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空氣仿佛凝成了冰。
族人們的歡喜還掛在臉上,卻被李文遠(yuǎn)那句“豐年糧倉”凍得僵住。
貪污族產(chǎn)是家賊,挪用官糧,那是能把整個清河李氏拖下水的滔天大禍。
“這……這可如何是好?”
李文遠(yuǎn)手腳發(fā)涼,聲音里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報官!必須報官!這是鐵證!”
李昭卻搖了搖頭。
他將那根烙著“豐”字的官印金條在指尖掂了掂,冰冷的觸感異常清晰。
“文遠(yuǎn)叔,官字兩個口?!?/p>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整個院子的喧囂都沉寂下來。
“長房的人喂飽了上面那個口,我們拿著這東西去,就是自己把脖子伸到人家的刀底下?!?/p>
李文遠(yuǎn)嘴唇翕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懂這個道理,可除了報官,又能怎么辦?
這金條,是罪證,也是燙手的山芋。
李昭的視線掃過眾人惶恐的臉,最后落在了李小翠身上。
“小翠?!?/p>
“在?!?/p>
李小翠抱著刀,往前站了一步。
“找個好點(diǎn)的錦盒,把這根金條裝起來?!?/p>
李昭將金條遞過去。
“然后你親自去一趟長房大院。”
這話一出,李文遠(yuǎn)臉色大變。
“昭哥兒,你這是要……”
“送禮?!?/p>
李昭打斷他,嘴角挑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錢管事不是送了我們一柄短匕當(dāng)賀禮嗎?我們?nèi)考业妆?,只能拿這根金條當(dāng)回禮了。”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補(bǔ)充。
“記住,這份禮,饒過所有人,必須親手交到長房大夫人,李茂才的夫人手上?!?/p>
李小翠先是一怔,隨即眼睛亮了起來。
她明白了。
豐年糧倉是長房大夫人的娘家產(chǎn)業(yè)。
這根金條送到她手上,就不是分支對主家的挑釁,而是往他們夫妻二人的床上扔了一把淬毒的刀子。
“告訴她,”李昭的聲音壓得更低,“就說三房賬目已清,多謝她娘家慷慨解囊,這多出來的,我們不敢收,特來奉還?!?/p>
“好!”
李小翠接過金條,轉(zhuǎn)身就走,沒有半點(diǎn)拖泥帶水。
李文遠(yuǎn)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后背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濕了。
這一招釜底抽薪,太狠,也太險。
這是在逼長房內(nèi)亂。
“昭哥兒……”
“文遠(yuǎn)叔,”李昭轉(zhuǎn)向他,神色平靜,“從他們想殺我的那一刻起,這場仗就沒有退路了。”
他拍了拍李文遠(yuǎn)發(fā)僵的肩膀。
“把糧食分下去,告訴東莊的佃戶,今年三房的租子,減半。”
“什么?”
李文遠(yuǎn)以為自己聽錯了。
“族里的賬,虧空怎么辦?”
“有長房填?!?/p>
李昭說完,轉(zhuǎn)身走回偏殿的賬房,留下滿院子目瞪口呆的族人。
他關(guān)上門,靠在門板上,才感覺到一絲疲憊。
懷里的族譜在此刻猛地發(fā)燙,那股熱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洶涌,沖刷著他的四肢百骸。
他掀開衣襟,借著窗外透進(jìn)的微光低頭看去。
族譜上,“李昭”二字旁邊那枚小小的銀色印記,此刻光芒大盛,印記的紋路變得更加繁復(fù)清晰,隱約是一個古樸的“權(quán)”字。
而另一頁,“李茂才”那三個暗紅的字,里面的黑氣已經(jīng)扭曲成了數(shù)條細(xì)線,像蛛網(wǎng)一樣纏繞著他的名字。
最讓他心頭一跳的是,在“李茂才”的名字旁邊,另一個名字正緩緩浮現(xiàn),顏色很淡,是淺灰色——“李茂德”。
長房的主事人,清河李氏的現(xiàn)任族長。
這條毒蛇的背后,還藏著一條更老的。
長房大院,后宅。
紫檀木的暖爐里燃著上好的銀霜炭,熏得滿室暖香。
長房大夫人周氏正倚在軟榻上,由丫鬟捶著腿,聽著管事匯報各家鋪?zhàn)拥氖找?,臉上帶著一絲慵懶的笑意。
“夫人,三房那個叫李小翠的丫頭求見,說有賀禮要親手交給您?!?/p>
一個婆子在門外低聲稟報。
周氏眉尖一蹙。
三房?
她想起丈夫李茂才今早出門時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樣,嘴角泛起一絲不屑。
一群扶不上墻的爛泥,也配給她送禮?
“讓她進(jìn)來?!?/p>
她倒要看看,那群窮鬼能拿出什么東西來。
李小翠抱著一個錦盒,目不斜視地走進(jìn)這間富麗堂皇的屋子,對周圍的奢華視若無睹。
“長房大夫人安好?!?/p>
她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
“三房新任管賬李昭,托我給您送一份回禮。”
周氏懶懶地抬了抬眼皮。
“打開吧?!?/p>
李小翠依言打開錦盒。
一根黃澄澄的金條靜靜躺在紅色的綢緞上,在燈火下發(fā)出誘人的光澤。
屋里的丫鬟婆子都看直了眼。
周氏也坐直了身子,有些意外。
三房竟有這等手筆?
可當(dāng)她的視線落在金條底部那個小小的烙印上時,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褪光了。
“豐”!
那個烙印她再熟悉不過,是她娘家糧倉獨(dú)有的戳記!
“這是什么意思?”
周氏的聲音尖銳起來,死死地盯著李小翠。
李小翠仿佛沒看到她煞白的臉,只是恭敬地復(fù)述著李昭的話。
“我們昭哥兒說,三房的賬已經(jīng)清了,多謝您娘家慷慨解囊?!?/p>
她故意加重了“娘家”兩個字。
“這多出來的一根,我們?nèi)坎桓沂?,特來奉還。還請大夫人……笑納?!?/p>
“你……你們……”
周氏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李小翠,一口氣沒上來,劇烈地咳嗽起來。
“夫人!”
丫鬟們手忙腳亂地去扶她。
李小翠卻把錦盒往桌上一放,轉(zhuǎn)身就走。
“東西送到,我告辭了?!?/p>
她走到門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頭補(bǔ)了一句。
“哦,對了,我們昭哥兒還說,三房今年遭了災(zāi),租子減半。這筆虧空,恐怕……還得仰仗長房扶持了。”
說完,她再不停留,消失在門外。
“砰!”
周氏揮手將桌上的茶盞掃落在地,上好的青瓷碎了一地。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眼里滿是驚怒和恐懼。
李茂才!
他竟敢背著自己,動用她娘家的官糧去做這種掉腦袋的勾當(dāng)!
還被人抓住了把柄,直接把刀遞到了她的面前!
“去!把老爺給我叫回來!”
周氏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就說,他再不回來,就等著給我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