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爹在雪地里撿回了快凍死的孟輕舟。他成了我的哥哥,會給我編花環(huán),
還會教我寫字。十年后,他高中探花卻在錦衣還鄉(xiāng)那日避開了我遞過去的花環(huán)?!敢酪溃?/p>
你的身份只能當(dāng)我的外室?!孤勓裕餁獾妙澏?,我也被嚇哭往娘懷里鉆。就在這時,
經(jīng)常照顧我的鐵匠石磊突然推門進來。他掌心托著一枚磨得發(fā)亮的鐵環(huán):「依依,嫁我,
我給你做一輩子好玩的小玩意?!购髞?,
孟輕舟被公主打斷腿拖走時還在嘶吼:「你個傻子憑什么不要我!」石磊死死捂住我的耳朵,
等人走后才開口?!竸e怕,依依,等回去了,我給你打個會跳的小青蛙?!?「依依,水涼,
快些上來,當(dāng)心寒氣入體,你爹又該給你熬苦藥了!」聞言,我赤著腳立刻就跑到娘身邊。
娘正就著一塊平坦的大石頭搓洗衣裳,望著我小心翼翼的模樣,無奈搖了搖頭?!感⌒男?,
衣裳別濕了,不然你爹瞧見了,娘也沒辦法?!刮疫珠_嘴,露出整齊的小白牙,
繼續(xù)在溪邊尋著石頭。目光掃過水底,這里面的石頭可好看了,有的像花朵,
還有的像葉子呢。我溜達了好一會才找著一塊墨綠色的小石頭,
撈起后立刻獻寶似的沖娘晃了晃?!改铮?!綠色的小草!」娘嘴角噙著一抹縱容的笑,
她放下棒槌,伸出手,「好好好,娘看見了,真和小草一樣,快起來吧,這裙子都要濕透了,
咱們該回家了?!刮业嗔说嘁呀?jīng)滿了的小包,順從地跟著娘往家趕。可在家門外等了好一會,
我突然跑到娘身邊仰起臉問?!傅兀俊?/p>
娘給我理了理被水打濕黏在臉頰上的碎發(fā):「你爹去給李嬸家?guī)兔驹钆_去了,
估摸晌午就能回來?!刮亦僦禳c了點頭。爹都還沒看見我的小草石頭呢。
我托著腮坐在門外,不一會目光又被不遠處幾枝開得正盛的花朵吸引。我眨了眨眼睛,
立刻起身小跑過去??蛇@些花長得真高啊,我踮起腳居然都夠不到。我不甘心地跳了跳,
還是不行,生氣地瞪了花好一會。突然,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我回頭望了眼。是石磊哥。
我認得他。爹說他是我們村里打鐵打得最好的鐵匠,力氣很大。而且,
我每次遇見夠不到的果子,或者被村里調(diào)皮的孩子搶了東西,他總會來幫我。我眨了眨眼睛,
指了指頭頂?shù)幕?。「石磊哥,你能給依依摘嗎?」石磊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他伸出手,
輕而易舉就折下了開得最漂亮的那幾朵。看著被遞到我眼前的花,我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開心地接過花,深深吸了一口?!负孟愫孟?,我要回去給娘留一朵!謝謝石磊哥!」
石磊目光落在我濕了大半截的裙子上停頓了一瞬:「衣服不能濕,會得風(fēng)寒的?!?/p>
我乖巧地點了點頭,沖著他擺了擺手?!改俏椰F(xiàn)在就回去換?!孤勓?,他便轉(zhuǎn)身離開。
2我低頭嗅著花香,只覺得這味道可好聞了。拿著花,我蹦蹦跳跳地跑回娘身邊?!改?!
石磊哥幫我摘的,可香了,給你一個。」娘接過我遞過去的花,輕輕撫了下我的發(fā)頂,「好,
謝謝依依。」我喜滋滋地拿著花進了屋。吃完晚飯,爹坐在外頭眉頭緊擰。
娘借著月光縫補我玩耍時刮破的舊衣裳。她時不時就抬頭望一眼爹,
又看了看正在她一旁玩石子的我,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卻化作一聲嘆息。爹過了好一會,
重重地嘆了口氣。他抬頭看向娘,掙扎著開口,「秀娘,這豬……真要賣?」
娘手中的針線猛地一頓。她聲音有些發(fā)澀:「大山,家里值錢的玩意除了那兩畝薄田,
就只剩這頭老母豬了,她還能下崽呢,舟哥兒他……」娘頓了頓,
臉色蒼白地放下手里的針線。「進京趕考,那京城離我們柳溪村多遠啊,盤纏,
等到了京城吃住……哪一樣不要銀子?!孤犚娭鄹鐑喝?,我玩石頭的手停了下來。
我抬起頭,眼神清澈地望向爹娘。輕舟哥哥?聞言,爹眉頭鎖得更緊了。又是好一會,
他狠狠搓了搓臉?!肝抑馈蛇@豬是咱家最后一點值錢的活命錢啊,那萬一舟兒他……」
后面的話爹沒說出口,我也有些迷迷糊糊的,怎么爹不說了?
我還想知道輕舟哥哥要豬做什么呢?!复笊?!」娘聲音陡然變高,
「舟兒可是我們柳溪村讀書讀得最好的,就連村里頭的老秀才都天天夸他!他定是能考上的!
這錢,給他鋪路,值!」爹沉默了。我終于忍不住,小聲開口問道?!傅铮?/p>
輕舟哥哥要豬做什么呀?」娘伸手將我攬進懷里,輕輕拍著我的背,「依依乖,
舟兒要去京城,考個狀元回來給咱們柳溪村爭光呢,很遠很遠,所以要準(zhǔn)備很多的銀子?!?/p>
我不太明白狀元是什么東西,只知道輕舟哥哥要走了。靠在娘懷里,我仰起頭,
大眼睛里滿是好奇。「娘,狀元好玩嗎?輕舟哥哥考了狀元,我能天天吃糖嗎?」
3爹看著我,咬了咬牙,「賣!明天我就去找張屠戶,舟兒喊了咱們十年爹娘,
要是他真能考上,以后依依也跟著享福,若是考不上,家里也能養(yǎng)活他!」說完,
他大步走進屋。娘緊緊摟著我,顫抖著開口?!敢酪?,這段時間可能沒有糖吃了,
等舟兒考上了,娘天天讓你爹給你買?!刮揖局锏囊律?,不太明白為什么爹娘會這樣呢?
而且娘抱得好緊啊,我都有些透不過氣了。輕舟哥哥要去考狀元,應(yīng)該是個好事吧?
我在河邊玩的時候還經(jīng)常聽嬸子說,誰誰誰去考試,還當(dāng)上大官了呢。
想起白天石磊哥給我摘的漂亮小花還剩兩朵?;氐椒坷镱^,
我用草莖笨拙地扎成了一個小花環(huán)。這還是輕舟哥哥教我的呢。等他要走的時候,
我就把這個送給他,輕舟哥哥長得那么漂亮,戴上一定很好看的。過了好幾天的一個清晨。
娘緊緊牽著我的手,我睡眼惺忪地靠在娘腿邊。輕舟哥哥前些日子說要和老秀才好好學(xué),
就搬他家住去了,爹還送了不少東西去。這會外頭還有點冷,我裹了裹身上的夾襖。
孟輕舟沒過一會就趕了回來,他站在門外,背著一個洗得發(fā)白還打著補丁的書囊。
我驚喜地跑了過去:「輕舟哥哥你總算回來了!」孟輕舟寵溺地摸了摸我的臉。
「我沒在家里,你有沒有聽爹娘的話?」我連連點頭:「依依最聽娘的話了!」
孟輕舟笑了笑。爹將包裹遞了過去:「舟兒,爹娘還有依依在家里等你回來。」聞言,
孟輕舟朝著爹娘深深一揖?!钢蹆鹤吡耍系酿B(yǎng)育之恩,舟兒此生不忘,此番進京,
定當(dāng)竭盡全力,不負所望?!沟粗陷p舟上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門在外,
萬事小心,別掛念家里,專心念你的書!咱……等你回來!」娘早已紅了眼眶,
她強忍著淚意,聲音哽咽?!钢蹆?,那包裹里頭有干糧,還有……賣豬的錢,
娘都給你縫在衣服夾層里了,千萬……千萬仔細,到了京城,別舍不得吃,該花的,
就花……」說完,娘立刻別過臉,用手背飛快地擦了下眼角。孟輕舟鼻尖也有些發(fā)酸,
他鄭重點頭?!改?,您放心,舟兒都記住了!」4就在這時,
我笑著將自己編好的花環(huán)拿了出來。雖然有些沒編好,可等我以后再練練,
肯定能和輕舟哥哥編的一樣好看。「輕舟哥哥!給你呀!你戴著它去考狀元,
考完了你就回來陪我玩,我還給你分糖吃!」孟輕舟目光落在花環(huán)上,
他臉上綻開一個溫潤的笑容。他聲音放得很輕,習(xí)慣性地揉了揉我的發(fā)頂。「依依乖,
在家里要聽爹娘的話,等我回來以后,就娶你……」說完,他目光重新轉(zhuǎn)向爹娘?!傅?,
舟兒走了,您二老保重身體,若能考中,以后舟兒定讓你們同依依過上好日子!」
他再次深深一揖,然后背好行囊,轉(zhuǎn)過身沿著村里的路往前走,頭也不回。
娘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她緊緊捂住嘴,生怕哭出聲。爹攬住娘的肩膀,眼圈也紅了,
用力吸了吸鼻子。我無措地仰頭看著爹娘,不明白為什么爹娘要哭呢?
輕舟哥哥不是去考狀元了嗎?他還說要娶我,帶我過好日子呢?這不是好事嗎?我想著,
目光下意識看向村尾的方向。日子不緊不慢地過去。我也還是和以前一樣,天天往溪邊跑。
撿來的彩色小石頭都快能去擺小攤了。聽著嬸子們聊到輕舟哥哥,我還會嘟囔兩句。
「輕舟哥哥……考狀元……娶依依……」雖然,我不懂狀元是什么,但從嬸子們嘴里聽說,
好像特別特別厲害呢。輕舟哥哥得去好久好久才能得到?;氐郊依铮?/p>
我還是獨自一人在門口擺弄著小石頭。家里的老母豬賣掉后,院子里感覺都空了,
少了哼唧聲,院子里可安靜了。爹起早貪黑地去地里,背似乎都彎了不少。
娘依舊忙著給我縫補漿洗,只是我總覺得她似乎不開心。每次燒火,她一坐就是半晌,
給輕舟哥哥補好的衣服,她還會時不時往上添兩針。整整三年,
我們都沒聽到輕舟哥哥的消息。又是一個春天,柳溪村剛下完一場大雨,
地上的泥土都濕濕的。我脫了鞋子坐在溪邊的青石板上,開心地玩著水。這么長時間,
我已經(jīng)能編出和輕舟哥哥一樣好看的花環(huán)了,就是不知道他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呢?突然,
一陣異樣的喧鬧聲隱隱傳到我耳邊。隨著越來越近的銅鑼聲,我茫然地抬起頭,望向村口。
5周圍很多村民都放下手里的活朝著那個方向跑了過去。我臉上滿是困惑:「這是怎么了?」
隨著喧鬧聲越來越近,很快,一隊人馬出現(xiàn)在村口的那條土路上。為首的兩人騎著高頭大馬,
腰間還挎著刀。他們手中執(zhí)著銅鑼,正用力敲打著,聽著可吵人了。
跟著他們后面的是一頂四人抬的小轎,里頭的人我一點都看不清。這陣仗,
我可從來沒在柳溪村看過呢。「官老爺!官老爺來咱們村了!」「快看這轎子!真闊氣!」
「這怎么那么多官差?。窟@是多大的官?」「哎呦,你看這敲鑼的,這身板,這氣勢,
肯定不是個小官!」村民擠在路邊,伸長了脖子朝著那邊望。
孩子們更是興奮地在人群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也被吸引過去,拿著手里的花環(huán),踮著腳,
朝著人群聚集的地方不斷張望。官老爺是什么?能吃嗎?肯定沒有糖好吃吧?
喧鬧的隊伍很快就在村民的簇擁下,沿著土路緩慢前進,旁邊站著的官差,
顯得轎子里的人格外尊貴。隊伍最終在我家門外停了下來。鑼聲驟然停止,
喧鬧的人群也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頂轎子上,屏息凝神。
一名領(lǐng)頭的差役翻身下馬,走到轎門前,躬身,
用一種恭敬而洪亮的聲音喊道:「請?zhí)交ɡ上罗I!」人群轟地一聲炸開了鍋!「探花郎?」
「我的天老爺,那是多大的官啊?有沒有狀元大?」「是孟輕舟??!
這不是柳大山撿來的那個孩子嗎!」「喲!是舟哥中的探花??!」「怪不得這陣仗呢!
天大的喜事啊!大山家真是燒高香咯!」爹娘站在自家的院子里,面面相覷,臉上滿是茫然。
娘下意識地揪緊了胸前的衣襟。爹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6就在這時,
轎簾被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從里面輕輕挑開。一個身影,彎腰從轎中走了出來。
嶄新的寶藍色錦緞長袍,足蹬厚底靴子,和周圍的村民腳上沾滿泥土的鞋比起來,
他看上去干凈極了。孟輕舟站直了身子。三年間他變了很多,肌膚更白皙了不說,
身上也滿是貴氣。那雙曾經(jīng)看誰都溫溫和和的眼睛,此時目光掃過村民,
滿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直到看見爹娘時,他才一愣,眸底掠過一絲極其復(fù)雜的情緒。
輕舟哥哥!「真是他!他回來了!」雖然不是狀元,可探花也不差什么啊。人群徹底沸騰了。
「這以后是不是要改口叫孟探花了?」「恭喜恭喜?。〈笊?,秀娘,你家孩子有出息?。 ?/p>
「熬出頭了!天大的福氣啊!」「探花郎,可真給咱們柳溪村爭光??!」
爹娘被這巨大的驚喜沖擊得險些站不住。娘眼眶瞬間紅了,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
爹也激動得發(fā)抖。我站在院子角落的柴垛旁邊,手里還攥著剛編好的花環(huán)。因為剛剛在河邊,
衣服上沾了些泥,頭發(fā)也有些亂。但這并不妨礙我高興!輕舟哥哥變了好多啊!
看著就像是戲臺上的神仙一樣!我咧開嘴,開心地跑了過去。「輕舟哥哥!」
我跑到孟輕舟面前幾步遠的地方,仰著臉,將手里的花環(huán)遞了過去?!篙p舟哥哥!
你總算回來了!給你,你看,我現(xiàn)在編的花環(huán)是不是好看很多了?」周圍安靜了不少,
邊上的嬸子都笑瞇瞇地看著我。孟輕舟垂眸,視線落在我手里的花環(huán)上。
可是他眼神像冰塊一樣,我眨了眨眼睛?!篙p舟哥哥,你不喜歡嗎?那要不我再去編一個?
你喜歡什么樣的小花?」孟輕舟幾乎是本能般往后退了兩步:「你身上怎的如此臟?」
他避開了我遞過去的花環(huán),也避開了我。對上我的視線,他聲音并沒有壓低。「依依,
以后在外人面前要懂規(guī)矩,要保證衣裳是干干凈凈的,你看你哪有女子的模樣!
還有……你這樣的鄉(xiāng)野村姑,定是無法跟我入府的。」他頓了頓,語調(diào)冷得像冰,
「念在柳家養(yǎng)我一場的份上,你這種傻子,我勉強也就收下了,倒是回京,
我給你找個安身之所,你就老老實實在外面做我的外室,明白了嗎?
這是我對你們柳家……最后的報恩?!刮夷樕系男θ菰缇筒辉诹恕?/p>
我聽不懂什么外室、辱沒名聲,但我看清楚輕舟哥哥一點都不喜歡我。從前,
他不會這么對我說話的。我害怕地往后退了兩步,手里的花環(huán)也掉落在地上,沾了泥土。
7孟輕舟嘖了聲:「果真是村姑,一點規(guī)矩都不懂,到時候我派人去教你,
你現(xiàn)在就跟著我回京吧。」我茫然地望著他,聲音也帶上了哭腔?!改铩?/p>
我害怕得猛地轉(zhuǎn)身一頭扎進娘懷里。娘緊緊摟住我顫抖的身體,眼神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整個人都因為憤怒劇烈的顫抖著。爹更是如遭雷擊。他嘶啞的聲音因為憤怒都變了調(diào)。
「畜生!你這忘恩負義的畜生!孟輕舟,你……你說的是人話嗎?我柳大山真是瞎了眼,
竟然撿了你這么一條……狼心狗肺的白眼狼!」爹幾乎要撲上去揍他,
卻被旁邊的村民攔住了。「大山哥!冷靜??!冷靜!」「那是探花郎?。 埂复笊?!
他是官老爺!可使不得??!」孟輕舟看著眼前這一幕,他臉上浮現(xiàn)出不耐煩。
他微微蹙起眉:「一個外室已經(jīng)是她高攀了,難不成你們還想讓我娶她?如今我可是駙馬!
沒有公主的允許,我怎么可能將她接入府里!一個村姑而已,養(yǎng)在外頭,
享受富貴已經(jīng)是最好不過的了!」就在這時,本就有些破舊的院門被人從外面猛地一把推開!
石磊來得匆忙,他衣裳幾乎都被汗水浸透。孟輕舟被這突如其來的人打斷,眉頭不悅地蹙起。
在看清來人后,眼底的鄙夷都快要溢出?!敢粋€粗鄙下賤的鐵匠,果真是不懂規(guī)矩!」
他下意識地挺直腰板,試圖用探花郎的威儀壓住石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