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瓦窯村的村口,秋陽把地面曬得發(fā)暖,風里裹著秸稈和泥土的氣息。十五年了,
村口的老槐樹又粗了一圈,樹身上那道被雷劈過的疤還在,像只永遠睜著的眼睛,
望著村里來來往往的人。我總覺得,它也該記得十五年前那個夏天的傍晚,槐樹下淌過的血,
還有那些被歲月埋進土里的嘆息。1 矛盾的由來2010年的瓦窯村,還沒通柏油路,
進村的路是坑坑洼洼的土路,晴天起灰,雨天泥濘。村里的房子大多是磚瓦房,
偶爾能見到幾座蓋得氣派的二層小樓,那是村里"有錢人"的家。那時候智能手機還不普及,
年輕人用的是按鍵手機,老人家里大多只有一臺老式電視機,信號好的時候能收到幾個臺,
信號差的時候屏幕上就飄著雪花。陳老實家就在村子中間,三間磚瓦房,院墻是用泥土夯的,
年頭久了,墻根處塌了個缺口,露出里面混雜的麥秸稈。陳老實人如其名,
是個悶頭干活的實在人,四十出頭,皮膚黝黑,手上布滿老繭,
指關節(jié)因為常年握鋤頭而有些變形。他上有年邁的母親,下有兩個正在讀小學的孩子,
妻子王桂芝身體不太好,干不了重活,一家人的日子全靠他侍弄那幾畝地,
農(nóng)閑時去鎮(zhèn)上的磚窯廠打零工撐著。李壯家在村子東頭,是村里少有的二層小樓,紅磚墻,
鋁合金窗戶,門口還停著一輛半舊的摩托車,在當年的瓦窯村,這算得上是"富裕戶"。
李壯比陳老實小幾歲,二十七八的年紀,長得人高馬大,卻不愛下地干活。
他爹早年在鎮(zhèn)上開了個農(nóng)資店,后來又承包了個小沙場,攢下些家底,
對這個獨生子向來嬌慣。李壯平日里游手好閑,跟著鎮(zhèn)上幾個狐朋狗友喝酒打牌,
說話嗓門大,走路帶風,村里不少人見了他都要繞著走。瓦窯村不大,三百來口人,
低頭不見抬頭見。陳老實和李壯兩家原本沒什么深仇大恨,最多是碰面時陳老實點頭問好,
李壯哼一聲算是回應,但農(nóng)村的矛盾,往往就藏在那些不起眼的瑣事里。那年春天,
李壯家要在院子東邊拓個小菜園,砌院墻的時候,把邊界往陳老實家的方向挪了半米。
陳老實去地里澆水時發(fā)現(xiàn)了,心里犯嘀咕,那半米地不算大,種不出多少糧食,
但那是祖輩傳下來的地界,村里人的規(guī)矩,地界就是臉面,不能含糊。
陳老實先是找了村支書,村支書是個和稀泥的主兒,抽著煙說:"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
壯子年輕不懂事,你當大哥的多擔待?;仡^我說說他,讓他挪回來就是。"可這話傳過去,
李壯爹只當沒聽見,李壯更是在村口碰見陳老實時,故意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多大點事兒?
值得找官兒?我家的地,想怎么砌就怎么砌!"陳老實性子悶,不愛吵架,
但被人這么堵著嗆,心里也窩火。他又去李壯家找過兩次,每次都被李壯娘攔在門口,
嘴里叨叨著:"就半米地,你至于嗎?是不是見不得俺家過好日子?"王桂芝勸他:"算了,
別爭了,咱惹不起他們家。"陳老實蹲在門檻上,吧嗒吧嗒抽著旱煙,
煙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半天沒說話。從那以后,兩家就結了疙瘩。陳老實去鎮(zhèn)上趕集,
遠遠看見李壯騎著摩托車過來,
就趕緊躲到路邊的樹后頭;李壯家的雞跑到陳老實家的菜地里啄菜,
陳老實也只能默默把雞趕出去,不敢多說一句。村里的人都看在眼里,
有人背后勸陳老實:"忍忍吧,李家有錢有勢,咱老百姓斗不過。
"也有人偷偷議論:"李壯那性子,早晚要出事。
"2 有錢真能“為所欲為”2010年的夏天來得格外早,六月就熱得人喘不過氣,
麥子剛收完,地里的玉米苗才沒過腳踝,村民們趁著早晚涼快下地干活,
中午就躲在家里歇晌,村子里靜悄悄的,只有蟬在樹上聲嘶力竭地叫著。
出事那天是六月十六,農(nóng)歷五月初五,端午節(jié),按村里的習俗,這天要包粽子、煮雞蛋,
家家戶戶飄著粽葉的清香。陳老實一大早就去鎮(zhèn)上趕集,買了粽葉和糯米,
還給孩子們買了兩根冰棍,王桂芝在家蒸了饅頭,燉了一鍋土豆燉豆角,等著丈夫回來過節(jié)。
傍晚時分,暑氣漸漸退了,村民們?nèi)齼蓛傻匕嶂●R扎到村口的老槐樹下乘涼,
老槐樹有上百年的樹齡,枝繁葉茂,像一把巨大的綠傘,遮住大半個村口。
男人們抽著煙聊天,說的是今年的收成和鎮(zhèn)上的新鮮事;女人們納著鞋底,
家長里短地念叨;孩子們在樹下追逐打鬧,笑聲能傳到半里地外。
陳老實也帶著兩個孩子來了,他剛把馬扎放好,就看見李壯騎著摩托車從鎮(zhèn)上回來,
車后座還帶著兩個鎮(zhèn)上的朋友,一個個醉醺醺的,說話舌頭都打了結。
摩托車"吱呀"一聲停在槐樹下,李壯一腳踹開車撐,搖搖晃晃地下來,
身上一股濃烈的酒氣。"喲,這不是陳老實嗎?"李壯瞇著眼睛沖陳老實笑,
那笑容里帶著股子挑釁,"今天過節(jié),沒買點好酒喝?"陳老實不想搭理他,
低著頭給孩子剝雞蛋,沒吭聲。"怎么不說話?"李壯被酒精燒得腦子發(fā)昏,
幾步走到陳老實面前,"是不是還惦記著那半米地?我告訴你,那地現(xiàn)在是我的,
以后也是我的,你有本事去搶啊?"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孩子們也停住了打鬧,
怯生生地看著這邊。有人想打圓場:"壯子,喝多了吧?快回家歇著去。""我沒喝多!
"李壯把眼一瞪,嗓門更高了,"我就是看不慣他那窩囊樣!占了他半米地怎么了?
我家有的是錢,賠他十塊八塊的,夠他買好幾畝地了!"這話戳到了陳老實的痛處。
他最在意的不是那半米地,是被人欺負到頭上來的憋屈。他猛地站起身,
手里的雞蛋殼掉在地上:"李壯,你說話別太過分!那地是我家的,你憑啥占?""憑啥?
就憑我有錢!"李壯伸手推了陳老實一把,"你個窮鬼,給我提鞋都不配!
"陳老實被推得一個趔趄,站穩(wěn)后紅了眼。他這輩子沒跟人紅過臉,
可今天被人當著全村人的面這么羞辱,火氣一下子沖了上來。他往前一步,
攥緊拳頭:"你再推我一下試試!""試試就試試!"李壯借著酒勁,抬手又是一拳,
正打在陳老實的臉上。陳老實的鼻子立刻流出血來,滴在他洗得發(fā)白的襯衫上,
像開了朵紅得刺眼的花。王桂芝在家聽見村口吵吵鬧鬧,趕緊跑出來,正好看見這一幕,
嚇得魂都沒了,撲過去拉住陳老實:"別打了,咱回家!"陳老實被妻子拉著,
心里又氣又急,掙扎著還想理論,李壯卻不依不饒,追上來還要打,
旁邊的村民趕緊拉住李壯,勸的勸,拉的拉,場面一片混亂。李壯被人拉著,掙不開身,
嘴里還在罵罵咧咧:"陳老實,你給我等著,這事沒完!"他猛地甩開拉著他的人,
轉身就往家跑,邊跑邊喊:"我讓你知道厲害!"沒人想到他會真的回家拿東西。
等村民們反應過來時,李壯已經(jīng)提著一把半米長的殺豬刀跑了回來,刀身閃著寒光,
在傍晚的夕陽下格外嚇人。"你要干啥?把刀放下!"有人驚呼著想去攔他。李壯紅著眼,
像頭被激怒的野獸,誰也攔不住,他徑直沖到陳老實面前,陳老實和王桂芝都嚇傻了,
站在原地動彈不得。李壯嘶吼著:"讓你跟我作對!"說著就把刀捅了過去。
"啊——"王桂芝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了。
老槐樹下的蟬不叫了,孩子們的哭聲停了,連風都好像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刀刺進陳老實的肚子,然后被拔出來,鮮血噴涌而出,
染紅了陳老實的白襯衫,也染紅了槐樹下的黃土地。陳老實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又抬頭看了看李壯,眼睛里充滿了不解和痛苦,然后緩緩地倒了下去。
李壯看著自己手上的血,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陳老實,酒一下子醒了大半,
手里的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他腿一軟,癱坐在地上,
渾身發(fā)抖:"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想殺他..."王桂芝撲在陳老實身上,
哭喊著他的名字,聲音嘶啞得不像人聲,周圍的人這才反應過來,
有人趕緊跑去村里的衛(wèi)生室叫醫(yī)生,有人慌慌張張地往家跑,
找固定電話報警(那時候村里還沒幾戶有手機)。還有人圍在旁邊,看著地上的血,
嚇得臉色發(fā)白,說不出話來。夕陽把老槐樹的影子拉得很長,也把地上的血跡拉得很長,
那一天,瓦窯村的端午節(jié),沒有了粽葉的清香,只剩下血腥味和哭聲。3 老娘沒了兒子,
妻子沒了丈夫,孩子沒了父親村醫(yī)很快就來了,背著一個舊藥箱,滿頭大汗地跑到槐樹下。
他蹲下來摸了摸陳老實的脈搏,又探了探他的鼻息,搖了搖頭,嘆著氣站起身:"沒氣了,
趕緊準備后事吧。"王桂芝聽到這話,哭得更兇了,幾乎要暈厥過去,
被幾個婦女扶著才沒倒下。陳老實的老母親也被人扶來了。老太太八十多歲,眼睛早就花了,
看不清眼前的情景,只是聽見哭聲,一遍遍問:"咋了?俺兒咋了?
"當有人把實情告訴她時,老太太"哇"地一聲哭出來,捶胸頓足:"我的兒啊,
你怎么就這么走了...你讓我這老婆子怎么活啊..."沒過多久,
鎮(zhèn)上派出所的警察騎著摩托車來了,警笛聲由遠及近,打破了村子的死寂,警察下車后,
先是查看了現(xiàn)場,拍照取證,然后把癱在地上的李壯銬了起來。李壯這時候已經(jīng)完全清醒了,
臉上沒有了剛才的囂張,只剩下恐懼和絕望,被警察帶走的時候,
他回頭看了一眼槐樹下的血跡,
嘴里喃喃地說:"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李壯被抓走的消息很快傳遍了瓦窯村。
李壯的爹娘聽到消息后,當場就癱了,李壯爹顧不上穿鞋,光著腳跑到村口,
看著空蕩蕩的槐樹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唉聲嘆氣。李壯娘則在家里哭天搶地,
罵兒子不懂事,罵陳老實不該跟兒子吵架,最后又開始罵自己沒教好兒子。那天晚上,
瓦窯村沒有一戶人家睡得安穩(wěn)。陳老實家燈火通明,王桂芝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傳到半夜,
聽得人心頭發(fā)緊。李壯家也是一夜沒熄燈,屋里人影晃動,
時不時傳出壓低的說話聲和嘆息聲,其他村民家里,人們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
都在議論著晚上發(fā)生的事。"太嚇人了,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李壯那性子,
早晚要出事,沒想到這么快。""陳老實也是可憐,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這下可怎么辦?
""殺人償命,李壯怕是要坐牢了。"第二天一早,李壯的爹娘就開始四處活動。
李壯爹先是去了鎮(zhèn)上的派出所,想打聽情況,卻被警察攔在了門外,只說案子正在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