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后,楊過成了世人景仰的神雕大俠。 襄陽城卻驚現(xiàn)“影子神雕”,
專挑他行俠之事下手。追查中他救下郭襄,對方卻道:“兇手是個殘疾人,
他說你欠他一條命?!睏钸^在古墓找到殘破遺書,才知十六年前為救陸無雙,
自己曾誤殺一對平民夫婦。當(dāng)他渾身浴血走出火場,手中提著兇手頭顱時,
百姓卻在唾罵:“神雕俠才是真兇!”楊過忽然大笑,將頭顱拋入烈焰。 “神雕俠已死,
罪人楊過,今日東行。”---朔風(fēng)如刀,卷著細(xì)碎的雪沫,狠狠刮過襄陽城高聳的城堞。
夜色濃稠似墨,壓得城內(nèi)燈火都透出幾分昏黃與掙扎。楊過獨立于城中最高酒樓的飛檐之上,
玄色大氅獵獵作響,冰冷的鐵面具隔絕了寒風(fēng),也隔絕了下方市井的喧囂與煙火氣。
他微微側(cè)首,左袖空蕩蕩地垂著,右臂卻穩(wěn)穩(wěn)按在腰間那柄無鋒重劍之上,劍身冰涼,
一如他此刻的心境。“神雕俠”三個字,早已成了江湖上響當(dāng)當(dāng)?shù)慕鹱终信?,威震北地?/p>
名動八方。所過之處,群邪辟易,百姓歡呼??蛇@滔天的聲名,
此刻卻像一副冰冷沉重的枷鎖,緊緊箍著他的心神。面具之后,
那雙曾令無數(shù)少女傾倒的星眸深處,只余一片荒蕪的疲憊。行俠?
不過是被這“俠”字驅(qū)策著,走向早已注定的下一處泥潭罷了。十六年漫長等待的煎熬,
早已將那份孤傲不羈的意氣風(fēng)消磨殆盡,唯剩下這副被天下人推上神壇的軀殼,
日復(fù)一日地扮演著那個光芒萬丈的符號。下方長街拐角處,一陣壓抑的喧嘩撕破了夜的寂靜。
幾個兇神惡煞的潑皮,正將一個瘦弱書生逼到墻角,拳腳相加,口中污言穢語不絕于耳。
書生抱頭蜷縮,懷中緊緊護(hù)著幾卷殘破的書冊,像護(hù)著僅存的命脈。楊過眼神漠然掃過,
這樣的場景,實在太過稀松平常。他甚至無需思索,身形已如一片被風(fēng)吹落的玄色鴉羽,
悄無聲息地飄落。落地時足尖輕點,幾無塵埃驚起。那幾個潑皮只覺眼前一花,
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道已撞在胸口,悶哼聲中,幾人如滾地葫蘆般摔了出去,
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筋骨欲裂,掙扎著卻再也爬不起來。那書生驚魂未定,
抬頭只見到一個高大孤峭的背影,玄氅在風(fēng)雪中翻卷,一只空袖飄蕩。他猛地醒悟,
掙扎著爬起,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神…神雕俠!多謝神雕俠救命之恩!
”周圍的百姓也迅速聚攏過來,敬畏的目光聚焦在那背影上,竊竊私語匯成一片嗡嗡的聲浪,
充滿了由衷的感激與崇拜?!笆巧竦翊髠b!”“大俠又救了人了!”“有神雕俠在,
是咱們襄陽的福氣??!”楊過背對著人群,面具后的嘴角似乎想扯動一下,終究歸于沉寂。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留下只言片語。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洞感攫住了他。這些歡呼,
這些感激,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冰壁傳來,模糊而遙遠(yuǎn)。他足尖再點,身形拔地而起,
玄氅鼓蕩,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屋脊之后,
只留下身后久久不散的敬仰目光和那書生兀自對著他消失的方向深深作揖。
仿佛只是為了逃離那片過于灼熱的感激,他的身影在襄陽城高低錯落的屋脊上疾掠,
快得只余下一道飄忽的墨痕。然而,就在他即將掠出城北一片相對僻靜的坊區(qū)時,
一股極其微弱、卻透著森然邪異的氣息,如同毒蛇吐信,驟然刺入他超乎常人的靈覺之中!
楊過身形猛地一頓,停在一座廢棄祠堂的飛檐上,目光如電,射向下方一條狹窄幽深的死巷。
巷底,一個身著粗布短衣、農(nóng)夫模樣的漢子,正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
借著遠(yuǎn)處燈籠微弱的光暈,楊過銳利的視線捕捉到漢子脖頸處一個細(xì)小的孔洞,
正汩汩地冒著黑血。那傷口形狀詭異,絕非尋常刀劍暗器所為,透著一股陰狠刁鉆的戾氣。
更令楊過瞳孔微縮的是,在那漢子旁邊的泥地上,
赫然用鮮血畫著一個歪歪扭扭、卻觸目驚心的圖案——一只振翅欲飛的大雕!線條粗陋,
卻透著一股刻骨的嘲弄和挑釁。影子神雕!這個名字如同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上了楊過的心頭。近月來,
這個名字如同瘟疫般在襄陽城陰暗的角落里悄然滋生、蔓延。
它總在楊過行俠仗義之后不久出現(xiàn),以同樣狠辣詭異的手法,
精準(zhǔn)地找上那些剛剛被“神雕俠”懲戒過的對象。有時是斷其手足,有時是廢其武功,有時,
便是眼前這樣,直接奪人性命!每一次現(xiàn)場,都留下那鮮血繪就的“神雕”標(biāo)記,
像一張無聲的嘲諷面孔,冷冷地盯著楊過這尊被高高供奉的金身神像?!昂撸?/p>
”楊過鼻腔里發(fā)出一聲冷哼,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冷硬。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落入巷中,
蹲在死者身旁。指尖捻起一絲尚未凝固的、粘稠發(fā)黑的血跡,湊近鼻端。
一股極其微弱的、若有似無的甜腥氣味鉆入鼻腔。毒?而且是某種罕見難辨的劇毒!
下手之人手法之奇詭狠絕,心思之縝密惡毒,遠(yuǎn)超尋常江湖仇殺。這絕非臨時起意,
更像是一場精心策劃、步步緊逼的獵殺,目標(biāo)直指他“神雕俠”的赫赫聲名!冰冷的怒意,
如同蟄伏的火山巖漿,第一次在楊過沉寂已久的心湖深處翻涌起來。
那空洞的疲憊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帶著強(qiáng)烈敵意的陰風(fēng)暫時驅(qū)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被挑戰(zhàn)的凜冽殺機(jī)。鐵面具下的眼神,銳利如出鞘的絕世寶劍。
……襄陽城北,廢棄的城隍廟。斷壁殘垣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
夜梟的啼叫斷斷續(xù)續(xù),更添幾分陰森。楊過隱在一棵虬枝盤曲的老槐樹濃密的陰影里,
氣息收斂至若有似無,目光穿透破敗的窗欞,死死鎖住廟內(nèi)深處幾點搖曳不定的火光。
火堆旁圍坐著七八條漢子,個個面目兇悍,氣息沉濁。居中一個獨眼大漢,
正是前些日子楊過在城南碼頭出手懲戒、打斷其一條手臂的惡霸“翻江鱷”。
此刻他那只獨眼里閃爍著怨毒和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岸妓锏穆牶昧?!
”翻江鱷聲音嘶啞,帶著一股壓抑的狂熱,“影子爺說了,那姓楊的自詡大俠,
專斷別人生路!今夜,就是他楊過栽跟頭的時候!咱們兄弟幾個,按影子爺?shù)姆ㄗ樱?/p>
把那些‘好東西’布下去,管叫他……”他話未說完,一道森寒的劍氣已如裂帛般破空而至!
劍氣未到,那股砭人肌骨的殺意已讓廟內(nèi)所有人如墜冰窟!“轟??!
”腐朽的廟門連同半邊墻壁,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瞬間化為漫天木屑碎磚,
激射開來!煙塵彌漫中,一道玄色身影如同從九幽地獄踏出的魔神,
裹挾著凜冽的寒風(fēng)與滔天的殺意,一步踏入!“影子何在?
”楊過的聲音透過冰冷的面具傳出,低沉沙啞,每一個字都像裹著冰渣,砸在那些惡漢心頭。
他的目光掃過,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翻江鱷等人只覺得渾身血液都似要凍結(jié),雙腿發(fā)軟,
連逃跑的念頭都被那恐怖的威壓碾得粉碎?!吧瘛竦駛b饒命!”翻江鱷魂飛魄散,
獨眼中只剩下極致的恐懼,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語無倫次,“是…是影子爺逼我們的!
他…他給了我們毒藥和暗器,說…說就在您來的路上…啊啊??!”他話音未落,變故陡生!
廟宇殘存的幾根承重梁柱上,驟然爆開數(shù)團(tuán)幽綠色的磷火!那火焰無聲無息,
卻散發(fā)出令人作嘔的甜腥氣味,瞬間彌漫開來。同時,四面墻壁的破洞和腳下的瓦礫堆里,
激射出數(shù)十點細(xì)如牛毛、閃爍著藍(lán)汪汪幽光的毒針!毒針軌跡刁鉆狠辣,
封死了楊過所有閃避的方位,更有幾蓬帶著刺鼻氣味的黃色毒粉當(dāng)頭罩下!陷阱!
一個針對他身法、習(xí)慣乃至可能救人心理的連環(huán)絕殺陷阱!那甜腥的磷火毒煙,
專攻內(nèi)息;藍(lán)汪汪的毒針見血封喉;刺鼻的毒粉更是沾膚即潰!布置之人顯然對他研究極深,
算準(zhǔn)了他會追查至此,也算準(zhǔn)了翻江鱷這類人的貪生怕死會泄露只言片語,
更算準(zhǔn)了他楊過縱然憤怒,也未必會對這些嘍啰立下殺手!好一個“影子神雕”!
楊過心中戾氣狂涌,卻臨危不亂??帐幨幍淖笮涿偷匾环?,
一股柔韌綿長的先天罡氣如漩渦般卷出,將當(dāng)頭罩下的毒粉盡數(shù)蕩開。同時,
他右臂閃電般探出,重劍“玄鐵”并未出鞘,僅以劍鞘在身前劃出一道渾圓的弧光!
“叮叮叮?!?!”一片密集如驟雨打芭蕉般的脆響。那些激射而至的毒針,
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卻堅不可摧的銅墻鐵壁,
被蘊含在劍鞘圓弧上的雄渾內(nèi)力盡數(shù)震飛、折斷!火星與幽藍(lán)的毒液四濺,
卻無法侵入他周身三尺之地。然而,那無聲燃燒、散發(fā)著甜腥毒煙的幽綠磷火卻最為難纏,
毒煙無孔不入,迅速彌漫開來。楊過屏息凝神,護(hù)體真氣流轉(zhuǎn),將毒煙隔絕在外,
但行動終究為之一滯。就在這電光石火間的阻滯,廟宇角落一處坍塌的土墻后,
一道矮小、佝僂、如同鬼魅般的黑影猛地躥出!那黑影速度快得驚人,與其身形絕不相稱,
如同貼地疾掠的毒蛇,目標(biāo)并非楊過,而是直撲廟外那片荒草叢生的亂葬崗!“哪里走!
”楊過厲喝一聲,不顧彌漫的毒煙,身形如離弦之箭般射出,緊追那道黑影。
那人輕功詭異飄忽,專挑崎嶇坎坷、障礙重重之處奔逃,顯然對地形極為熟悉。
楊過功力通玄,速度更快一籌,幾個呼吸間已迫近對方身后三丈。眼看就要追上,
那黑影猛地回身!借著微弱的月光,楊過看到一張異常蒼老丑陋、布滿疤痕的臉,
一雙眼睛里燃燒著刻骨怨毒和一種近乎解脫的瘋狂。
黑影口中發(fā)出一聲凄厲尖銳、不似人聲的唿哨!“唿——!”哨音未落,楊過身后的黑暗中,
一道嬌小的身影踉踉蹌蹌地沖了出來,似乎是被那哨音驚嚇,又像是慌不擇路。
月光照亮了她驚慌失措的側(cè)臉——竟是郭靖與黃蓉的小女兒,郭襄!
她顯然也誤入了這片兇險之地!“郭姑娘小心!”楊過心頭一凜,追擊之勢硬生生頓住。
也就在這千鈞一發(fā)的停頓,那佝僂黑影已抓住機(jī)會,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鰍,
猛地扎入亂葬崗深處一片密集的荊棘叢和倒塌的墓碑之后,幾個閃爍,氣息竟徹底消失無蹤!
楊過停在原地,面具下的臉色陰沉得可怕。
毒煙、陷阱、人質(zhì)…對方每一步都算到了他的反應(yīng)!他緩緩轉(zhuǎn)身,
看向驚魂未定、小臉煞白的郭襄?!皸睢瓧畲蟾??”郭襄撫著劇烈起伏的胸口,
看清眼前戴著鐵面具的高大身影,眼中瞬間涌上驚喜和依賴,“真的是你!嚇?biāo)牢伊耍?/p>
剛才那個人…那個人好可怕!”“你怎么會在這里?”楊過的聲音透過面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我…我聽說城北這邊有人見過奇怪的影子,
就…就想來看看…”郭襄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隨即又急切地抬頭,
眼中閃爍著后怕與一絲奇異的亮光,“楊大哥!我…我好像看到那個‘影子’的臉了!
雖然很模糊…他…他好像沒有腿!是坐在一個帶輪子的奇怪木頭架子上跑的!
而且…而且他逃走前,好像…好像喊了一句…”郭襄深吸一口氣,
努力回憶著那充滿怨毒的聲音在風(fēng)中的碎片,小臉繃緊,一字一頓地模仿道:“…楊過!
你…你欠我的命…十六年了…該還了!”沒有腿…帶輪子的木架…十六年…欠命…每一個詞,
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在楊過的心防之上!面具之后,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十六年!
這個時間點像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了記憶深處某個早已蒙塵、被他刻意遺忘的角落!
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
個為了救下危在旦夕的陸無雙而揮出的、石破天驚的一掌…難道…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寒意,
順著脊椎急速蔓延。鐵面具隔絕了他的表情,但那按在玄鐵重劍上的右手,
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發(fā)出輕微的“咔吧”聲,已然泛白。……終南山,層林盡染秋色。
山風(fēng)穿過古墓入口幽深的隧道,發(fā)出嗚咽般的回響,更添寂寥。
楊過站在古墓深處的寒玉床前,十六年歲月如冰,將這里的一切都封凍在永恒的寂靜里。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冰冷的石壁,那些曾刻滿他與龍兒嬉笑打鬧痕跡的地方,
如今只剩下歲月的蝕痕。一絲極其微弱、幾不可察的塵埃氣息,
混雜在古墓固有的陰冷霉味中,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瞬間被楊過敏銳的靈覺捕捉到。
這絕非自然落塵!他猛地轉(zhuǎn)身,鷹隼般的目光射向寒玉床一側(cè)那面光滑如鏡的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