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縣衙的后堂，一夜之間，仿佛換了人間。
王正清枯坐了一整晚，天亮?xí)r，他親手碾碎了自己最心愛的一方硯臺。
飛濺的墨點，染黑了他蒼白的官服。
他沒有去見李茂德，也沒有派人去周府。
他叫來了自己的心腹師爺和幾名絕對可靠的差役。
“去長房?！?/p>
他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告訴李茂德，也告訴他那個好夫人。三天，是李昭給的。我只給他們一天?！?/p>
“一天之內(nèi)，三房的田契、地契、賬本，原封不動地送回三房祠堂?！?/p>
“還有李茂才，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綁了，送到我這里來。”
師爺?shù)哪樕l(fā)白。
“大人，這……這是要跟周家徹底撕破臉了？”
“撕破臉？”
王正清慘笑一聲，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再不做點什么，我的腦袋就要被掛到城門上去了！”
“告訴他們，官糧的文書，我已經(jīng)備好了。一天之后，他們不給我一個交代，我就親自把這份‘功勞’，連同李茂才，一起送到郡城去！”
李氏長房。
府內(nèi)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來。
李茂德真的病倒了，躺在床上，面色灰敗，時不時地發(fā)出一陣痛苦的呻吟。
族譜的反噬，比任何刀傷都來得折磨。
他的夫人周氏，在房里焦躁地來回走動，名貴的瓷器被她摔了一地。
“廢物！全都是廢物！”
她對著床上的丈夫怒罵，卻又無計可施。
就在這時，管家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夫人，不好了！縣衙的王大人派人來了，指名道姓要見您和老爺！”
周氏心里咯噔一下，隨即又涌起一股底氣。
王正清是收了她周家好處的，還能翻了天不成？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擺出當(dāng)家主母的架子，走到了前廳。
王正清的師爺，正端坐在客座上，慢悠悠地喝著茶，對滿屋子的緊張視若無睹。
“張師爺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p>
周氏冷冷地開口。
“我家老爺偶感風(fēng)寒，不便見客。有什么事，跟我說也是一樣?！?/p>
張師爺放下茶杯，站起身，對著周氏拱了拱手。
“周夫人，那下官就直說了。”
他將王正清的原話，一字不差地復(fù)述了一遍。
每多說一個字，周氏臉上的血色就褪去一分。
當(dāng)聽到最后那句“把功勞連同李茂才一起送到郡城去”時，她再也站不住，踉蹌著后退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桌子。
“王正清！他敢！”
她尖叫起來。
“他怎么敢！他收了我周家多少銀子，他忘了不成！”
張師爺?shù)哪樕希‖F(xiàn)出一抹憐憫。
“周夫人，王大人也是沒辦法。畢竟，自己的命，總比別人的銀子要緊?！?/p>
“這已經(jīng)不是周家銀子能擺平的事了?！?/p>
“大人說了，給您一天時間考慮。是斷一條臂膀，還是被人連根拔起，夫人自己掂量?！?/p>
說完，張師爺再不停留，轉(zhuǎn)身便走。
只留下周氏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大廳里，渾身冰冷。
她終于明白，王正清這條被喂熟的狗，為了活命，已經(jīng)毫不猶豫地反口咬向了主人。
不，他不是咬向主人。
他是要把李茂才和李家大房，當(dāng)成一塊骨頭，丟出去，吸引那頭叫李昭的惡狼。
“來人！”
周氏的聲音變得尖利而扭曲。
“備快馬！去郡城！告訴信使，就說周家有難，讓他死也要求我舅舅，把那幾位‘先生’請過來！”
“快去！”
三房祠堂。
院子里，喊殺聲震天。
李虎兒正帶著五十名精壯族人，操練著最簡單的隊列和刺殺。
沒有像樣的兵器，他們就用削尖的竹竿代替。
可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昂揚。
李昭就站在賬房的屋檐下，靜靜地看著。
李小翠抱著刀，立在他身后半步之遙的地方。
他攤開手，那本古舊的族譜，正安安靜靜地躺在掌心。
他能感覺到，族譜之上，“李茂德”和“李茂才”那兩個名字，所蘊含的黑氣正在劇烈地波動，仿佛風(fēng)中殘燭。
連接著“李茂德”與“王正清”的那條黑線，已經(jīng)變得極細(xì)，隨時都會斷裂。
而另一條線，從周氏的名字上延伸出來，穿過清河縣，指向了遙遠(yuǎn)的郡城。
那條線的盡頭，是幾個嶄新的，散發(fā)著血腥味的黑色名字。
李昭合上了族譜。
他不需要再去看，也猜得到會發(fā)生什么。
狗急了會跳墻。
周家這條被逼到絕路的狗，會請來更兇狠的狼。
這很好。
省得他一個一個去找了。
他正準(zhǔn)備回屋，李文遠(yuǎn)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喜色。
“昭哥兒！長房那邊派人送東西來了！”
“田契、地契，還有好幾箱的銀子，說是……說是給我們的補償！”
院子里的操練聲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望了過來，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狂喜。
這才過去一天！
長房真的服軟了！
李昭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文遠(yuǎn)叔，東西清點入庫。”
“告訴來人，賬目和補償，我收下了?！?/p>
他頓了一下，聲音冷了下來。
“但我的話還沒說完?！?/p>
“我要的，還有李茂才。讓他自己，滾到祠堂來，給三房的列祖列宗，磕頭認(rèn)罪?！?/p>
李文遠(yuǎn)心頭一凜，躬身領(lǐng)命而去。
夜色，再次降臨清河縣。
周府的馬車，終于從郡城趕了回來。
周氏在門口等得望眼欲穿。
車簾掀開，下來的卻不是她想象中那些兇神惡煞的江湖人。
是三個穿著灰色儒衫，看起來文質(zhì)彬彬的中年人。
為首那人，面帶微笑，氣質(zhì)溫和，手里還盤著兩顆光滑的鐵膽。
“可是周乾的妹妹，周氏？”
為首那人笑著開口。
周氏一愣，連忙點頭。
“我便是。三位先生，是我舅舅請來的？”
“不錯。”
為首那人點了點頭，笑容不減。
“我叫吳三，他們是我的師弟。”
“你舅舅花了很大的價錢，請我們來清河縣，殺一個人?！?/p>
他一邊說，一邊走進了周府的大門，仿佛是在自己家里。
“聽說，那人叫李昭？”
周氏的心，終于放回了肚子里，連忙跟上。
“對！就是他！此人會妖術(shù)，詭異無比，還請三位先生務(wù)必……”
“妖術(shù)？”
吳三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臉上的笑容讓周氏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
“我們兄弟三人，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都多。什么妖術(shù)，沒見過?！?/p>
他伸出兩根手指。
“不過，我們的規(guī)矩，得先說好?！?/p>
“第一，事成之后，尾款要加三成?！?/p>
“第二……”
他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
“從現(xiàn)在起，整個清河縣，我們說了算。包括你，你的丈夫，還有那個縣令?！?/p>
“你們，都得聽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