫌貧愛富，思想墮落！為了攀附權(quán)貴，不惜拋棄多年感情，甚至……甚至利用職務之便，與高干子弟陸承宇營長搞不正當男女關(guān)系！”
他語速急促，言辭激烈，將早已在心中演練過無數(shù)遍的“控訴”一股腦倒了出來。他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被無情拋棄、被權(quán)勢欺壓的受害者，把蘇清沅描繪成一個貪慕虛榮、水性楊花的女人，把陸承宇說成一個仗勢欺人的紈绔子弟。他聲淚俱下地“控訴”蘇清沅如何對他態(tài)度驟變，如何當眾羞辱他，如何迫不及待地投入陸承宇的懷抱。
“副院長！我以黨性保證，我說的句句屬實！”林子墨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淚，聲音悲愴，“我對蘇清沅同志，那是真心實意，一片赤誠啊！可她……她怎么能這樣？就因為陸營長家世好？這不僅是個人道德問題，更嚴重敗壞了我們部隊醫(yī)院的聲譽和風氣！這種歪風邪氣，必須嚴懲啊，副院長！”
李副院長的臉色越來越沉。他本就對年輕人過于“自由”的作風有些看法，林子墨這番聲情并茂、看似“證據(jù)確鑿”的控訴，更是觸動了他敏感的神經(jīng)。尤其是牽扯到陸承宇，軍區(qū)陸首長的獨子，這要是真的，影響就太壞了！
“啪！”李副院長重重一拍桌子，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豈有此理！簡直是無法無天！林子墨同志，你放心，組織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絕不會姑息這種歪風邪氣！你反映的情況，組織上會嚴肅調(diào)查！你現(xiàn)在，立刻寫一份詳細的書面材料交上來！”
林子墨心中狂喜，臉上卻依舊悲憤：“是！副院長！我這就寫！感謝組織為我做主！”他敬了個禮，轉(zhuǎn)身離開辦公室的剎那，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弧度。蘇清沅，我看你這回怎么死！
幾乎在林子墨走進李副院長辦公室的同時，醫(yī)院后樓那間略顯空曠、只放著幾排高大深綠色鐵皮檔案柜的檔案室里，陸承宇正站在一個打開的柜門前。午后的陽光透過高窗，在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上投下冷硬的光影。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正快速而沉穩(wěn)地翻動著厚厚的、用牛皮紙袋裝訂的“后勤藥材管理登記簿”。
他今天穿的是便裝，一件質(zhì)地精良的深灰色中山裝，更襯得他身姿挺拔如松。檔案室管理員，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檔案員，畢恭畢敬地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陸承宇身上那種久居上位的沉穩(wěn)氣場，即使刻意收斂，也帶著無形的壓力。
“七四年第四季度……七五年第一季度……”陸承宇低聲自語，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一行行枯燥的藥材名稱、規(guī)格、入庫量、領用量、經(jīng)手人簽名。他翻動的速度很快，卻異常精準，仿佛早已鎖定了目標。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一頁上。上面清晰地記錄著一種貴重藥材——野山參的入庫和領用情況。入庫量：100克（整支）。經(jīng)手人簽收：林子墨。日期：1975年3月15日。而在同一頁下方，幾天后的領用記錄上，赫然寫著：領用單位：后勤部張副部長。領用量：50克。用途：慰問老干部。經(jīng)手人：林子墨。
陸承宇的目光在入庫量“100克”和領用量“50克”之間停留了兩秒，又快速向后翻動。在隨后一頁，幾天后的記錄上，又出現(xiàn)了一筆：領用單位：藥房常規(guī)消耗（需附損耗清單）。領用量：30克。經(jīng)手人：林子墨。
他繼續(xù)翻，找到了藥房附上的那份“損耗清單”，上面羅列了一些常規(guī)藥材的損耗，但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手寫補充了一句：“野山參，因保管不善受潮，部分霉變，損耗約30克。責任人：藥房蘇清沅（見習）?！焙竺媸且粋€模糊的、顯然被用力描摹過的簽名，模仿著蘇清沅的筆跡，卻透著生硬。
陸承宇的眼神驟然變得冰冷刺骨。他拿起登記簿，指著那幾處關(guān)鍵記錄，對老檔案員說：“這幾頁，復印一份。立刻?！?/p>
“是！陸營長！”老檔案員趕緊去操作笨重的油印機。
陸承宇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鋼筆，迅速寫下幾行字，撕下那張紙，疊好。他走到檔案室唯一的老式搖把電話機旁，撥通了一個內(nèi)部號碼。
“喂，張叔？我承宇?！彼穆曇舻统疗椒€(wěn)，聽不出情緒，“有點事，想請您幫個忙，關(guān)于后勤部藥材管理上的一點疑問……對，涉及一個叫林子墨的文書……嗯，材料我馬上讓人送過去……好，麻煩您了張叔?！?電話那頭是軍區(qū)后勤部主管監(jiān)察的張?zhí)庨L，陸父的老部下。
掛斷電話，油印好的材料也送到了陸承宇手中。他將材料和那張寫著字的紙條一起交給老檔案員：“把這個，立刻送到后勤部張?zhí)庨L辦公室，親手交給他。就說是我讓你送的?！?/p>
“明白！”老檔案員接過東西，小跑著離開了檔案室。
陸承宇站在原地，深邃的目光望向窗外，落在遠處藥房的方向。陽光落在他眼中，卻化不開那層冷冽的寒霜。林子墨，你動誰不好。
藥房里的氣氛并未因林子墨的離開而輕松多久。蘇清沅剛處理完手頭的藥材，正準備去病房看看上午針灸過的一位老戰(zhàn)士，藥房的門再次被敲響。這次進來的是一位神情嚴肅的院辦工作人員。
“蘇清沅同志，”工作人員語氣公事公辦，“李副院長和政治處劉主任請你去小會議室一趟，現(xiàn)在?！?/p>
該來的，終于來了。蘇清沅心中了然，面上卻是一片平靜的澄澈?！昂玫?，我馬上過去?！彼龔娜莸孛撓掳状蠊訏旌?，整理了一下軍裝的衣領，動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去參加一個尋常的會議。
王大姐和幾個藥工都擔憂地看著她。“清沅……”
“沒事，王姐?！碧K清沅給了她們一個安撫的微笑，眼神清澈堅定，“清者自清?！彼χ奔贡?，步履沉穩(wěn)地跟著工作人員走了出去。
小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鉛。李副院長坐在主位，臉色鐵青。政治處劉主任坐在他旁邊，眉頭緊鎖。林子墨則坐在下首，低著頭，肩膀微微聳動，仿佛承受著巨大的委屈，但蘇清沅敏銳地捕捉到他嘴角那一閃而過的、極力壓抑的得意。
“蘇清沅同志，”李副院長聲音沉郁，帶著不容置疑的審問口吻，“坐。今天請你來，是組織上收到關(guān)于你個人作風問題的嚴重反映！林子墨同志控訴你生活腐化，嫌貧愛富，為了攀附權(quán)貴，拋棄革命感情，甚至利用工作之便搞不正當男女關(guān)系！對此，你有什么解釋？”他的目光銳利如刀，緊緊盯著蘇清沅。
劉主任也開口，語氣相對緩和但同樣嚴肅：“蘇清沅同志，組織培養(yǎng)你不容易。年輕人，要端正思想，作風問題是高壓線，碰不得。希望你如實向組織說明情況?！?/p>
林子墨適時地抬起頭，眼眶通紅，聲音哽咽地“補充”：“蘇清沅！你敢說你和陸承宇沒關(guān)系？你敢說你不是看他家有權(quán)有勢才甩了我？你敢說你們沒有私下……”他恰到好處地停住，留下引人遐想的空間。
所有的壓力，如同實質(zhì)的巨石，轟然壓向蘇清沅。會議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林子墨刻意制造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抽泣聲。
蘇清沅靜靜地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筆直，像一株風雪中的青竹。面對這疾風驟雨般的指控和兩位領導審視的目光，她的臉上沒有驚慌，沒有憤怒，只有一片近乎冰雪的沉靜。那沉靜之下，是洶涌的恨意和早已洞悉一切的冷嘲。
她緩緩抬起眼，目光平靜地掃過李副院長和劉主任，最后落在林子墨那張寫滿虛偽悲憤的臉上。那目光太清，太亮，像一面冰冷的鏡子，讓林子墨心頭莫名一慌。
“李副院長，劉主任，”蘇清沅開口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打破了林子墨營造的悲情氛圍，“林子墨同志對我的指控，純屬子虛烏有，惡意誹謗。這不僅是對我個人名譽的污蔑，更是對陸承宇營長及其家庭聲譽的嚴重損害?！?/p>
她微微停頓，目光轉(zhuǎn)向林子墨，嘴角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林文書，你口口聲聲說我嫌貧愛富，攀附權(quán)貴。那么，請問你處心積慮地接近我，討好我的家人，真的是出于‘革命感情’嗎？還是看中了我父親在后勤部的人脈，能幫你解決你那個表妹林薇薇的工作問題？以及……更方便你挪用、侵吞醫(yī)院的貴重藥材，去討好你的‘領導’？”
“你胡說八道！”林子墨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站起來，臉色煞白，指著蘇清沅的手指都在劇烈顫抖，“血口噴人！你這是誣陷！李副院長，劉主任，你們看她！她這是狗急跳墻，轉(zhuǎn)移視線！”
李副院長和劉主任也被蘇清沅這突如其來的反擊弄得一愣，尤其是“挪用、侵吞貴重藥材”這幾個字，分量太重了！
“蘇清沅同志！”李副院長沉聲喝道，“說話要負責任！你指控林子墨同志挪用侵吞藥材，可有證據(jù)？這是非常嚴重的指控！”
“我當然有證據(jù)?！碧K清沅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她從軍裝上衣口袋里，不慌不忙地拿出幾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那正是她幾天前，憑著前世記憶和今生觀察，在藥房檔案夾里“無意”間翻找并悄悄抄錄下來的關(guān)鍵記錄副本！其中包括林子墨經(jīng)手的那批野山參的入庫單（100克整支），以及后續(xù)兩份領用單（50克慰問張副部長，30克藥房“損耗”）的詳細編號和日期。
“這是我從藥房原始登記簿上抄錄下來的部分記錄?！碧K清沅將紙張攤開，推向會議桌中央，指尖點在那幾個刺目的數(shù)字上，“請兩位領導過目。入庫100克整支野山參，經(jīng)手人林子墨。幾天后，林子墨以慰問老干部名義，領走50克，交給后勤部張副部長。隨后，又過了幾天，林子墨再次以‘藥房常規(guī)損耗’名義，領走30克，并在損耗清單上，模仿我的筆跡，將‘責任人’簽成了我蘇清沅的名字！”
她抬起眼，目光如冰錐刺向臉色慘白如紙的林子墨：“林文書，我想請教幾個問題。第一，慰問老干部，需要用到50克如此貴重的野山參？是否符合規(guī)定？慰問對象是誰？可有簽收記錄？第二，藥房所謂‘損耗’的30克野山參，是因何損耗？霉變？請問霉變的殘渣在哪里？藥房是否有相關(guān)記錄？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
蘇清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凜冽的鋒芒：“我蘇清沅在1975年3月20日左右，也就是你簽下這份‘損耗清單’的時間，正在參加為期一周的軍區(qū)衛(wèi)生員急救培訓！有完整的培訓簽到記錄和結(jié)業(yè)證明！請問，一個根本不在藥房崗位上的人，如何能成為野山參‘保管不善’的責任人？林子墨，你偽造簽名，嫁禍于我，侵吞國家貴重藥材，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有什么話說？！”
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林子墨的心上。他渾身篩糠般抖了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軍裝。他萬萬沒想到，蘇清沅竟然能如此精準地抓住這個漏洞！她什么時候去查的檔案？她怎么會知道培訓的時間？她……她怎么變得如此可怕？
“不……不是的！她偽造！她誣陷！”林子墨徹底慌了神，語無倫次地尖叫起來，試圖去搶桌上的那幾張紙，“李副院長！劉主任！別信她！她是騙子！她……”
“夠了！”一聲威嚴的斷喝從會議室門口傳來。后勤部主管監(jiān)察的張?zhí)庨L，帶著一臉寒霜，大步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剛才送材料的老檔案員。張?zhí)庨L手里，正拿著陸承宇派人送來的那份野山參記錄的油印件，以及陸承宇親筆寫的那張紙條！
張?zhí)庨L目光如電，先是對李副院長和劉主任點了點頭，然后冰冷地掃過癱軟在椅子上、面無人色的林子墨，最后將手中的材料重重拍在會議桌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林子墨！”張?zhí)庨L的聲音帶著雷霆之怒，“經(jīng)后勤部監(jiān)察處初步核實，你在擔任醫(yī)院文書期間，利用職務之便，多次違規(guī)操作，涉嫌挪用、侵吞包括野山參在內(nèi)的多種貴重藥材，價值巨大！并存在偽造簽名、嫁禍他人、生活作風等多方面嚴重問題！現(xiàn)在，我代表后勤部監(jiān)察處宣布：立即停止你的一切工作！隔離審查！”
他拿起陸承宇那張紙條，看了一眼，然后將其展示給李副院長和劉主任，紙條上只有一行遒勁有力的鋼筆字：“此人品行卑劣，偽造簽名，嫁禍藥房蘇清沅同志，侵吞藥材證據(jù)確鑿，請張叔嚴肅處理。陸承宇?！?/p>
看到陸承宇的親筆簽名，李副院長和劉主任臉色都變了變，看向蘇清沅的眼神瞬間復雜起來，有震驚，有后怕，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尷尬。
“不——！”林子墨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嚎叫，像被抽掉了全身骨頭，徹底癱軟下去，眼神渙散，口中喃喃，“完了……全完了……”他精心構(gòu)筑的謊言堡壘，在蘇清沅冰冷的證據(jù)鏈和陸承宇那輕描淡寫卻重逾千鈞的“一句話”面前，瞬間土崩瓦解，露出了內(nèi)里骯臟腐朽的本質(zhì)。
張?zhí)庨L不再看他，轉(zhuǎn)向蘇清沅，語氣緩和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蘇清沅同志，你受委屈了。組織上一定會徹查清楚，還你清白。對于林子墨惡意誣告你作風問題一事，政治處也會給你一個公正的結(jié)論?！?/p>
蘇清沅站起身，對著張?zhí)庨L和兩位院領導，平靜地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感謝組織明察秋毫，我相信組織的公正?！彼哪抗鈷哌^癱成一灘爛泥的林子墨，那眼神里沒有勝利的得意，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和塵埃落定的漠然。
會議室的門打開，兩名表情嚴肅的保衛(wèi)科干事走了進來，一左一右架起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林子墨，將他拖了出去。那拖沓的腳步聲在走廊里漸漸遠去，宣告著一個陰謀的徹底破產(chǎn)，也宣告著一段孽緣的終結(jié)。
夕陽的余暉給軍區(qū)大院鍍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高大的銀杏樹下，細碎的光斑隨風跳躍。蘇清沅走出行政樓，深吸了一口傍晚微涼的空氣，仿佛要將方才會議室里所有的污濁都滌蕩干凈。
她剛走下臺階，腳步便頓住了。
不遠處的銀杏樹下，陸承宇靜靜地站在那里。他不知等了多久，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深灰色中山裝，身姿挺拔如松。夕陽的金輝落在他寬闊的肩頭，也落在他深邃沉靜的眉眼間。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沉穩(wěn)而專注，像一片無風的海，包容了她所有驚心動魄的波瀾。
隔著幾步的距離，蘇清沅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那份無聲的、沉甸甸的關(guān)切，以及一種無需言明的了然。他知道了。他不僅知道，他還出手了。那關(guān)鍵的證據(jù)，那雷霆般的審查令，背后都離不開他沉穩(wěn)有力的推手。
沒有多余的詢問，沒有煽情的安慰。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而可靠的山岳，用最平靜的方式告訴她：我在。風雨已過。
蘇清沅心頭那根緊繃了一天的弦，在這一刻，終于緩緩地、徹底地松弛下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涌過冰冷的心田，帶著劫后余生的微顫和一絲陌生的悸動。她朝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夕陽的光暈里，她的唇角，終于浮現(xiàn)出一抹真實的、帶著疲憊卻無比輕松的、淺淺的弧度。
陸承宇看著她唇邊那抹淺淡卻真實的笑容，深邃的眼底，也緩緩漾開一絲溫煦的漣漪，如同堅冰初融的春水。他亦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