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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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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遠盯著手機屏幕,俞瑾那條警告信息在凌晨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他反復檢查發(fā)信人——確實是俞瑾的號碼,不是幻覺。窗外,迪拜的黎明剛剛泛起魚肚白,街道上只有清潔工人在勞作。

"有人跟蹤你"——這幾個字像冰塊滑入脊背。程遠走到窗前,小心地拉開窗簾一角。樓下街道空蕩蕩的,只有一只流浪貓在翻垃圾桶。太安靜了,安靜得不正常。

手機突然震動,程遠差點把它摔在地上。是小林的信息:"緊急!公司被查,別聯(lián)系俞總,保持靜默。"

程遠立刻撥回去,電話卻被掛斷。三秒后,一張照片傳來——新視野迪拜辦公室門口站著穿制服的執(zhí)法人員,玻璃門上貼著封條。照片角落的日期顯示是兩小時前拍的。

程遠的手指懸在鍵盤上,不知如何回復。他與新視野的合同簽了還不到一周,辦公室就被查封?這遠非俞瑾所說的"例行審計"那么簡單。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嚇得他渾身一顫。

"程先生?快遞。"門外是陌生的男聲,帶著濃重的南亞口音。

程遠屏住呼吸,輕手輕腳移到門邊,透過貓眼看到個戴鴨舌帽的快遞員,手里拿著個小包裹。那人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放門口吧。"程遠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正常。

"需要簽收。"對方堅持道,又敲了三下門,節(jié)奏刻意得像某種暗號。

程遠的后背滲出冷汗。他在迪拜從沒收到過需要簽收的快遞,更何況現(xiàn)在才早上六點。他悄悄撥通酒店禮賓部的電話——老同事哈桑值夜班。

"哈桑,幫我查個快遞單號。"程遠壓低聲音,隨口編了個數(shù)字。

"沒有這個單號。"哈桑疑惑地回答,"你什么時候開始網購了?"

敲門聲停了。程遠再次看向貓眼,走廊已空無一人,只有那個小包裹孤零零地放在門前。他等了十分鐘才開門,包裹上既沒有發(fā)件人信息,也沒有快遞單,只有用馬克筆寫的"To Cheng"。

包裹里是一部一次性手機和一張便簽紙:"中午12點,德拉區(qū)香料市場北門。別帶日常手機?!狵"

程遠盯著那個"K"的署名,思緒紛亂。誰會知道他的住址?為什么要用這種方式聯(lián)系?俞瑾現(xiàn)在在哪里?

時間像被拉長的橡皮筋般緩慢流逝。程遠沖了個冷水澡,試圖理清頭緒。新視野被查、自己被跟蹤、神秘包裹...這些事件背后必定有聯(lián)系。他想起俞瑾在阿布扎比晚宴后接到的那個電話,以及她反常的沉默。

十一點三十分,程遠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將日常手機留在公寓,只帶著那部一次性手機出門。德拉區(qū)香料市場是迪拜最擁擠的地方之一,迷宮般的巷子里充斥著叫賣聲、香料味和游客的喧嘩,是碰頭的理想場所。

北門入口處,一個穿黑袍的阿拉伯婦女正與攤主討價還價。程遠假裝瀏覽藏紅花攤位,余光卻緊盯著周圍動靜。突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衣角。

"跟我來。"黑袍女子低聲道,聲音熟悉得讓程遠心跳加速。

穿過幾條狹窄巷道,女子引他進入一家傳統(tǒng)茶室?;璋档臒艄庀?,她掀起面紗——是俞瑾,但幾乎認不出來。她沒化妝,眼睛布滿血絲,嘴唇干裂,完全沒了往日精英女性的風采。

"你沒事吧?"程遠脫口而出。

俞瑾搖搖頭,示意他坐下。茶室角落的收音機大聲播放著阿拉伯流行樂,正好掩蓋談話聲。

"情況比想象的嚴重。"俞瑾的聲音嘶啞,"迪拜商業(yè)管理局突襲了辦公室,帶走所有電腦和文件。他們指控新視野偽造教育資質和非法轉移資金。"

程遠倒吸一口冷氣:"這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俞瑾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隨即又黯淡下來,"但我們的沙特合作伙伴上周被捕了,他們可能利用這個做文章。"

茶室老板端來兩杯薄荷茶,俞瑾立刻恢復沉默,直到他走遠才繼續(xù):"現(xiàn)在公司賬戶被凍結,我的護照也被扣留調查。"

程遠握緊茶杯,熱度透過陶瓷灼痛手掌:"我能做什么?"

"理論上,你應該立刻辭職保平安。"俞瑾苦笑,"但有一份文件我必須取回,就在辦公室保險箱里。"

"辦公室不是被封了嗎?"

"后墻的消防通道有個死角,監(jiān)控拍不到。"俞瑾遞給他一把鑰匙,"保險箱密碼是0615——我畢業(yè)的日期。"

程遠接過鑰匙,金屬部分還帶著俞瑾的體溫:"為什么是我?小林或其他老員工不是更熟悉辦公室布局?"

"因為他們可能已經被監(jiān)視了。"俞瑾的眼神變得銳利,"而你,剛入職一周,不在調查名單上。更重要的是..."她停頓了一下,"我信任你。"

這句話像電流穿過程遠全身。他想起簽合同時俞瑾說的"找到能理解綠洲計劃的人",想起她相冊里那些沙漠女孩的照片。無論新視野面臨什么危機,他都不能在此時退縮。

"文件長什么樣?"

"紅色標簽,寫著'綠洲-絕密'。"俞瑾從長袍下取出個信封推給他,"這是預付的報酬,不管成功與否。"

程遠沒碰那個信封:"我不需要報酬。"

俞瑾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軟化:"小心行事。如果被發(fā)現(xiàn),就說你是去取個人物品。"她頓了頓,"無論發(fā)生什么,別聯(lián)系我,K會安排下次見面。"

離開茶室前,程遠忍不住問:"K是誰?"

"一個老朋友。"俞瑾重新戴上面紗,"大學時的...搭檔。"

這個含糊的回答讓程遠心頭掠過一絲異樣,但他沒再追問。走出香料市場,他繞了幾圈確認沒人跟蹤,才打車前往迪拜媒體城——新視野辦公室所在地。

下午三點,媒體城看起來一切如常。程遠穿著快遞員制服(從哈桑那里借來的),戴著口罩和帽子,大搖大擺地走向新視野所在的寫字樓。大廳保安正在玩手機,只隨意掃了眼他的假工牌就放行了。

電梯停在12樓,走廊空無一人。新視野的玻璃門確實貼著封條,但程遠注意到封條已經有些松動——有人來過。他繞到消防通道,正如俞瑾所說,后墻的緊急出口處有個監(jiān)控死角。

辦公室內部一片狼藉,文件散落一地,抽屜全被拉開。程遠輕手輕腳地走向里間俞瑾的私人辦公室,門鎖已被撬壞。墻上那個看似裝飾畫的保險箱門微微敞開——有人搶先一步。

程遠的心沉了下去。他蹲下來檢查保險箱內部,突然注意到最下層有個不易察覺的暗格。試探性地按了按,彈出一個薄薄的夾層——紅色標簽赫然在目:"綠洲-絕密"。

文件還在!程遠迅速將它塞進內衣口袋,正準備離開,突然聽到外間傳來腳步聲。他屏住呼吸,躲到辦公桌下。

"再檢查一遍每個角落。"一個男聲用阿拉伯語說,"老板要所有關于中國女人的資料。"

"保險箱都空了。"另一個聲音回答,"技術部說她的電腦里也沒什么有價值的東西。"

"繼續(xù)找。她肯定有備份計劃,這些中國人都很狡猾。"

腳步聲越來越近,程遠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就在這時,他的備用手機突然震動起來——該死的時機!他慌忙按掉,但已經晚了。

"誰在那里?"

程遠知道躲不過去了。他深吸一口氣,突然站起來,用阿拉伯語大聲說:"抱歉!我是來取快遞的,看到門開著就..."

兩個穿西裝的阿拉伯男子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會碰到快遞員。較年輕的那個立刻上前抓住程遠的手腕:"快遞?給誰的?"

"給...給俞女士。"程遠結結巴巴地說,故意表現(xiàn)得驚慌失措,"她訂的...訂的午餐。"

年長的男子狐疑地盯著他:"現(xiàn)在都下午三點了。"

"餐廳送錯了地址,我是來道歉的。"程遠掏出哈桑的快遞單,"您看,這是訂單..."

趁兩人查看假單據(jù)時,程遠猛地掙脫,沖向消防通道。身后傳來怒吼和追趕的腳步聲,但他已經拐過樓梯轉角,一口氣沖下十二層樓。沖出大樓時,他故意撞翻了一輛手推車,制造混亂阻礙追兵。

十分鐘后,程遠混入了地鐵站的人群中,心臟仍在狂跳。他摸了摸胸口,文件還在。但這次冒險帶來了更多疑問——搜查辦公室的是什么人?他們?yōu)槭裁磳τ徼绱藞?zhí)著?"綠洲計劃"到底隱藏著什么秘密?

回到公寓,程遠鎖好門窗,才敢查看那份文件。出乎意料,里面不是商業(yè)合同或財務資料,而是一份學生名單和照片——幾十個阿拉伯女孩的檔案,每人附有學習成績和家庭背景分析。最后幾頁是封泛黃的中文信件,署名"甘肅清水小學全體師生",日期是十年前。

程遠小心展開信紙,娟秀的筆跡寫道:

"小俞老師:您捐建的電腦教室已經投入使用。孩子們第一次看到外面的世界,都激動得哭了。您說'教育是點燃火種',現(xiàn)在這火種已在山區(qū)點亮。無論您將來走到哪里,請記得這里永遠是您的家..."

信紙上有明顯的水漬痕跡,像是被淚水打濕過。程遠想起俞瑾相冊里那張站在甘肅小學前的照片,突然明白了"綠洲計劃"的真正意義——這不是商業(yè)項目,而是她十年前種下的教育火種在中東的延續(xù)。

一次性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安全?"

程遠回復:"安全,文件到手。"

"今晚8點,朱美拉清真寺后巷。穿黑袍戴面紗的女人會接你?!狵"

夜幕降臨,程遠再次出門,這次目的地是朱美拉清真寺附近的住宅區(qū)。黑袍女子如約出現(xiàn),帶他穿過幾條小巷,最終來到一棟不起眼的別墅前。

別墅內部簡樸但舒適,與俞瑾在亞特蘭蒂斯的奢華套房截然不同。她坐在客廳地毯上,面前攤開著各種文件,電腦屏幕的光映在她疲憊的臉上。

"你拿到了?"俞瑾抬頭,眼中閃爍著希望。

程遠遞過文件:"他們也在找這個。"

俞瑾迅速翻閱,看到甘肅來信時明顯松了口氣:"幸好...這是唯一沒電子備份的資料。"

"那些女孩是誰?"

"綠洲計劃的第一批學員。"俞瑾輕撫照片,"沙特和阿聯(lián)酋偏遠地區(qū)的女孩,本該十五歲就嫁人,現(xiàn)在她們中有七個考上了大學。"

程遠在她對面坐下:"搜查辦公室的是什么人?"

"Al-Maktoum的人,或者說,賽義德的對手。"俞瑾揉了揉太陽穴,"基金會內部權力斗爭,我們被當成了棋子。"

"那資金轉移的指控..."

"全是誣陷。"俞瑾苦笑,"但在迪拜,商業(yè)調查本身就是一種懲罰。等證明清白時,商機早已流失,合作伙伴也都跑光了。"

她看起來如此疲憊,程遠忍不住問:"你多久沒睡了?"

"從阿布扎比回來就沒合過眼。"俞瑾突然咳嗽起來,手帕上沾了一絲血跡。

程遠心頭一緊:"你病了?"

"老毛病,壓力大就犯。"她輕描淡寫地帶過,"現(xiàn)在最緊急的是保護這些女孩的資料。如果落入錯誤的人手中,她們的家人會強迫她們退學。"

程遠想起賽義德對女子教育的態(tài)度,恍然大悟:"所以綠洲計劃一直秘密進行?"

"公開部分只是幌子。"俞瑾苦笑,"在沙特,女子教育仍是敏感話題。我們通過商業(yè)項目盈利,暗中資助這些女孩。"

她咳嗽得更厲害了,程遠起身倒了杯熱水:"你需要休息。"

"沒時間休息。"俞瑾打開電腦,"我得重新整理商業(yè)計劃,說服投資人不要撤資..."

話未說完,她的身體突然前傾。程遠一個箭步上前扶住,發(fā)現(xiàn)她額頭滾燙。

"你在發(fā)燒!"

俞瑾試圖掙脫:"只是小感冒..."

程遠不由分說地將她扶到臥室:"商業(yè)計劃我可以幫你做,現(xiàn)在你需要臥床休息。"

俞瑾還想反對,但一陣劇烈的咳嗽讓她不得不屈服。程遠幫她蓋好被子,突然想起家鄉(xiāng)的土方:"有生姜嗎?"

廚房里,程遠翻找出幾塊生姜和蜂蜜。他在德拉區(qū)市場見過阿拉伯人這樣治感冒。當他把熬好的姜茶端到床邊時,俞瑾已經半睡著了。

"喝了再睡。"程遠輕聲說。

俞瑾勉強坐起,小口啜飲。熱氣氤氳中,她突然說:"你知道嗎?這是我創(chuàng)業(yè)以來第一次有人照顧我。"

程遠不知如何回應,只好說:"姜茶我媽媽教的,很管用。"

"你媽媽一定很為你驕傲。"俞瑾的聲音帶著睡意,"大學畢業(yè)后獨自闖蕩中東..."

"其實她更希望我回家考公務員。"程遠笑了笑,"她不懂為什么我要跑到沙漠里伺候有錢人。"

俞瑾的眼睛在熱氣的熏蒸下微微發(fā)亮:"那你為什么來?"

程遠沉默片刻。這個問題的真實答案太沉重——父親的債務、母親的手術費、家鄉(xiāng)小城令人窒息的狹隘。但他此刻不想說謊。

"為了看看世界有多大。"他最終說,"也想證明自己不只是個小鎮(zhèn)青年。"

俞瑾的手從被子里伸出來,輕輕覆在他的手上:"你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你時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你眼里有火。"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和我當年在甘肅時一樣..."

話未說完,俞瑾已經睡著了,手還搭在程遠手上。他小心地將她的手放回被子里,注意到她手腕上除了那條紅繩,還有一道細長的疤痕——像是很久以前的割傷。

電腦屏幕還亮著,顯示著未完成的商業(yè)計劃。程遠輕輕合上臥室門,回到客廳開始工作。他不懂金融建模,但市場分析和本地化建議正是他的專長。

凌晨三點,程遠剛整理完最后一份資料,突然聽到臥室傳來尖叫。他沖進去,發(fā)現(xiàn)俞瑾在床上劇烈掙扎,像是被噩夢魘住。

"不...不要帶走她們...我會付錢..."她斷斷續(xù)續(xù)地囈語著。

程遠輕輕搖醒她:"俞瑾,醒醒,只是噩夢。"

俞瑾猛地坐起,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睡衣??辞迨浅踢h后,她突然崩潰般抓住他的手臂:"他們威脅要曝光那些女孩...如果下周前不支付五百萬迪拉姆..."

"誰威脅你?賽義德?"

"不,是...我不能說。"俞瑾松開手,強自鎮(zhèn)定,"對不起,我不該把你卷進來。"

程遠坐到床邊:"我已經卷進來了。告訴我實情,也許我能幫上忙。"

月光透過窗簾縫隙,在俞瑾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她沉默良久,終于開口:"三年前,為了啟動綠洲計劃,我借了一筆錢。放貸人...背景復雜。"

"高利貸?"

"比那更糟。"俞瑾苦笑,"當時太天真,以為商業(yè)項目很快就能盈利還清。但現(xiàn)在..."

程遠想起她咳血的手帕和那道疤痕,心頭一緊:"他們傷害過你?"

俞瑾下意識摸了摸手腕上的疤:"這是...大學時的事了。"她轉移話題,"現(xiàn)在他們以曝光女孩們相威脅,逼我支付五百萬。但我所有賬戶都被凍結..."

程遠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說放貸人背景復雜...是中國人嗎?"

俞瑾明顯一震:"你怎么知道?"

"直覺。"程遠想起迪拜地下錢莊的傳聞,"給我兩天時間,我可能有辦法。"

俞瑾盯著他,眼中混合著希望和懷疑:"程遠,這不是普通的債務。這些人很危險..."

"我在德拉區(qū)認識一些人。"程遠含糊地說,"至少讓我試試。"

俞瑾還想反對,但一陣咳嗽打斷了她。程遠幫她倒了杯水,突然發(fā)現(xiàn)床頭柜上放著張照片——正是甘肅山區(qū)小學的全班合影,被小心地裝在簡易相框里。

"無論多難,我都會保護那些女孩。"俞瑾順著他的視線說,"她們是我最后的底線。"

程遠點點頭,心中已有了計劃。他回到客廳,從一次性手機里找出"K"的號碼,發(fā)了條信息:"我需要見你,單獨。關于俞瑾的安全。"

回復來得很快:"明天上午十點,迪拜碼頭游艇會。穿侍應生制服,說你是哈桑的替班?!狵"

程遠盯著這條消息,眉頭緊鎖。K怎么會知道哈桑?為什么選擇游艇會?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對俞瑾到底有多了解?

窗外,迪拜的夜空開始泛白。程遠望著天際線逐漸清晰的輪廓,意識到自己正踏入一個遠比想象復雜的漩渦。而漩渦的中心,是那個睡夢中仍緊握甘肅照片的女人。


更新時間:2025-08-20 06: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