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我在前線拋頭顱灑熱血，津貼全寄回家給未婚妻李娟，就為回鄉(xiāng)娶她。
可到了民政局門口，她卻把我推向她那瘦弱的表妹蘇雯?！靶l(wèi)國，娶她！”她說，
蘇雯的名聲壞了，只有嫁給我這個戰(zhàn)斗英雄才能堵住悠悠眾口。
我看著李娟手上明晃晃的金戒指，又瞥見她身后不遠處那個油頭粉面的男人，
他正用一種看鄉(xiāng)巴佬的眼神打量我。我笑了，攥緊了蘇雯冰涼的手，
大步跨進民政局：“同志，我們結(jié)婚！”01“陳衛(wèi)國，娶了蘇雯。
”我剛從綠皮火車上下來，一身軍裝風塵仆仆，
手里還拎著給未婚妻李娟準備的上海牌雪花膏和一包大白兔奶糖。約好在民政局領證，
可李娟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把她身邊的女孩往前一推。女孩叫蘇雯，是李娟的遠房表妹，
低著頭，瘦得像根豆芽菜，洗得發(fā)白的碎花襯衫在她身上顯得空空蕩蕩。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像是訓練場的炮彈在耳邊炸開。我叫陳衛(wèi)國，在部隊里摸爬滾打了八年，
從一個新兵蛋子干到了連長。這八年，我沒回過一次家，每個月的津貼，
除了留下幾塊錢買必需品，其余的全寄給了我的未婚妻李娟。
我以為今天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可現(xiàn)實卻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袄罹辏?/p>
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壓著火，聲音從牙縫里擠出來。我常年訓練，嗓門洪亮，
此刻即使刻意壓低，也讓周圍幾個看熱鬧的人縮了縮脖子。李娟被我的氣勢嚇得后退了一步，
但她很快挺直了腰板，眼神躲閃著：“衛(wèi)國，你別這么大聲。雯雯她……她名聲不好聽，
前段時間跟個男青年在小樹林里……被人看見了?，F(xiàn)在整個紡織廠大院都知道了，
她這輩子都毀了！我是她姐姐，我不能不管她啊！”她說著，眼圈就紅了，
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澳闶菓?zhàn)斗英雄，是咱們大院的驕傲，只有你娶了她，
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你忍心看著一個姑娘家去跳河嗎？”好一個“為了她好”。
我目光掃過李娟。她穿著一身時興的“的確良”連衣裙，
手腕上戴著一塊嶄新的“上?！迸剖直?，手指上，一枚金戒指在陽光下刺得我眼睛疼。
這些東西，光靠她在紡織廠當女工的工資，買得起嗎？我再看向她身后不遠處，
一個穿著白襯衫、喇叭褲的年輕男人正靠在一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上，嘴里叼著煙，
一臉玩味地看著我們。我認得他，是紡織廠王副廠長的兒子，王浩。出了名的游手好閑。
我心里的火，瞬間被一盆冰水澆滅，涼得徹骨。八年的血與汗，八年的牽掛與承諾，
原來就是個笑話。我看著眼前這個幾乎要將頭埋進胸口的蘇雯，她緊張地絞著衣角，
手背上還有沒褪盡的紅痕，像是剛挨過打?！澳阍敢饧藿o我嗎？”我忽然開口，問的是蘇雯。
所有人都愣住了。李娟的表情瞬間凝固，王浩也掐了煙，直起身子。蘇雯猛地抬頭，
那雙眼睛里充滿了震驚和無措，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她嘴唇動了動，卻沒發(fā)出聲音。
李娟急了，一把抓住我的胳膊：“衛(wèi)國！你瘋了？我跟你說正事呢！你娶了蘇雯，
我們……”“我們？”我輕輕掙開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我們怎樣？
等你什么時候想嫁了，再讓蘇雯跟我離婚，把位置給你騰出來？
”李娟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她沒想到我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不再理她，
只是盯著蘇雯，放緩了聲音，又問了一遍：“蘇雯同志，你是否愿意嫁給我陳衛(wèi)國為妻？
如果你不愿意，現(xiàn)在掉頭就走，沒人能逼你?！碧K雯的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一顆一顆，
砸在她腳下的水泥地上。她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種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最后，
她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重重地點了點頭?！昂谩！蔽覜_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然后我轉(zhuǎn)過身，從兜里掏出那盒準備送給李娟的雪花膏，
直接塞到了旁邊看熱鬧的一個大媽手里。“大媽，喜糖，提前給您了。
”在所有人錯愕的目光中，我拉起蘇wen冰涼的手，大步走向民政局那扇朱紅色的木門。
“同志，我們結(jié)婚。”02民政局的辦事員是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他扶了扶眼鏡，
看看我，又看看蘇雯，再看看我們身后臉色鐵青的李娟和王浩，顯然也聞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介紹信呢？”他公事公辦地問。我從軍綠色的挎包里，掏出部隊開的介紹信，拍在桌子上。
紙張上鮮紅的印章，證明了我的身份和未婚的事實?！八哪?？”辦事員看向蘇雯。
蘇雯哆哆嗦嗦地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皺巴巴的紙，遞了過去。辦事員接過來，展開鋪平，
眉頭卻皺了起來：“這不行啊，蘇雯同志，你這介紹信是紡織廠保衛(wèi)科開的，
但上面沒有街道蓋章，不合規(guī)矩?！崩罹炅⒖陶业搅藱C會，尖著嗓子喊道：“聽見沒有！
結(jié)不了！陳衛(wèi)國，你別鬧了，快出來！”我沒理她，只是對辦事員說：“同志，我是軍人，
常年在外，這次回來探親時間很短，部隊還有任務。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用我的軍功章做擔保，這個婚姻絕對合法合規(guī)，后續(xù)的手續(xù)，我保證補齊。”說著，
我解開軍裝上衣的第二顆紐扣，從內(nèi)側(cè)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
里面是三枚閃亮的軍功章。一枚三等功，兩枚二等功。這是我拿命換來的榮譽。
辦事員的眼神立刻變了，他肅然起敬地站起身，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那幾枚軍功章，
又看了看我堅定的眼神。在那個年代，軍人，尤其是立過功的軍人，
有著至高無上的榮譽和信譽。他沉默了幾秒，拿起桌上的印章，重重地蓋了下去。
“小陳同志，我相信你。這是你們的結(jié)婚證，拿好?！眱杀炯t色的結(jié)婚證，
遞到了我和蘇雯的手里。我看著蘇雯，她捧著那本小小的紅本子，像是捧著千斤重的東西，
手指都在發(fā)抖。走出民政局，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李娟和王浩還等在外面，
王浩的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呵，陳衛(wèi)國，你還真是饑不擇食啊。
放著好好的城里姑娘不要，非要個破鞋。行，算你有種！”“嘴巴放干凈點！”我上前一步，
軍人的氣勢瞬間爆發(fā)，王浩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撞在了他的自行車上。“你說誰是破鞋？
”我的聲音不大，但每個字都像淬了冰。王浩色厲內(nèi)荏：“我說她！蘇雯！
整個大院誰不知道她……”“啪！”一個清脆的耳光，打斷了他的話。所有人都愣住了。
動手的不是我，是蘇雯。她那個瘦弱的身體里，不知從哪來的力氣，
一巴掌把王浩的臉打偏了過去。“不許你侮辱軍嫂。”蘇雯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帶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堅定。打完，她整個人都在發(fā)抖，但依舊倔強地挺直了背。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這副模樣，像一只護崽的母貓，豎起了全身的毛。
李娟尖叫起來：“蘇雯你瘋了！你敢打王浩？你還想不想在廠里待了！
”她沖上去就要推搡蘇雯，我一把將蘇雯拉到我身后，用我高大的身軀將她護得嚴嚴實實。
我的目光冷冷地掃過李娟和王浩：“從今天起，蘇雯是我陳衛(wèi)國的合法妻子，
是受法律保護的軍嫂。誰敢動她一根手指頭，就是跟我陳衛(wèi)國過不去，跟解放軍過不去。
王副廠長的兒子是吧？很好，我會親自去拜訪王副廠長，跟他聊聊他兒子的教養(yǎng)問題。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拉著蘇雯的手，轉(zhuǎn)身就走。我的手掌寬大而溫暖，
布滿了常年握槍留下的厚繭。蘇雯的手很小，冰涼，還在微微顫抖。我能感覺到她的不安。
“別怕?！蔽业吐曊f，“以后，我護著你?！彼龥]有說話，只是在我身后，腳步踉蹌地跟著。
我知道，今天這婚一結(jié)，我就成了整個紡iac大院的笑話。一個戰(zhàn)斗英雄，
放著漂亮的未婚妻不要，娶了一個名聲狼藉的“破鞋”?？晌倚睦?，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平靜。
至少，我沒娶那個滿心算計、把我當傻子的女人。至于蘇雯……我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依舊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垂著，看不清神情。她的手腕上，有一圈很深的紫色掐痕。
03我們住的地方，是紡織廠分的家屬大院。一排排紅磚筒子樓，充滿了年代的氣息。
我領著蘇雯回家，一路上，收獲了無數(shù)道探究、同情、鄙夷和幸災樂禍的目光。
“那不是陳家的衛(wèi)國嗎？聽說今天領證，怎么領了個蘇家的丫頭回來？”“你還不知道？
李娟把他甩了，跟王副廠長的兒子好上了！”“我的天！那陳衛(wèi)國不是虧大了？
津貼寄了八年，最后給別人做了嫁衣裳！”“噓……小點聲！你看他娶的那個，是蘇雯吧？
就是前段時間鬧出丑聞的那個……”這些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往耳朵里鉆，我面不改色，
蘇雯的頭卻越埋越低，幾乎要縮進地里去。我握著她的手，稍微用了點力。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滿了感激。家到了。一間二十平米的小屋子，是我爹媽留下的。
他們在我參軍后第二年就相繼去世了，這些年，一直是李娟拿著我給的錢，說是幫我照看著。
我拿出鑰匙開門，一股霉味夾雜著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屋里陳設很簡單，一張床，
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桌上積了厚厚一層灰，角落里結(jié)著蜘蛛網(wǎng)。這叫“照看”？
我心里的最后一絲念想，也徹底斷了。李娟根本就沒把這里當回事。“你先坐會兒，
我來收拾。”我對蘇雯說。蘇雯卻搖搖頭，放下手里那本被她攥得緊緊的結(jié)婚證，
找了塊抹布，沾了水，開始默默地擦桌子。她的動作很麻利，看得出來是干慣了活的。
我把行李放下，也開始動手。兩人都沒說話，小屋里只有擦拭和掃地的聲音。很快，
屋子就煥然一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屋里沒有電燈，只有一盞昏暗的煤油燈。我點亮燈，
豆大的火光在屋里跳動，映著我們兩人的影子。尷尬的氣氛開始蔓延。我們是夫妻了，
可我們之間，比陌生人還要陌生?！梆I了吧？”我打破了沉默，“我去做飯?！蔽掖蜷_米缸，
里面是空的。揭開櫥柜，除了半袋快要生蟲的粗鹽，什么都沒有。我的津貼，
足夠讓李娟把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能頓頓吃上肉。
可現(xiàn)在……“我……我這里有糧票?！碧K雯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來，
里面是幾張被捏得發(fā)皺的糧票和幾毛錢。這是她的全部家當。我心里一陣發(fā)酸?！安挥?。
”我把她的手按了回去，“等著，我去想辦法。”我走出家門，沒走多遠，
就看到李娟的弟弟李強，正跟幾個半大小子在院子里玩彈珠。李強看到我，眼神有些閃躲。
“強子?！蔽医凶∷??！靶l(wèi)……衛(wèi)國哥。”他站起來，有些局促。
我從口袋里掏出那包沒送出去的大白兔奶糖，遞給他幾顆：“你姐呢？我有事找她。
”李強接過糖，臉上的表情緩和了一些，指了指他家的方向：“我姐……她跟王浩哥出去了，
還沒回來?！薄澳俏疫M去跟你爸媽說幾句話?！崩罴?。李娟的媽，也就是我未來的丈母娘，
正坐在桌邊嗑瓜子。看到我，她臉上堆起虛假的笑容：“哎喲，衛(wèi)國回來啦！快坐快坐！
娟子也真是的，怎么不把你領家里來？”她好像完全不知道民政局門口發(fā)生的事。
我開門見山：“嬸兒，我跟李娟的婚事，黃了。我今天來，是想把賬算一算。
”李母的臉色瞬間變了：“什么黃了？衛(wèi)國，你可不能亂說??！我們家娟子等了你八年！
”“是嗎？”我從挎包里掏出一個小本子，這是我記賬用的?！拔覐娜胛榈诙觊_始寄錢，
第一個月是十五塊，后來漲到二十，當上排長后是三十五，現(xiàn)在是連長，一個月五十五。
八年，不多不少，總共是三千四百二十塊。另外，我還寄過五十斤全國糧票，二十尺布票，
五斤油票……”我每說一句，李母的臉色就白一分。這些錢和票，在當時，
足以蓋一棟新房子，再風風光光地娶個媳婦?！斑@些錢和票，我也不全要回來。我只要一半，
一千七百塊，剩下的，就當是我陳衛(wèi)國瞎了眼，買個教訓。嬸兒，你給我個準話吧。
”李母徹底慌了，她站起來，指著我的鼻子罵：“陳衛(wèi)國你個白眼狼！
你吃的穿的哪樣不是我們李家給的？現(xiàn)在你有出息了，就翻臉不認人了？我告訴你，
一分錢都沒有！”“好。”我點點頭，轉(zhuǎn)身就走?！澳闳ツ模俊薄叭ソ值?，去武裝部，
去找廠領導。我是軍人，我的個人財產(chǎn)受部隊保護。我想，他們會很樂意幫我這個戰(zhàn)斗英雄，
主持一下公道的?！崩钅傅慕辛R聲，戛然而止。04我沒嚇唬她。在這個年代，
一個立過功的現(xiàn)役軍官，他的話，分量比天大。如果我真把這事捅到武裝部和廠領導那里，
李家和王家，誰都別想好看。李母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她追了出來，一把拉住我，
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衛(wèi)國，有話好好說，都是一家人，別鬧那么僵?！薄皨饍海?/p>
從李娟把我推給蘇雯那一刻起，我們就不是一家人了?！蔽艺Z氣平淡，但態(tài)度堅決。
李母的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后咬著牙說：“一千七百塊太多了！家里……家里沒那么多錢！
”“錢去哪了？”我盯著她，“給李娟買‘的確良’了？買上海手表了？還是說，
給王浩買永久自行車了？”我每說一句，她就哆嗦一下。最后，她幾乎是哀求道：“衛(wèi)國，
看在娟子等了你這么多年的份上，你少要點行不行？五百！我……我做主，給你五百塊！
”“一千七百塊，一分不能少。我明天早上過來拿。如果拿不到，后果自負。
”我甩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走了?；氐郊?，蘇雯已經(jīng)借著煤油燈的光，在縫補一件衣服。
是我的軍裝，手肘的地方在訓練時磨破了，我一直沒顧得上補。她的針腳很細密，很整齊，
看得出是個巧手的姑娘。聽到我回來的動靜，她抬起頭，
有些擔憂地看著我：“你……你去找他們了？”“嗯。
”我把從隔壁張大媽家借來的一點米下到鍋里，準備煮點粥，“我自己的東西，得拿回來。
”“他們……會給嗎？”“會的。”我很有把握。粥在鍋里“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米香味漸漸在小屋里散開。我們倆坐在桌邊，一人一碗白粥，就著咸菜。
這是我們的新婚第一餐，簡單得有些寒酸?！皩Σ黄??！蔽液鋈婚_口。蘇雯愣了一下，
不解地看著我。“今天這事，太倉促了，委屈你了?！蔽艺f，“你放心，
我陳衛(wèi)國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既然娶了你，就會對你負責。這個婚姻，你想維持，
我們就好好過日子。你想離開，等風聲過去，你想什么時候走，我隨時去跟你辦手續(xù)，
絕不拖累你?！边@是我的心里話。我對她，有愧疚。她像是一件物品，被李娟強行塞給了我。
蘇雯低著頭，小口地喝著粥，很久都沒有說話。就在我以為她不會回答的時候，
她卻輕輕地開了口，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我不走?！蔽矣行┮馔狻Ｋ痤^，看著我，
那雙干凈的眼睛在昏黃的燈光下，像是兩汪清泉?！瓣惔蟾?，謝謝你今天……愿意娶我。
”她頓了頓，似乎在鼓起勇氣，“他們說我名聲壞了，其實不是那樣的。那天晚上，
是王浩想欺負我，我……我用石頭砸了他的頭，才跑掉的。”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到處造謠，李娟她……她也幫著他說話，讓我認了。她說，只有這樣，
王浩才不會去派出所告我，我才不用去坐牢?！碧K雯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卻倔強地沒有讓眼淚掉下來?！拔业鶍屗赖迷纾乙恢奔淖≡谝虌尲?，也就是李娟家。
他們……他們早就想把我嫁出去，換一筆彩禮給李強娶媳婦?！痹瓉硎沁@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