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之間，遠比你想象的，要認識得更早?！?/p>
秦意的這句話，像一道驚雷，在我混亂的腦海中炸開。它沒有解開任何謎團，反而引爆了更多的疑問，將我徹底卷入了風暴的中心。
認識得更早？是什么時候？在哪里？我拼命在記憶的海洋里搜尋，試圖找到任何與她有關的蛛絲馬跡，卻只撈起一片空白。在我的認知里，我們的人生軌跡，在進入這家公司之前，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我看著她，嘴唇動了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我有很多問題想問，可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樣。
她似乎很享受我這副震驚到失語的樣子，并沒有急著解釋。她優(yōu)雅地端起茶杯，淺淺啜了一口，給了我足夠的時間來消化這個信息。
那頓午餐的后半段，我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的。我的味覺似乎失靈了，滿腦子都是她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回到公司，我一頭扎進了“星塵計劃”的資料里，試圖用高強度的工作來麻痹自己混亂的神經(jīng)。核心交互框架的設計，是一項極其龐雜且艱巨的任務。它需要我對整個系統(tǒng)的底層邏輯、用戶心理、未來技術趨勢都有深刻的理解。
秦意給我的，不僅僅是一個機會，更是一座需要我拼盡全力才能攀登的高山。
接下來的幾天，我?guī)缀跏且砸环N自虐的方式投入到工作中。我查閱了海量的資料，研究了市面上所有相關的產(chǎn)品，每天都在畫板上涂涂改改，推翻又重來。辦公室里，我總是最后一個離開。
而秦意，似乎變成了一個沉默的觀察者。她沒有催促我，也沒有給我任何明確的指導。但無論我加班到多晚，她辦公室的燈總是亮著。有時我起身去茶水間倒水，會不經(jīng)意間瞥見她辦公室的門縫里透出的光亮，那一刻，一種奇妙的感覺會涌上心頭。就好像，在這座空曠冰冷的寫字樓里，有一個人在默默地陪著我。
這種感覺，給了我莫大的動力。
周五下午，我終于完成了第一版的草案。雖然還很粗糙，但已經(jīng)有了完整的框架和核心的設計理念。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敲響了她辦公室的門。
“請進。”
我走進去，將厚厚一疊設計稿放在她的桌上。
“秦總，這是我做的第一版框架草案，您……您看一下?！?/p>
她放下手中的文件，拿起我的設計稿，一頁一頁，看得非常仔細。她的表情很專注，沒有任何變化，這讓我更加緊張，手心都開始冒汗。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終于，她翻到了最后一頁。她抬起頭，看著我，沉默了幾秒鐘。
“太保守了?！彼_口，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心猛地一沉。
“你試圖在現(xiàn)有的交互邏輯上做優(yōu)化和改良，”她用那支她送給我的鋼筆，在我的設計稿上輕輕敲了敲，“思路很穩(wěn)妥，執(zhí)行得也很好，細節(jié)考慮得很周到。如果這是一個普通的產(chǎn)品，這份方案可以拿九十分?！?/p>
她先是肯定了我的努力，然后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銳利起來。
“但是，林舟，‘星塵計劃’要做的不是改良，是革命。我需要的不是一個亦步亦趨的追隨者，而是一個能夠打破所有規(guī)則的開創(chuàng)者。你給我的這個方案，太‘安全’了，安全到……平庸?！?/p>
“平庸”兩個字，像針一樣刺痛了我。我這幾天的廢寢忘食，在她看來，只是做出了一個平庸的東西。
我的臉頰火辣辣的，一股委屈和不甘涌上心頭。我咬著嘴唇，低下了頭。
“把你的思維定式全部丟掉?！彼穆曇艟徍土艘恍?，但依舊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量，“不要去想現(xiàn)在的用戶習慣是什么，不要去管現(xiàn)在的技術能不能實現(xiàn)。你去想，五年后，十年后，人與機器最理想的交互方式應該是什么樣的。我要的是那個東西?！?/p>
她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將設計稿遞還給我。
“回去，重做?！?/p>
我接過那疊仿佛有千斤重的手稿，默默地轉身，準備離開。
“林舟?！彼鋈挥纸凶×宋?。
我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難，但如果連想都不敢想，你永遠也做不到。”她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帶著一絲罕見的溫和，“我相信你可以?！?/p>
我的眼眶一熱，差點當場掉下淚來。
她一邊用最嚴苛的標準來要求我，一邊又用最堅定的方式來鼓勵我。這種感覺，就像被人狠狠推下懸崖，卻又篤定下面會有最柔軟的安全網(wǎng)接住你。
那個周末，我把自己關在家里，腦子里反復回響著她的話——“打破所有規(guī)則”、“最理想的交互方式”。
我開始逼迫自己忘記所有學過的設計理論，忘記所有成功的產(chǎn)品案例。我像一個初生的嬰兒，重新去審視“交互”這個詞的本質。
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生活在未來的人。在那個世界里，信息不再被屏幕所束縛，它可以是空氣，是光線，是聲音，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我們的意念，可以直接轉化為指令……
一個個瘋狂的、不切實際的想法在我腦中迸發(fā)、碰撞。我像瘋了一樣，在巨大的白板上寫寫畫畫，將那些零碎的靈感碎片連接起來。
周日晚上，當我畫下最后一筆時，一個全新的、打敗性的交互框架，終于在我面前呈現(xiàn)出雛形。
它不再是基于點擊、滑動這些傳統(tǒng)的二維操作，而是一個基于空間感知、手勢識別和腦機接口概念的三維信息場。
看著白板上那個瘋狂的構想，我自己的心臟都在狂跳。這東西太超前了，超前到近乎科幻。
周一，我?guī)е@個連我自己都覺得是異想天開的方案，再一次走進了秦意的辦公室。
這一次，我沒有帶厚厚的設計稿，只帶了一張高度概括的核心邏輯圖。
她看完，久久沒有說話。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我緊張得連呼吸都快要停止了。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被她當成瘋子，直接趕出“星塵計劃”的準備。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抬起頭，眼中閃爍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光芒，那是興奮，是贊賞，是棋逢對手的激動。
“這，”她指著圖紙上的核心節(jié)點，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才是我想要的東西。”
那一刻，巨大的喜悅和解脫感席卷了我。我感覺自己像是完成了一次極限挑戰(zhàn)，整個人都虛脫了，卻又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秦總……”
“叫我秦意?！彼鋈徽f。
我愣住了。
“在辦公室以外的地方，或者，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她看著我，目光灼灼，“叫我秦意?！?/p>
這個突如其來的轉變，比她肯定我的方案更讓我震驚。從“秦總”到“秦意”，一字之差，卻跨越了上司與下屬之間那道最深的鴻溝。
“我……我……”我有些結巴。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微微一笑，那笑容像春日里的冰雪消融，帶著令人心悸的美。
“作為獎勵，”她說，“今晚我請你吃飯?！?/p>
又是吃飯。
但這一次，我的心情和上次截然不同。如果說上次是忐忑不安，這一次，則是充滿了按捺不住的期待。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今晚，她或許會告訴我一些什么。
下班后，她依然開著那輛黑色的瑪莎拉蒂。但這次的目的地，不再是昂貴的私房菜館，而是一個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車子一路向西，駛離了繁華的市中心，最后停在了一所大學的門口。
看著那塊寫著“A大設計學院”的牌子，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是我的母校。
“下車吧?！鼻匾饨忾_安全帶，對我說道。
我機械地跟著她下車，大腦一片空白。她為什么帶我來這里？
她沒有走正門，而是熟門熟路地帶著我從一個偏僻的側門走了進去，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棟舊教學樓前。
“這里，是你以前的專業(yè)教學樓，對嗎？”她在一間畫室的窗前停下腳步，問道。
“是……”我呆呆地點頭。
她指著窗戶，說：“兩年前的五月二十號，下午三點。你就在這個位置，對著一塊畫板，畫你的畢業(yè)設計。那天陽光很好，透過窗戶照在你身上，你的頭發(fā)被染成了金色。你畫得很專注，時不時會咬著筆桿皺眉思考，那個樣子……很可愛?！?/p>
我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她描述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一把鑰匙，精準地打開了我記憶的匣子。我記起來了，畢業(yè)設計截止前的那段時間，我確實每天都泡在這間畫室里。她說的那個場景，真實得就像昨天才發(fā)生過。
“你……你怎么會……”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秦意轉過身，背靠著斑駁的墻壁，夕陽的余暉灑在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溫柔的金色光暈。
她看著我，目光里充滿了復雜而深邃的情感，有懷念，有歉意，還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深情。
“因為那天，”她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我就站在那棵樹下，看了你整整一個下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