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猝死后,我被鎖鏈拖進陰間。
“生死簿上你還有四十年陽壽?!惫聿罾湫?,“但抓錯又如何?這年頭陰間KPI壓死人。”
我被迫成為黃泉引渡人,用桃木劍斬惡鬼攢功德。
直到某天,劍鋒刺穿一個篡改生死簿的惡鬼——
他倒下的瞬間,我看到了自己的臉。
“終于等到你了,”未來的我咳著血笑,“只有你能殺死過去的我……”
死亡,原來不是一片漆黑。
它先是一種冰冷,一種從骨頭縫里鉆出來、瞬間凍僵了四肢百骸的酷寒。陳默的意識就是在這片極致的冰冷中,像沉船最后的碎片,被強行打撈上來。他還保持著坐姿,僵硬地維持著前一刻在辦公隔間里弓腰駝背敲代碼的姿態(tài)。視野里最后殘留的,是顯示器慘白的光暈,屏幕上那行怎么也消不掉的詭異報錯代碼,像一行嘲諷的墓志銘。
然后,就是此刻。
冰冷的、帶著倒刺的金屬,粗暴地鎖住了他的手腕和腳踝。那觸感,比記憶里任何一塊服務器機柜的金屬邊緣都要凜冽,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蠻橫。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拖拽著向前,雙腳離地,懸空,在一種非實體的虛空中滑行。沒有風,只有一種粘稠得令人窒息的、混雜著陳年血腥和腐朽紙灰的陰冷氣息,蠻橫地灌滿口鼻。
陳默猛地吸了一口氣,肺葉像是被塞進了一大把冰碴子,刺得他劇烈地嗆咳起來??人月曉谒兰胖酗@得異常突兀。他奮力抬起沉重的眼皮。
眼前沒有光,只有影。無盡的灰色霧氣翻涌著,如同凝固的、污濁的浪潮。霧氣深處,影影綽綽,是無數(shù)和他一樣被鎖鏈纏繞的身影,無聲地、麻木地向前蠕動,匯成一條望不到盡頭的慘淡河流。腳下,是一條蜿蜒曲折、仿佛由億萬塊灰暗骨片鋪就的小路。小路兩旁,是開得無比盛大、卻又透著一股子妖異死氣的赤紅花朵,無邊無際,一直燃燒到霧氣深處。花朵的莖稈細長如鬼爪,在灰霧中微微搖曳,每一次擺動,都攪動起更濃烈的、令人作嘔的甜腥氣息。
彼岸花。傳說中開在黃泉路上的花。
恐慌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緊了陳默的心臟,幾乎要把它捏碎。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就因為連續(xù)熬了第七個大夜改那個該死的線上支付接口?就因為心臟那一陣短暫卻尖銳到讓他瞬間失去意識的劇痛?
“放…放開我!”陳默用盡全力掙扎,試圖甩開手腕上那沉重的鎖鏈。鎖鏈上的倒刺立刻刺入虛幻的靈體,帶來一陣尖銳卻無法言喻的劇痛,比肉體的疼痛更加深邃、更加冰冷。鎖鏈的另一端,握在一個高大的身影手中。
那身影裹在一件破舊不堪、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皂色長袍里。袍子下擺沾滿了凝固的黑色污漬,散發(fā)著濃郁的腥氣。他頭上戴著一頂同樣破舊的尖頂高帽,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半張青灰色的臉。那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皮膚像是風干的蠟,僵硬地貼在骨頭上。他的眼睛,是兩個深不見底的黑窟窿,偶爾有兩點幽綠的火苗在里面跳動一下,比這陰間的霧氣還要冰冷百倍。
“聒噪!” 鬼差的聲音嘶啞干澀,像是兩塊粗糙的礫石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刺骨的寒意?!靶滤赖幕陜憾歼@樣,待會兒喝了孟婆湯,就都老實了?!?/p>
“不!我沒死!”陳默幾乎是嘶吼出來,喉嚨因為用力而火辣辣地疼,“我…我不該在這里!我明明還有…還有…” 他拼命回憶著公司那該死的年度體檢報告,上面寫著“心臟功能良好”?還是“建議減少熬夜”?混亂的記憶碎片像被砸碎的玻璃,無法拼湊出有力的證據(jù)。
“不該?”鬼差猛地停下腳步,鎖鏈嘩啦一聲繃緊,勒得陳默差點魂體潰散。他緩緩轉(zhuǎn)過頭,那雙綠火幽幽的眼窩直勾勾地“盯”著陳默,嘴角咧開一個極其詭異的弧度,露出里面幾顆參差不齊的、焦黃的牙齒?!昂?,這話老子一天能聽八百遍。”
他湊近了些,那股混合著血腥和腐朽的氣息幾乎讓陳默窒息?!案嬖V你,小子,”鬼差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赤裸裸的、令人心寒的嘲弄,“生死簿上,你陳默,陽壽未盡,本該還有四十年零三個月又十八天的好日子?!?他伸出枯瘦、指甲烏黑的手指,在陳默眼前晃了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那你們抓錯人了!”陳默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絕望中爆發(fā)出更大的力量,“快放我回去!”
“放回去?”鬼差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怪響,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破舊的長袍簌簌發(fā)抖。“抓錯又如何?這年頭,陰曹地府也他媽講KPI!”他猛地收住怪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陰狠,“上頭下了死命令!指標!懂不懂?每天要引渡多少亡魂過忘川,都是有定額的!完不成,老子就得去‘煉獄體驗部’當燃料!”
他粗魯?shù)刈渔i鏈,巨大的力量讓陳默一個趔趄?!吧僖粋€魂,老子這個月的‘冥府績效津貼’就得泡湯!誰他媽管你抓錯抓對?抓錯了,那是你的命!是老子今天的運氣!給老子老實點往前走!” 他不再理會陳默的掙扎和嘶喊,像拖拽一件沒有生命的貨物,再次粗暴地拖著他,匯入那條沉默而龐大的灰色洪流。
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陳默。陽壽未盡?KPI?抓錯了?荒謬絕倫的理由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他殘存的意識里。他看著鬼差那破舊長袍下擺拖過骨片鋪成的黃泉路,看著身邊一個個同樣麻木、同樣被鎖鏈束縛的亡魂,看著那無邊無際、妖艷燃燒的彼岸花海,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憤怒沖垮了恐懼的堤壩。
憑什么?憑什么他的命,就成了別人完成KPI的一個冰冷數(shù)字?成了填補缺額的一件物品?一種被徹底碾碎、毫無尊嚴的屈辱感,混雜著對這不公陰司的滔天恨意,在他胸腔里猛烈地沖撞、燃燒。
黃泉路的盡頭,霧氣更加濃稠,幾乎凝成了實質(zhì)的灰墻。一座巨大、古老的石橋橫跨其上,橋身斑駁,布滿刀劈斧鑿般的歲月痕跡,散發(fā)出一種亙古不變的滄桑與死寂。橋下,河水無聲流淌,顏色卻是觸目驚心的暗黃,如同億萬年來沉淀的膿血。河水粘稠得近乎凝固,偶爾冒起一個渾濁的氣泡,破裂時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腥臭。無數(shù)蒼白腫脹的手掌、扭曲痛苦的面孔在河水中若隱若現(xiàn),徒勞地向上抓撓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忘川河。奈何橋。
橋頭,一個巨大的身影如同生了根的石像,矗立在濃霧與血河之間。它足有兩人高,肌肉虬結(jié),皮膚是干涸泥土般的深褐色,布滿龜裂的紋路。一顆碩大的牛頭占據(jù)了大部分面孔,巨大的鼻孔噴著渾濁的白氣,兩只彎曲的牛角閃爍著金屬般的冷硬光澤。它沒有持鎖鏈,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巨大得夸張的鋼叉,叉尖寒光閃爍,隨意地杵在地上,散發(fā)著令人膽寒的威壓。那雙巨大的牛眼,渾濁泛黃,卻帶著一種漠視一切的冰冷威嚴,緩緩掃視著被驅(qū)趕過來的亡魂隊伍。
牛頭馬面?陳默心頭一凜,被鬼差粗暴地推搡著,踉蹌地靠近橋頭。那股源自龐大陰神的無形壓力,讓他虛幻的魂體都感到陣陣刺痛,幾乎要崩散開來。
就在這時,前方一個亡魂似乎被牛頭的威壓徹底壓垮,或者只是承受不住這無邊死寂的絕望,猛地發(fā)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尖嘯,轉(zhuǎn)身就想逃離隊伍。他的動作快如鬼魅,瞬間就沖出了幾步。
牛頭那渾濁的巨大眼球甚至沒有轉(zhuǎn)動一下。它只是極其隨意地、仿佛驅(qū)趕蒼蠅般,抬起了握著巨叉的巨手。
“噗嗤!”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聲響。
巨叉的尖端,如同戳破一個腐爛的漿果,輕易地洞穿了那個亡魂的胸膛。亡魂的動作瞬間凝固,尖嘯戛然而止。他甚至來不及發(fā)出更多的慘叫,構(gòu)成身體的灰色霧氣就像被戳破的氣球,猛烈地膨脹了一下,然后“?!钡囊宦暎瑥氐渍ㄩ_,化作無數(shù)細碎的光點,如同被狂風卷走的塵埃,瞬間消散在忘川河畔濃得化不開的陰冷霧氣里。
沒有血肉橫飛,只有徹底的、無聲的湮滅。那亡魂存在過的最后一點痕跡,只有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淡的、帶著硫磺味的焦糊氣息。
隊伍死寂。連哭泣和呻吟都徹底消失了。所有亡魂都像被凍僵的魚,只剩下本能的、無法抑制的顫抖。鬼差們似乎早已司空見慣,面無表情地繼續(xù)驅(qū)趕著隊伍。
陳默僵在原地,手腳冰涼,那冰冷的鎖鏈仿佛要勒進他的魂魄深處。他眼睜睜看著那個亡魂徹底消失的地方,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這不是死亡,這是徹底的、不留痕跡的抹殺!是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終極虛無!剛才因憤怒而燃起的那點反抗的微小火苗,在這殘酷到極致的景象面前,被無情地、徹底地碾滅了。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敢有絲毫異動,那柄冰冷的巨叉下一秒就會同樣輕易地終結(jié)他本不該終結(jié)的存在。
絕對的恐懼,如同忘川的河水,瞬間淹沒了他。他低下頭,身體不受控制地隨著隊伍向前挪動,再不敢看那尊如同殺神般的牛頭一眼。陽壽未盡?KPI?抓錯了?這些念頭在絕對的暴力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他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活著,哪怕是以這種屈辱的、被鎖鏈束縛的亡魂形態(tài),活下去。他不想像那個亡魂一樣,無聲無息地徹底消散。
隊伍在牛頭那巨大身影投下的陰影中緩慢移動。陳默麻木地跟著,直到被鬼差推搡到橋頭一側(cè)。
橋頭旁,霧氣稍淡,擺著一張簡陋得近乎寒酸的木桌。桌子后面,坐著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嫗。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衣衫,頭發(fā)稀疏花白,挽成一個松垮的髻,臉上溝壑縱橫,寫滿了無盡的疲憊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麻木。她面前放著一個巨大的、邊緣布滿豁口的陶土盆,盆里盛著一種粘稠的、不斷翻滾冒泡的灰白色液體,散發(fā)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著草藥和某種腐爛物的古怪氣味。她用一柄同樣老舊的長柄木勺,機械地、緩慢地攪動著盆里的液體,渾濁無神的眼睛空洞地望著前方排隊的亡魂,仿佛在看一堆沒有生命的石頭。
這就是孟婆?
陳默被鬼差推到了桌前。那股灰白液體散發(fā)出的古怪氣味更加濃烈地鉆進鼻腔,讓他本就虛弱的魂體感到一陣眩暈和惡心。
孟婆頭也沒抬,只是熟練地從桌上拿起一個同樣布滿豁口的陶土碗,舀起一勺灰白色的粘稠湯汁,手腕微微有些顫抖地遞到陳默面前。湯汁在碗里晃蕩,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喝了它,前塵盡忘,過橋投生。”她的聲音嘶啞低沉,像破舊的風箱在拉動,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只有日復一日的機械重復。
看著那碗渾濁的湯水,陳默的胃袋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擰轉(zhuǎn)。遺忘?忘記自己加班猝死的憋屈?忘記陽壽未盡卻被抓錯的荒謬?忘記剛才那個亡魂在自己眼前被巨叉輕易湮滅的恐怖?忘記這陰間冰冷、腐敗、視人命如草芥的殘酷規(guī)則?
一股強烈的不甘和抗拒,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從絕望的冰層下探出頭來。他不想忘!他不能忘!忘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他就徹底成了這冰冷陰司運轉(zhuǎn)齒輪上一個毫無意義的、被抹去印記的零件!
“我…我不喝!”陳默的聲音因為恐懼和抗拒而劇烈顫抖,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撞在身后冰冷的鬼差身上,“你們抓錯人了!我陽壽未盡!放我回去!”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奈何橋頭死寂的空氣中顯得格外刺耳。
周圍麻木前行的亡魂隊伍似乎都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反抗而有了極其短暫的凝滯。攪動湯勺的孟婆,動作也停頓了一瞬。她那渾濁無神的眼珠,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第一次真正地、聚焦在陳默的臉上。那雙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被無盡歲月磨平了所有棱角的疲憊死水。
“不喝?” 押送陳默的鬼差發(fā)出刺耳的冷笑,枯瘦的手指猛地收緊鎖鏈,倒刺更深地嵌入陳默的手腕,帶來鉆心的劇痛,“到了這兒,可由不得你!牛頭大人可沒走遠!”他陰惻惻地提醒著,目光瞟向橋頭那尊沉默卻散發(fā)著恐怖威壓的巨影。
陳默的身體瞬間僵住,巨大的恐懼再次攫住了他,牛頭那隨意湮滅亡魂的景象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他毫不懷疑,只要自己再敢多說一個字,下一刻,那柄巨叉就會降臨。
“等等?!泵掀拍撬粏〉穆曇粼俅雾懫?,像砂紙摩擦著朽木。她渾濁的目光在陳默臉上停留了片刻,又緩緩移向他身后的鬼差,最后落回到自己面前那盆翻滾的灰白湯水上?!耙?guī)矩…是規(guī)矩。”她慢吞吞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沉重的磨盤下艱難擠出,“但…引錯了魂,強灌孟婆湯,亂了輪回…這業(yè)報,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鬼差臉上的冷笑一滯,那兩點幽綠的鬼火在眼窩里不安地跳動了一下。他顯然沒料到這個看起來行將就木的老太婆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陰司律法森嚴,引錯陽壽未盡之魂,本就是大過,若再強行灌湯使其魂飛魄散或錯入輪回,那業(yè)報更是非同小可,足以讓他這種底層鬼差永世不得超生,甚至被打入最底層的煉獄。
“你…你少管閑事!”鬼差色厲內(nèi)荏地低吼,但聲音明顯底氣不足,拽著鎖鏈的手也松了幾分,“是他自己倒霉!”
孟婆不再看他,只是拿起木勺,又緩慢地攪動起盆里的湯水,渾濁的湯汁翻滾著,映出她那張疲憊到極致的臉。“老身只管熬湯…送魂過橋…”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仿佛自言自語,“引魂對錯,自有判官筆、生死簿…還有…上面的大人們…操心…”
“上面的大人們”幾個字,她說得極其含糊,卻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嘲諷。
鬼差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孟婆的話像一根冰冷的針,戳破了他虛張聲勢的氣球。他煩躁地看了一眼陳默,又忌憚地瞥了一眼橋頭那尊如同雕塑般沉默的牛頭,眼神閃爍不定。強行處理掉這個麻煩,風險太大;但把他帶回去承認錯誤?那自己這個月的KPI就徹底完蛋了,引魂司的管事大人非扒了他的鬼皮不可!他抓著鎖鏈的手微微發(fā)抖,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生硬,如同兩塊生鐵摩擦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漠然:
“引魂司七十三號,何事喧嘩?”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木桌旁。他同樣穿著皂色差服,但布料明顯更新,漿洗得筆挺,腰間束著一條暗紅色的皮質(zhì)腰帶,上面掛著一塊刻著復雜符文的烏木腰牌。他的臉孔同樣是青灰色,卻少了幾分鬼差的枯槁,多了幾分刻板與威嚴,下頜留著修剪整齊的短須。他雙手攏在袖中,眼神銳利如刀,冰冷地掃過陳默和那個焦躁不安的鬼差。
“崔…崔判官手下,謝行走!”押送陳默的鬼差看到來人,身體猛地一抖,臉上瞬間堆滿了諂媚而惶恐的笑容,腰彎得幾乎要折過去,“小的…小的引渡亡魂至此,準備飲湯過橋…這…這個新魂,有點…有點不配合…”
被稱作謝行走的陰吏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目光如實質(zhì)的冰錐,刺向陳默:“姓名,籍貫,陽世生辰八字。”
陳默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下來,比鬼差的鎖鏈更讓他喘不過氣。他不敢隱瞞,也無力隱瞞,只能機械地報出自己的信息:“陳默,南江市人,生于…”
謝行走面無表情地聽著,等陳默說完,他攏在袖中的右手微微動了動,指尖似乎掐算著什么,同時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仿佛能穿透陳默虛幻的魂體,直接看到某些本質(zhì)的東西。
幾息之后,謝行走掐算的手指頓住。他那張刻板的臉上,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動,像是平靜的死水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他的目光在陳默臉上停留了更長的時間,帶著一種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
“陽壽未盡…”謝行走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少了幾分剛才的漠然,多了一種公事公辦的凝重,“生死簿上,確有其人,壽數(shù)未盡。引魂司七十三號,你,抓錯魂了。”
鬼差的臉瞬間變得慘白,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鎖鏈嘩啦作響:“謝行走明鑒!小的…小的當時引魂燈指引…小的也不知…”
謝行走冷冷地打斷他:“不知?一句不知就能推卸干系?引魂燈指引出錯,自有司律查究。但強拘生魂,擾亂陰陽,此乃大罪!”他的目光掃過跪地發(fā)抖的鬼差,又落到陳默身上,語氣稍緩,卻依舊不容置疑,“至于你…陳默。陽壽未盡,魂體卻被強行拘入陰間,沾染了陰氣死意。此刻若強行將你魂魄遣返陽世,陰陽沖突,輕則神智錯亂,重則魂體崩解,形神俱滅?!?/p>
陳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比落入忘川河底還要冰冷?;夭蝗チ耍繌娋兴聛淼腻e,最終卻要他自己承擔魂飛魄散的代價?這算什么狗屁道理!
“那…那我怎么辦?”陳默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絕望的顫抖。
謝行走的目光在陳默臉上停留了片刻,那雙冰冷的眼眸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飛快地權(quán)衡著。他緩緩開口,聲音如同宣判:“陰司律例,事急從權(quán)。你陽世之軀已亡,魂體又受陰氣侵蝕,無法歸陽。然生死簿上名籍未消,不入輪回。為今之計…”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孟婆、鬼差,最后定格在陳默身上,“唯有暫入陰司,領(lǐng)一份差事,以功德之力洗煉魂體,驅(qū)除死氣。待魂體穩(wěn)固,壽元耗盡之日,再行歸入輪回序列?!?/p>
差事?在這鬼地方打工?
謝行走似乎看出了陳默眼中的茫然和抗拒,補充道:“引魂司正缺人手。你既有此因果,便暫充‘引渡人’一職,協(xié)助拘拿、引渡陽壽已盡卻滯留人間或為禍的亡魂厲鬼。每拘一魂,自有功德加身,可助你穩(wěn)固魂體,消弭陰煞。待你陽壽終了,自可轉(zhuǎn)世投生?!?/p>
他不再多言,目光轉(zhuǎn)向跪在地上的鬼差:“七十三號,引魂出錯,強拘生魂,按律當入‘寒冰獄’服役三十年。念你引魂多年,尚無大過,此次便罰你三月‘引魂司績效’,降為副手,輔助…陳默,引渡亡魂。引魂司的規(guī)矩,你教他。” 最后幾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鬼差如蒙大赦,連連磕頭:“謝行走開恩!謝行走開恩!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謝行走又看向孟婆:“孟婆,此魂暫不入輪回,湯,免了。”
孟婆渾濁的眼珠抬了一下,毫無波瀾地應了一聲:“是?!北阌值拖骂^,機械地攪動起她那盆永遠熬不完的湯。
謝行走最后看了一眼陳默,那眼神復雜難明,似乎包含著一絲審視,一絲算計,還有一絲極淡的…憐憫?隨即,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濃霧般,消失不見。
冰冷的鎖鏈嘩啦一聲被解開。押送陳默的鬼差——現(xiàn)在該叫他的編號“七十三”了——從地上爬起來,臉色依舊慘白,但看向陳默的眼神卻充滿了怨毒和一種被強行壓抑的暴戾。他粗暴地將一根東西塞到陳默懷里。
入手冰冷沉重,帶著一種木質(zhì)特有的紋理感。陳默低頭看去。
那是一柄劍。通體漆黑,材質(zhì)非金非木,觸手冰涼,仿佛握著一塊深埋地底的寒鐵。劍身狹長,帶著微微的弧度,上面布滿了難以辨認的、扭曲的暗紅色紋路,像是干涸的血跡,又像是某種古老的詛咒符文。劍柄纏繞著磨損嚴重的暗色布條,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香灰和血腥的陳舊氣味。
“拿著!”七十三的聲音嘶啞,充滿了不甘和恨意,“這是‘引渡人’的吃飯家伙,桃木劍!別小看它,對付那些不肯乖乖上路的孤魂野鬼,還有那些戾氣沖天的惡鬼,全靠這玩意兒!” 他惡狠狠地盯著陳默,嘴角扯出一個獰笑,“小子,別以為攀上謝行走就沒事了!陰司的差事,特別是引渡人…嘿嘿,兇險著呢!能不能活到你陽壽耗盡的四十年后,全看你自己的造化!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