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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墩的粗糙冰冷透過掌心皮肉滲入骨髓,蘇硯的手指用力按在石面上,手背青筋虬結了一瞬又松弛下來,如同繃緊又彈開的弓弦。猴三兒的氣息混雜著油污和貪婪味早已遠去,連帶他親手送出的“標記靈石”也消失在巷子深處骯臟的泥沼里。
巷口那點灰白的天光似乎更暗沉了幾分。泥鰍巷的空氣,在短暫的騷動后又恢復了那種粘稠的窒息感——劣質爐火的嗆人煙氣混合著腐爛污水里升騰的沼氣,沉甸甸地壓在肺腑之間??兄陴x的礦工眼神麻木,打鐵錘鍛聲夾雜著低劣法陣零件迸濺的細碎火花,構成了永不停歇的背景音。
蘇硯閉上眼。識海里那片微光構筑成的模糊“殘影地圖”——那依托于“隱晦竊光印”核心符紋結構而生的簡陋定位模型——正隨著距離拉遠而變得越發(fā)稀薄黯淡。猴三兒的行進軌跡如同一道滲入灰色海綿的污濁水痕,蜿蜒、斷續(xù),朝著泥鰍巷更幽深、結構更復雜也更混亂的…西北角…方向…延伸…
(西北角…碎皮鋪子后面那片半塌的瓦房區(qū)…五爺?shù)膿?jù)點?)
三年底層掙扎,早已將泥鰍巷每一寸臭水溝、每一塊朽爛門板的分布刻入本能。那片區(qū)域如同一個巨大腫瘤嵌在坊市邊緣,地形復雜得如同蟻巢,斷垣殘壁層層疊疊,地下還貫穿著早年廢棄礦道遺留的復雜孔穴。那里是老鼠和陰影的理想國。信息反饋過來的方向模糊更甚,但指向那個位置的可能性超過八成。
蘇硯心中一絲冰冷殺意凝成細針。五爺…那個盤踞在泥鰍巷最深處、吸食散修骨髓血肉的毒瘤…它的巢穴終于顯出了輪廓!
(猴三兒…你小子給爺跑快點…把你家毒蛆主子的窩跑出來!)
心神微沉。殘存的混沌元力艱難流轉,如同一道溫熱卻異常遲緩的巖漿流經(jīng)過丹田那道巨大的裂口,沖刷著被一次次壓榨、撕扯得脆弱不堪的筋絡。劇痛如同附骨之疽。他嘗試著更精準地控制那縷微弱的神念,如同隔著磨砂琉璃窺探遠方煙跡,想從那僅存的模糊感應里榨取出哪怕一絲五爺?shù)臍庀⑻刭|——哪怕一絲能用于“引跡符”鎖定的特征點。
嗡——!
神識剛剛凝聚探向西北角方向的巷子深處——
異變陡生!
一股極其微弱、混雜在礦渣塵埃和腐爛淤泥氣息中、幾乎被他忽略過去的土腥氣,瞬間變得銳利粘稠!像是被投入死水池塘的一塊腐肉,腥味驟然爆發(fā)!
方位—— 就在他背后! 左側兩丈外,那片歪斜棚屋與墻角堆積雜物形成的一道狹窄死角!那地方平時除了些爛菜葉和污水,連耗子都很少鉆!
“小心點蠢貨!毛手毛腳的!” 一聲極其刻意拔高、顯得十分突兀的粗嘎怒罵猛地從一個完全相反的南面方向炸開!
一個穿著油膩短褂、滿臉橫肉的漢子,正粗暴地踢打著一個瘦弱的少年苦力,唾沫星子橫飛。動靜瞬間吸引了附近幾個礦工和擺攤散修的麻木視線。
南面的怒罵是餌!
真正的危險在那無聲無息、爆發(fā)性濃郁起來的土腥氣方向!蘇硯的后背皮膚瞬間繃緊!汗毛倒豎!一股冰冷刺骨的銳氣如同探出冰層的毒蛇尖牙,悄無聲息卻又迅疾如電,直刺他后背要害——腰脊腎臟的位置!
不是法術!是純粹的肉體力道加上某種蘊含腐蝕地氣的惡毒暗勁!毫無靈光外泄!角度刁鉆狠毒!快得只留下一道空氣被極度壓縮撕開的、細微到幾不可聞的尖嘯!
偷襲!
而且是極其老辣、偽裝得宛如底層斗毆失手的致命突襲!
蘇硯的思緒甚至沒來得及完成“陷阱”兩個字的判斷!身體的本能已搶在意識之前爆發(fā)!那是在無數(shù)次血色圍殺中淬煉出的、鐫刻在每一寸肌肉骨骼深處的戰(zhàn)斗烙??!
嗡!
體內那縷艱難流淌、正用于維持神念感應的混沌元力,如同被投入燒紅鐵塊的冷水,瞬間炸開!不是用于進攻或防御,而是如同最精密的崩滅道痕復刻,在他識海中倒映的模糊定位圖中,西北角那代表追蹤印記的方向感驟然扭曲、消散——神念被強行截斷回收!同時,一股遠比運轉溫養(yǎng)時更加暴烈、更具撕裂性的力量被瞬間壓榨出來,如同引爆了一枚無形的微型混沌爆彈!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無法抑制地從嘴角溢出!臉色瞬間從蠟黃轉為慘金!丹田如同被巨錘轟中!痛感直沖顱頂!
(艸?。?/p>
心中怒罵被劇痛淹沒!就在同一瞬間!
蘇硯的身體做出了一個“極其狼狽、毫無章法”的動作!他像是被背后那不知名的“土腥氣”嚇破了膽,又像是被南面突然的怒罵分了神,整個人猛地向前一栽!上半身幾乎向前撲倒在地!左手“慌亂”地向旁側撐去,像是要按住地面穩(wěn)住身形,卻偏偏按在了剛才被虎頭虎腦少年踹歪了位置、石面棱角凸起的石墩子上!
噗嗤!
皮肉被粗礪石棱割開的聲音極其輕微,但在偷襲者眼中,蘇硯的動作是如此笨拙可笑!他的手按在石墩棱角上,身體的重心卻以更快得詭異的速度繼續(xù)前沖下倒!
這極其不合理的前撲角度、重心瞬間轉移!加上支撐左手被石棱頂住造成的力道反沖!讓蘇硯那看似孱弱的前撲瞬間變成了一個極其別扭的原地半旋轉!下半身如同被無形的繩索強行拖拽甩動!
嗖——!
一道烏光貼著蘇硯完全前傾撲倒下去的后背急速擦過!空氣被割裂的銳嘯聲帶著一股濃烈的腥腐土煞之氣!
那烏光刺了個空!狠狠貫入蘇硯身前半尺外的泥地!沒入大半,只露出一小截尾端——赫然是一根用某種深褐色、蘊含著濃郁土煞之氣的朽木精心打磨削尖的三棱木刺!尖銳的棱角還粘著新鮮的、浸染了死氣的黑土!無聲無息!劇毒!若非躲閃及時,這一下就能讓蘇硯后半輩子癱在床上腐爛!
“哎喲!”
蘇硯發(fā)出了真實的、如同瀕死般的痛呼!他整個人“徹底失控”地摔倒在冰冷濕滑的泥地上,姿勢狼狽難看至極!左臂(受傷斷過的那只)以一種不自然地扭曲姿勢壓在身下(他主動卸了肩關節(jié)以配合姿態(tài)),肩胛骨狠狠砸在地面一塊凸起的石頭上!
劇痛!真實的劇痛!內臟都仿佛被震移位了!一口血再次嗆在喉嚨口!
這動靜遠比偷襲的木刺動靜大多了!瞬間將周圍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南面正在“怒罵苦力”的橫肉漢子也吸引了過來!
蘇硯蜷縮在泥濘和石頭的夾縫里,斷臂位置扭曲著壓在身下,衣服本就襤褸沾滿污血,此刻更是被泥漿裹了一層,臉上血汗泥污混在一起,渾身顫抖如同被扔上岸的死魚,只剩下痛苦的呻吟和劇烈的喘息(是真的喘不上氣了?。?,慘狀讓人不忍直視。只有他死死按住石墩邊緣的手指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死死扣進石墩邊緣泥苔的縫隙里,指縫里滲出更加暗紅的東西——剛才被石棱割傷的血泥混合!
“媽的!不長眼的玩意兒!擋道了!”那南面“怒罵苦力”的橫肉漢子像是才發(fā)現(xiàn)這邊情況,“懊惱”地罵了一句粗口,眼神卻極其兇狠地掃過巷子深處,似乎在尋找什么,又像是在警告。然后他揪著那少年苦力的耳朵罵罵咧咧地拖著走開。圍觀者也很快麻木地扭回頭去,只當是兩個沒本事的倒霉鬼沖突。
蘇硯蜷縮在泥水里“掙扎”了幾下,才在“無人關心”的情況下,艱難地用手肘撐起上半身,一點點靠著旁邊冰冷的墻壁往上蹭。他的每一個動作都伴隨著劇烈的喘息和顫抖,仿佛耗盡了畢生氣力。剛才左肩被石頭狠砸的位置麻木劇痛,但更深處丹田撕裂的痛楚和被強行榨取元力的反噬已如同燒紅的鐵鏈絞緊了五臟六腑!他眼前陣陣發(fā)黑,喉嚨里腥甜翻涌。
他艱難地挪過身體,幾乎是用爬的靠近那根斜插入地的木刺。周圍沒人。他用完好的右手握住木刺末端露出的那一小截。入手陰寒粘膩,一股混雜著腐朽草木根莖、血腥污穢和某種劇毒地煞死氣的復合腥臭味異常刺鼻。
(…就是這種味兒…泥底的狗東西…)
就在他指腹觸碰到木刺、試圖用殘存的一絲混沌元力感應其深層氣息的剎那——
噗!
一道極其細微、粘稠如痰的暗紅色泥丸,帶著一股更加濃烈、與剛才爆發(fā)土腥氣同源卻精純數(shù)倍的腐朽泥土混合著凝固獸血的惡臭!毫無征兆地從斜后方一堵矮墻墻頭幾塊堆疊的爛瓦礫縫隙里射出!無聲無息!速度卻快如毒蛇信子!直射蘇硯抓住木刺的右手手腕!
這才是真正的毒牙!藏在第一擊無效后的絕對陰影里!時機狠辣精準!角度刁鉆!蘇硯此刻身體狀態(tài)虛弱不堪,心思還在木刺探查上!
蘇硯甚至沒有抬頭!在嗅到那更加濃烈隱蔽卻核心的惡臭氣息瞬間,識海中那片模糊地圖的某個陰暗角落似乎亮了一下,又被劇痛碾碎!混沌元力早已枯竭!但剛才被迫扭曲身體重心甩脫第一擊時灌注石墩棱角下的那一指深暗紅泥血混合的印記……活了!
在他身體重心被第一擊破壞、撲倒、砸地再支撐起來的整個過程中,他那只被石棱割開的手在石墩上按、扣、抹過的所有動作……都不僅僅是為了卸力!
那暗紅的血泥!那一點被混沌元力強行融合、如同瀕死者榨出的最后一口精血的指尖殘破符紋!早已借著血泥污穢的掩蓋,如同最微小的跗骨之蛆,沾黏在了那石墩凸起棱角的根部陰暗處!
嗡!
一聲極其低沉、宛如地底墓穴深處泥土翻動時擠壓出的悶響!從石墩根部傳來!
就在那第二枚泥丸毒彈即將射中蘇硯手腕的剎那!石墩下方那沾滿了血泥穢物的地基縫隙里,似乎有什么無形的東西被擾動了一下!
噗!
泥丸沒入一個極其微小的、恰好出現(xiàn)在其必經(jīng)軌跡上空幾寸的、帶著污濁腥氣的空氣漩渦!如同投入了淤泥沉淀、布滿腐爛根須的死水潭!
泥丸的去勢被一股巨大的粘滯力憑空阻滯了一瞬!其上包裹的那層最為精粹的、用來突破護體靈力的尖銳腐蝕勁道,如同刺入了無形的粘稠蛛網(wǎng),被污濁腥氣層層消解侵蝕!
就這一滯!
蘇硯早已松開抓刺的右手,如同受驚般向旁邊本能一縮!狼狽地抱頭滾向墻角!動作笨拙難看,卻堪堪避過了那擦著指尖軟甲劃過的毒丸!那顆失去了核心破甲之力的泥丸,“啪”一聲砸落在他身側寸許的泥地里,濺起一小片帶著腥味的污點,隨即迅速被泥水吞沒。
“噗通!”
蘇硯摔回泥漿角落,身體蜷得更緊,痛苦的呻吟更大,似乎連躲閃都耗盡了最后氣力。他抱著受傷扭曲的左臂,靠著濕冷的墻根,頭埋在膝間劇烈喘息,身體篩糠般抖動。
瓦礫墻頭那個陰暗角落。
一個比夜色更濃郁、幾乎與環(huán)境徹底融為一體的影子輪廓微微動了一下,發(fā)出一聲低微到如同砂紙摩擦的“咦?”。似乎沒料到自己無往不利的“瘴毒彈”會被一層污濁穢氣擋下。但目標已是強弩之末,茍延殘喘,再無反擊之力。它沒有再次發(fā)動攻擊,如同幽靈般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棚屋陰影里。
巷子又恢復了死水般的“平靜”。蘇硯蜷縮在污泥里,低垂的眼簾下,是血絲密布、如同寒潭凍窟般冰冷的瞳孔。他沾滿污血泥漿的手指,在袖口遮掩下,輕輕握住了那截沒入泥地只剩尾端的劇毒木刺。
黑暗中,一點被血腥污穢徹底掩蓋的陰晦竊光印的復合符紋殘影,正死死攀附在木刺的末端…如同跗骨之蛆。
那來自泥下的獠牙…已經(jīng)開始自己發(f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