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照的血順著刀尖往下淌。
我盯著那滴血砸在青磚上,濺開一朵暗色的花。月老簽上的“天作之合”已經(jīng)看不清了,只剩半截“合”字,刺眼得很。
“滾出去?!?/p>
他轉身時,我瞥見他后頸有道新傷。傷口翻著血肉,像是被什么野獸抓的。
三更的梆子響了。
我踩碎那截姻緣簽,木刺扎進靴底。暗衛(wèi)跪在陰影里不敢動,直到我撕爛第三本奏折,他才哆嗦著開口:“裴將軍天亮前……要啟程去北疆。”
海棠枝突然抽在窗欞上。
我登基后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調裴照去守玉門關。圣旨是半夜擬的,用的理由是“戍邊有功”。可滿朝文武都知道,玉門關外的風能割斷人喉嚨。
天剛亮,明棠就闖進了御書房。
她發(fā)間還沾著露水,腕上卻已經(jīng)沒了那根紅繩。素白的手指攥著我的袖口,攥出幾道皺痕。
“景恒哥哥?!?/p>
她很久沒這么叫我了。
我甩開她的手,墨汁濺在奏折上。那本折子是裴照寫的,字跡工整得像用刀刻出來的。最后一行寫著“臣請增派棉衣”,紙頁邊角卻沾著片干枯的海棠花瓣。
“陛下!”明棠突然跪下。
她的膝蓋磕在金磚上,聲音悶得我心口發(fā)疼。可我一抬頭,就看見她頸側有道紅痕——像是被粗繩磨出來的。
“玉門關會死人的……”
朱筆折斷了。
我掐著她的下巴逼她抬頭,才發(fā)現(xiàn)她眼底全是血絲。昨夜裴照翻進東宮時,她是不是也沒睡?他們是不是隔著宮墻,一個握著斷了的姻緣簽,一個摸著腕上褪色的紅繩?
“皇后是在替誰求情?”
明棠的睫毛顫了顫。
她沒哭,可眼眶紅得厲害。我突然想起小時候她打碎藥碗,也是這副表情。那時候裴照會默默替她掃掉碎片,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誰能替她掃掉滿地狼藉?
蕭丞相來得比我想的還快。
老狐貍一腳踏進殿門,明棠就僵住了。他笑瞇瞇地扶起女兒,順手捋平她袖口的褶皺??裳劬s盯著我案頭那摞軍報,最上頭那份正好露出半片干海棠。
“陛下英明?!彼笆謺r,腰帶上玉扣叮當響,“裴將軍確實該去歷練。”
明棠猛地轉頭看她父親。
蕭丞相拍了拍她的手背,動作溫柔得像在安撫受驚的雀兒??晌抑浪浯锊刂裁础蛞拱敌l(wèi)親眼看見他去了裴家,出來時手里拿著截斷劍。
午膳時我掀了整張食案。
瓷片在明棠腳邊炸開,她連睫毛都沒動一下。宮女們跪著收拾殘局,有個小丫頭不小心碰到她的裙角,她突然縮了縮腳。
那丫頭手腕上系著紅繩。
我盯著那截粗糙的紅線,直到眼睛發(fā)酸。裴照的軍報里為什么總有海棠?他是不是每次寫完折子,都要去摘一朵,夾在紙頁里等它慢慢枯死?
更漏滴到申時,暗衛(wèi)送來密信。
裴照沒等天亮就走了。北上的官道塵土飛揚,他的馬鞍上掛著個褪色的香囊。暗衛(wèi)說那香囊破了個洞,漏出來的全是干海棠花瓣。
我打開私庫最底層的匣子。
里面已經(jīng)積了薄薄一層花瓣,全是這些年從裴照軍報里摘出來的。有的枯黃了,有的還帶著點粉色。最底下那朵是五年前的,花瓣上沾著道褐色的痕跡——像血。
窗外的海棠突然謝了。
花瓣撲簌簌往下掉,像場紅色的雪。我攥著那把枯花,突然想起明棠及笄那天,裴照的劍穗也是這樣晃啊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