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見別人的死期,是京城最有名的活神仙。我與太子蕭玄璟自幼相識,感情甚篤。
可我卻看到他的死期就在三日后,會被亂箭穿心。為了替他逆天改命,
我獻祭了自己一半的壽命。我成功后,卻一夜白頭,容顏盡毀,被他視為不祥之人。
我的孿生妹妹借機上位,成了太子妃,享受著我用命換來的榮華。十年后,蕭玄璟登基為帝,
君臨天下。中元節(jié)他攜新后祭天,卻在三清殿的命盤上,看到了自己的死期。1三清殿內,
百年老檀的香氣混著銅鼎里悶燃的符紙味,凝重得像化不開的濃霧。所有人都跪著,
烏壓壓一片,連呼吸都帶著叩問天命的小心翼翼。殿中央那尊巨大的紫金命盤上,
原本屬于帝王蕭玄璟的壽元星辰,黯淡得如風中殘燭。星辰之下,三個血色大字,
像是用誰的性命剛剛寫就,淋漓刺眼。十日后。死寂中,一聲壓抑的抽泣撕裂了凝固的空氣。
皇后謝月吟,我那與我曾有同樣面容的孿生妹妹,此刻正穿著一身繁復的朝鳳大典禮服,
珠翠環(huán)繞的臉上血色盡褪。她從百官之首的位置跪行而出,膝行幾步,
匍匐在蕭玄璟的龍靴前,華麗的裙擺在冰冷的金磚上拖曳出絕望的弧度。“陛下,
這絕無可能,定是有妖邪作祟?!彼穆曇舭l(fā)著顫,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惶與指向性。
“是那些懂陰詭術法、心懷叵測的人在暗中加害于您,他們嫉妒您的天威,
想要動搖我朝國本?!彼目拊V聲在大殿中回蕩,每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
巧妙地刺向一個早已預設好的方向。我那年邁的父親,當朝謝尚書,立刻跟著叩首,
聲音老邁卻急切。“陛下,皇后娘娘所言甚是,此事必有蹊蹺?!笔捫Z沒有看他們,
他只看著那三個字,眼神深不見底?!皞饔^塵?!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
讓整座大殿的溫度又降了幾分。欽天監(jiān)正觀塵很快被急召入殿,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星紋道袍,鶴發(fā)童顏,面容古井無波,
仿佛這足以打敗朝堂的天大異象,不過是他觀星時的一縷云煙。他手持一個玄鐵羅盤,
繞著那不祥的命盤不疾不徐地走了整整九步,每一步都踏在某種玄妙的節(jié)點上。
羅盤上的指針瘋狂轉動,最終指向正南,發(fā)出一聲清脆的嗡鳴,然后驟然停下。
觀塵撫著長須,微微頷首?!盎乇菹?,此非新咒?!彼穆曇羟逶?,穿透香霧,
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勘破天機的淡然?!斑@是十年前一樁逆天改命的舊債,
如今,是債主找上門了?!薄笆昵??”“逆天改命?
”朝臣中響起一片壓抑不住的驚異私語。話音未落,我的父親謝尚書與母親謝夫人,
像是被這句話驚醒的野獸,立刻重重叩首在地,額頭與金磚相撞,發(fā)出沉悶的響聲。
父親的聲音帶著一股急于撇清、甚至不惜獻祭親女的顫抖?!氨菹拢加凶?,
臣要揭發(fā)長女謝雪見。”“十年前,正是太子殿下您大婚前三日,她便行為詭異,不吃不喝,
整日將自己關在房中畫符念咒,狀似瘋魔。”母親緊接著哭喊起來,
聲音凄厲得像是要劃破人的耳膜。“定是她,定是她嫉妒月吟能嫁與殿下,享無上榮光,
所以在冷宮之中懷恨在心,詛咒陛下?!敝x月吟抬起一雙淚眼,
那張曾與我別無二致的臉上寫滿了善良與擔憂。
“姐姐她……她確是在冷宮用自己的血畫些看不懂的符咒,月吟去看過她幾次,
她總說些胡話?!彼煅手?,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番大義滅親的話。
“求陛下不要怪罪姐姐,她或許是……是長久幽禁,入了魔道,并非她的本心。
”她的話如同一塊巨石,精準地投入早已波濤洶涌的湖中,瞬間激起千層浪。
“原來是那妖女。”“十年前便傳言她能通鬼神,想來不是正道?!薄按说妊渿?,
請陛下立斬之,以絕后患?!薄罢D殺妖女,以正國運?!背紓兊恼堈D聲此起彼伏,
從竊竊私語到聲浪滔天,匯成一股要將我徹底吞噬、挫骨揚灰的洪流。
觀塵卻在這時搖了搖頭,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命盤上那顆黯淡的帝星?!懊P之兆,
乃同命相連?!薄按丝倘魵⒘嗽搭^,帝星只會立刻熄滅,陛下的死期便在今日,絕無轉圜。
”大殿之內,再一次陷入死寂。蕭玄璟,那個高坐于龍椅之上的男人,從頭到尾都未發(fā)一言。
他深邃的眼眸掃過底下跪著的每一個人,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嘲弄,
更帶著一種眾人無法理解的冰冷。直到群臣的請誅聲浪達到頂峰,
又因觀塵的話而戛然而止時,他才終于動了。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卻帶著君臨天下的威壓。“傳廢妃謝氏,上殿。”2我被兩名高大的侍衛(wèi)一左一右地押解著,
踏上三清殿光可鑒人的白玉石階。十年了,我未曾踏出過冷宮那方寸之地一步。宮里的日光,
原來是這樣灼熱,刺得我早已習慣黑暗的眼睛一陣劇痛。我下意識地想抬手去擋,
才發(fā)現(xiàn)雙手被粗糙的麻繩反綁著,十年未曾修剪的指甲又長又脆,嵌著黑泥。
殿內百官看見我時,先是疑惑,隨即都露出了驚懼又鄙夷的神情,不少人甚至別開了臉,
仿佛多看我一眼都是玷污。十年不見天日的囚禁,十年噬骨錐心的折磨,
早已讓我形如枯槁的老嫗。我滿頭雪白的亂發(fā),皮膚像老樹的表皮一樣褶皺干癟,
身上穿著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囚衣,散發(fā)著霉味。而我的妹妹謝月吟,她站在蕭玄璟身側,
身著華美鳳袍,頭戴九龍四鳳冠,珠光寶氣,艷光四射。她與我曾是一模一樣的容顏,
如今卻是一個天上,一個泥潭。我們站在一起,是何等慘烈又諷刺的對比。沒有人能認出,
我就是當年那個憑一言斷人生死,被譽為京城第一“活神仙”的謝家大小姐謝雪見。
蕭玄璟從御座上起身,一步步向我走來。他明黃色的龍靴踩在光潔的地面上,
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聲響,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早已麻木的心上。他站定在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他伸出手,親手揭開了我頭上那頂臟污得看不出顏色的兜帽。
我蒼老枯槁、猶如惡鬼的面容,就這樣毫無遮擋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他看著我,
眼中沒有一絲波瀾,平靜得像一潭幽深的死水。十年前,也是這樣一雙眼睛。
那天我啟動禁術,在他命中注定的死劫到來前,以半生壽命與傾城容顏為祭,
為他換來一線生機。術成之后,我倒在地上,青絲在瞬間化為白雪,
光潔的皮膚迅速失去水分,變得褶皺。他沖進來,看到的便是我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眼中的震驚,迅速被無邊的厭惡與恐懼所取代。“你……你這是什么鬼樣子?
”他后退了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最污穢的東西。我伸出手,想去拉他的衣角,
想告訴他我救了他。他卻猛地甩開,聲音淬著冰?!皠e碰我,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然后,他下令,將我,他曾經青梅竹馬的未婚妻,終身囚禁于冷宮。記憶的碎片化作利刃,
在我胸腔里反復攪動,我卻連呼吸都沒有亂一下。哀莫大于心死,原來是真的。
謝月吟蓮步輕移,姿態(tài)優(yōu)雅地在我身邊停下,一股馥郁的香氣鉆入我的鼻腔,讓我?guī)子鲊I。
她做出為我求情的姿態(tài),聲音卻壓得極低,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
帶著惡毒的快意說?!敖憬悖憧?,你用命換來的一切,如今都是我的了。”“這鳳袍,
這后位,還有陛下,全都是我的。”她的聲音里,滿是毫不掩飾的得意與嘲諷。
我緩緩抬起頭,看向那張我曾在鏡中看了十六年的臉,如今上面畫著精致的妝容,
眼角眉梢都帶著勝利者的驕傲。十年了,我第一次開口說話。
我的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粗糙的砂紙在摩擦,難聽至極。我沒有理會她,只是看著蕭玄璟,
一字一頓地問:“這十年,你可曾有過半點后悔?”他看著我,嘴角極輕微地牽動了一下,
那不是笑,是比冰雪更冷的譏誚。“悔?!彼徽f了一個字,卻像一把燒紅的刀子,
狠狠插進我的胸膛,并將那顆早已死去的心臟攪得粉碎?!盎诓辉摦敵跣拍悖?/p>
讓你這妖物玷污了東宮,更玷污了朕?!彼斨奈浒俟俚拿妫米顭o情的話,
將我最后一點尊嚴踩在腳下。然后,他宣布了對我的處置?!霸趶U妃謝氏身上,行搜魂之術,
朕要親眼看看,這詛咒的根源究竟為何?!蔽业母赣H謝尚書與母親謝夫人立刻叩首謝恩,
聲音里滿是諂媚。“陛下英明,此等妖女,理應受此刑罰。”父親甚至主動請求,聲音洪亮,
生怕別人聽不見他的忠心?!盀榍笮g法最快見效,懇請陛下由皇后月吟作為血親,輔助施法,
定能事半功倍。”我像一個破敗的木偶,被侍衛(wèi)們粗魯?shù)赝献е?/p>
綁上了大殿中央那冰冷的祭天臺。蕭玄璟親自走上前來,
手中拿著一把鑲嵌著寶石的鋒利短刀。他握住我枯瘦如雞爪的手,沒有絲毫猶豫,手起刀落,
深深割開了我的掌心。溫熱的鮮血汩汩流出,滴落,滲入祭臺中心那面古老而詭異的銅鏡。
3銅鏡被我的血激活,鏡面蕩開一圈圈漣漪,發(fā)出一陣幽暗深邃的光芒。
大殿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伸長了脖子,想要看清鏡中即將出現(xiàn)的,
我這個妖女詛咒君王的罪證。然而,鏡中并未出現(xiàn)任何陰森的詛咒畫面。
它清晰地映出了一副場景,十年之后,黃沙漫天的戰(zhàn)場之上,萬軍之中。
身披殘破金甲的蕭玄璟,被無數(shù)的箭矢穿透身體,釘死在帥旗之下,鮮血染紅了身下的土地。
那正是我當年看到的,他命中注定的死劫,萬箭穿心?!斑@……這是怎么回事?
”“鏡中為何是陛下……”百官嘩然,謝月吟和我父母的臉色更是瞬間變得慘白。
觀塵上前一步,拂塵一甩,聲音洪亮,響徹大殿?!扮R中所示,非是詛咒,
而是謝氏當年為陛下轉移的死劫原貌?!贝搜砸怀?,滿堂震驚。
觀塵繼續(xù)揭示著被掩蓋了十年的驚天真相,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悲憫?!澳嫣旄拿?,
豈會沒有代價。所謂換命之術,并非憑空消除劫難,實則是將死劫從陛下身上,
原封不動地轉移到了她的身上?!彼菔莸氖种赶虮唤壴诩琅_上的我?!斑@十年,
她之所以能活下來,全憑這皇宮地下的龍脈之氣,以國運為引,強行替她續(xù)命。
”他又指向那面不祥的命盤,指向那三個血字。“命盤上的死期,從來都不是陛下的死期。
”“而是龍脈之氣即將耗盡,她與陛下同命相連,將一同赴死的最終日期。
”真相如同九天之上降下的驚雷,炸得所有人頭暈目眩,魂不附體。
謝月吟和我那對所謂的父母,在聽到“同命相連”四個字時,臉上最后一絲血色也褪盡了。
他們終于意識到,我的存亡,直接關系到他們如今擁有的一切榮華富貴。一旦我死了,
蕭玄璟也活不長,那他們這皇后、國丈、國母的身份,便成了天大的笑話。
觀塵看著面色變幻的眾人,給出了兩個選擇?!捌湟?,立刻斬斷她與龍脈的聯(lián)系,
她會即刻死亡,魂飛魄散。陛下雖能因此多活幾年,但死劫已然回歸本體,
終究還是難逃此劫?!薄捌涠业匠休d死劫的命眼,將其徹底摧毀,如此,死劫可解,
方可二人皆生?!敝x月吟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哭著,連滾帶爬地撲過去,
死死抱住蕭玄璟的腿。“陛下,為了江山社稷,只能犧牲姐姐了?!彼薜美婊◣в?,
字字泣血,仿佛一個為了天下蒼生不得不舍棄親情的偉大皇后?!扒蟊菹乱試聻橹?,
莫要再被這妖物所惑,您是大業(yè)的君主,怎能與她同生共死?!笔捫Z卻一腳踢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