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塞城中硝煙彌漫,恒城街上只有零星幾個人外出。
“潰訊,潰訊,戴國戰(zhàn)敗,前線戰(zhàn)事潰??!”
空蕩的街上,清晰可聞賣報小童的聲音擊打在石階上,回蕩在街巷。
運氣好的缺胳膊少腿回來,運氣不好的尸體就丟在了戰(zhàn)場,被沙土塵煙覆蓋,化為邊塞的塵土一粟。
戴國的太子也死于戰(zhàn)場,皇帝要求舉國哀悼,看啊,多可笑,貴人的命要舉國哀悼,百姓的命便可用來堆砌堡壘,人命都有貴賤之分。
原本戰(zhàn)事是十拿九穩(wěn)的必勝,太子親征也想弄點功績,以便上位服眾,但太子居權(quán)自傲,他養(yǎng)在深宮中奢靡,怎么可能知道什么戰(zhàn)術(shù),天天扎營享樂,夜夜笙歌軍氣糜爛。
戰(zhàn)士軍前百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以致全軍覆沒。
“我兒才十六?!?/p>
“我的孩子還沒出生見過父親?!?/p>
“娘,我想爹爹了,他什么回來?”
沿街縞素不斷,披麻戴孝的女子哭泣聲不絕,其間孩子還未經(jīng)世事。
寺廟香火不斷,靈堂泣聲唉唉。
“姑娘,這是我們家大人給你的信?!?/p>
“菩提姑娘,見字如晤,展信佳,伯甫冒昧,相處良久,適逢朝廷變動,明日起我將啟程回都,離行前今晚邀你明月樓可否一敘?!?/p>
伯甫是陳治的字。
陳大哥明天就要走了,這般急嗎?
你以為陳治邀請了很多人,簡單扮一場離別宴,被小二領(lǐng)上包間才發(fā)現(xiàn)房間里只有陳治一人,他今天穿得是極鄭重的,像是精心打扮,坐在那有些局促,明明二十好幾了卻像個半大的少年郎。
“你來了?!?/p>
“陳大哥怎么就你一個人,是我來晚了?”
“是我只邀請了你一人。”
你的榆木腦袋好像意識到了什么,不敢接話。
良久陳治開了口:“在恒城擔任府尹已有兩年,官場上的曲意逢迎我始終無法適應(yīng),還記得那個時候你告訴我,君子之道不在于言而在于行,一個人的風(fēng)骨不在于他說了什么,而在于他做了什么?!?/p>
“我恍然大悟,此后從一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儒生,變?yōu)榱艘粋€身體力行的實干派,我震驚于透過你溫柔繾綣的容顏,窺見一顆和我同樣為國為民救濟蒼生的心。”
“他日我將啟程回都城,明日一別,山水茫??蛛y相見,我想問你--可愿與我一同,京城有更多的機會,你的興學(xué)理念,你的病理醫(yī)術(shù),你的治國新策,我知你志向,不會要求你困于閨閣中,我們到時候租個四進四出的院子,擺弄你喜歡的花草,閑來賭書潑茶......”
“陳大哥?!币娝咸喜唤^,你適時打斷,:“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當做我的大哥,而且你是治世之才,不應(yīng)該腦子只想著兒女之事,而我只想在我的一隅庭院中作個尋常醫(yī)者?!?/p>
他的眉眼瞬間落寞,眼中的碎星也暗淡了下來,俯首作揖,行的是敬重的禮:“是陳某唐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暗想怎么事情發(fā)展得有些不一樣。
陳治,史書上清清楚楚記得,序朝的第一位丞相憂國憂民,心系蒼生,他舉辦了科舉改革,改田賦,輕搖稅,造福百姓......
你望著遠處的湖天一色,隱沒在黑夜中,史書上所記載的,不過是簡潔不過再簡潔的只言片語,概述了這位少年相國的一生功績。
你只記得有趣的是,這位相國好像一直與常序帝不和,常序帝多次想砍他的頭,卻因為他的才能作罷,思及此不覺笑出了聲來:“山高水遠好相見,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瀟湘我向秦,祝君前程似錦,得償所愿?!?/p>
陳治和你走出明月樓的時候,外面下起了點點小雨,他和你并排而行“明日你會來給我送行嗎?”
“姐姐怎么這么久才出來?”
遠遠地便從煙雨中快跑出一個人影,李魘看你出來連忙撐出細目雕文油紙傘。
你望著他淋濕的前額,舉起衣擺小心擦拭:“雨這么大,怎么也不知道撐個傘?!?/p>
“看到姐姐出來了,一時著急,下次不會了?!睂崉t在你看不見的背后,他一雙深黑寒潭的眼眸緊緊地注視著陳治,語氣卻放得愈發(fā)地乖。
一時間你的所有注意力都被他吸引,完全忘記了身后還有個人,陳治靜靜站立著,腰桿始終挺得筆直,眼睛卻放在你的身上,回望著李魘的眼神毫不示弱。
“好,陳大哥那我們先回去了。”你擺擺手和陳治告別,你們消失在雨幕中。
“赴宴而已,陳大哥又不會吃了我,不必非要來接我?!?/p>
“不行我就是擔心你,他和你聊了什么?”
“沒什么?!?/p>
“姐姐你在瞞我,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p>
“我自然不會離開你,你倒是可以隨時離開,我不強求你?!?/p>
“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p>
今夜的天黑得格外駭人,試圖掩蓋一切,包括李魘說這句話時,神經(jīng)質(zhì)般的表情。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陳治心悅你,只是你遲鈍單純,他不敢細究你們到底講了什么,萬一什么都沒有,被他捅破了怎么辦!
他和你同樣心系百姓,又在朝廷做官,有權(quán)勢,萬一你也心悅他,本來只想把他支走,早知道直接做掉好了。
“大人,馬車到了。”一名小廝撐開了傘。
陳治這才從你離開的方向把眼睛移開:“走吧?!?/p>
離別好像沒什么預(yù)兆,沒有古道長亭,沒有依依惜別,人生何處不相逢。
“姐姐別看了,陳大哥的馬車都走遠了?!崩铘|在你身邊撇撇嘴說到。
你刮了一下他挺翹的鼻骨:“我只是有些感慨,分別如此猝不及防,時間過得真快,你就這么不喜歡陳大哥,怎么跟小孩一樣?!?/p>
他的鼻骨一陣瘙癢,縮了一下脖子,把你的手腕握在手心中,鄭重道:“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了?!?/p>
你用手丈量身高,驚覺他早已比你高出一個頭,不知不覺兩年時光悄然逝去,又在他的身上具象化。
褪去初見時的病弱瘦小,陰戾虛偽,現(xiàn)在的李魘多了一分獨屬少年人的清朗純粹,肩寬腿長。
陽光灑下,打在他的頭上,灑出敦煌的半塊畫壁,他眼中的熾熱有時你也無法直視。
你把它理解為雛鳥對長姐的依賴,好像真的看到了前世阿弟長大后的場景,遲鈍地露出了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笑容。
“走了,回家阿姐給你煮雞蛋吃?!?/p>
你不知道的是,在他的眼中你是廬州夜色中唯一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