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門再次被猛地拉開。
馮招娣像一只要斗架的公雞，叉著腰站在門口，一雙三角眼死死地瞪著院子里的父女倆，那眼神像是要噴出火來。
“好??！林道華！我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
她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指著林道華的鼻子就破口大罵，聲音尖利得能劃破人的耳膜。
“你個沒出息的窩囊廢！老娘辛辛苦苦扒拉回來的糧食，是讓你拿去貼補外人的？”
“那個李家把你當個人看了嗎？你還上趕著送！我怎么就嫁了你這么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廢物！”
馮招娣罵得唾沫橫飛，根本不給林道華留一絲一毫的顏面。
林道華被罵得滿臉通紅，頭都快垂到胸口，嘴里囁嚅著：“我……我就是看孩子……”
“看什么看！”
馮招娣一把從林若詩手里將那包米搶了回去，緊緊攥在手里，像是攥住了自己的命根子，“她現(xiàn)在是李家的人，死活都跟我們林家沒關系！”
“你再敢從這個家拿一針一線出去，我就跟你拼了！”
罵完，她狠狠推了一把林道華：“滾進去！杵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
林道華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最后看了林若詩一眼，那眼神里充滿了無奈和歉意，最終還是耷拉著腦袋，灰溜溜地進了屋。
這時，林若水又從門后探出腦袋，她抱著胳膊，倚著門框，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譏諷和得意。
“姐姐，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她看著林若詩，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說道：“別說是一袋米，就是一根針，一根線，你也休想從這個家拿走。”
“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是你自己選的路，可怨不得別人?！?/p>
說完，她沖林若詩露出一個勝利者的微笑。
“砰！”
大門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林若詩面前狠狠關上，隔絕了里面的一切，也徹底斬斷了她最后一絲念想。
林若詩站在空無一人的院門口，手里還殘留著那袋米短暫的溫度和重量。
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她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迎著西斜的太陽，一步一步，朝著李家的方向走去。
她沒有回頭。
從今往后，那個地方，只是林家，再也不是她的家了。
同一時間，茶嶺村村口。
臨近傍晚，夕陽給整個茶嶺村都鍍上了一層溫暖的橘紅色。
村口那棵上了年頭的老槐樹下，是村里雷打不動的消息集散地。
干完了活的漢子，納著鞋底的婆姨，都愛聚在這兒，抽著旱煙，嗑著瓜子，東家長西家短地扯上一通。
今天的話題，又繞回了村里最落魄的李家。
“唉，你們說，這人吶，命數真是說不準?！?/p>
一個手里盤著兩個核桃的老漢，嘆了口氣，眼神里帶著幾分唏噓，“想當年，李牛勇在咱們村是何等的風光？那桿獵槍一響，山里的野豬都得抖三抖?！?/p>
“誰家過年不想著從他手里換點野味？可現(xiàn)在呢……”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但意思誰都懂。
旁邊一個穿著藍布褂子，嘴里叼著煙袋鍋的漢子，正是中午調侃過李凡的那位。
他“吧嗒”抽了一口，吐出個煙圈，接過了話頭：“可不是嘛！好好的一個家，說塌就塌了?！?/p>
“一個癱子，一個瞎子，還拉了一屁股的債?，F(xiàn)在倒好，又娶了個媳婦回來，那不是多一張嘴吃飯嗎？”
“什么叫娶？那叫撿！”
之前在李家院里說風涼話的那個尖嘴猴腮的婆子，王寡婦，一聽這話就來了精神。
她把手里的瓜子皮往地上一啐，刻薄地吊起了嗓子，“林家那大丫頭，就是個傻的！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往火坑里跳?！?/p>
“現(xiàn)在好了，跟李家那個廢物湊一對，我看他們這日子怎么過！”
“說起李凡那小子，”煙袋鍋漢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嘿嘿一笑，“中午我還真瞧見他了，扛著他爹那把老獵槍，說是要進山打獵！給我笑得喲，差點把煙袋鍋都給扔了?！?/p>
這話一出，槐樹下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
“就他？還打獵？”
“他爹李牛勇當年那么厲害，不也折在山里頭了？他以為他是誰??？”
“我看啊，就是娶了新媳婦，臉皮薄，想在媳婦面前逞能呢！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別是進山給狼送了宵夜！”
王寡婦更是撇著嘴，一臉的不屑：“等著瞧吧，我早就說了，天黑前他要是能囫圇個兒地從山里滾回來，就算他家祖墳冒青煙了！”
“還打獵？他能打著個耗子，我都算他有本事！”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言語間充滿了鄙夷和看熱鬧的幸災樂禍，仿佛已經預見到了李凡空手而歸，甚至是被野獸嚇得屁滾尿流的狼狽模樣。
而就在這哄笑聲中，一道身影，從山腳下的那條小路，迎著夕陽的余暉，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
那身影被夕陽拉得老長，步子沉穩(wěn)有力，一點都看不出疲態(tài)。
“咦，那不是李家小子嗎？”眼尖的人先喊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齊刷刷地投了過去。
王寡婦瞇起那雙小眼睛，使勁瞧了瞧，隨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還真是他！瞧瞧，我就說吧，空著手回來了吧？我就不信他……”
她那個“信”字還沒說完，聲音就像被什么東西掐住了一樣，戛然而止。
因為隨著李凡越走越近，他身上的“裝備”也越來越清晰地呈現(xiàn)在眾人眼前。
他肩上，還是那把老舊的獵槍。
可他的另一邊肩膀上，赫然扛著一個沉甸甸的大家伙！
那東西皮毛黃亮，四蹄被藤蔓捆著，不是狍子是什么？！
這還不算完！
他左手里，還拎著一只早就沒了氣的肥碩野雞，那五彩斑斕的羽毛在晚風中微微晃動。
這……這是什么情況？
槐樹下的空氣，在這一瞬間仿佛凝固了。
剛才還嘈雜無比的人群，此刻安靜得落針可聞。
煙袋鍋從漢子嘴里掉下來，砸在腳面上都渾然不覺。
嗑瓜子的婆姨們張著嘴，瓜子仁掉在地上也忘了去撿。
所有人都像被雷劈了一樣，直勾勾地看著那個扛著獵物，大步走來的年輕人。
夕陽的光芒灑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
他臉上帶著汗，卻不見絲毫頹廢，那雙眼睛在暮色中亮得驚人，腰桿挺得像一桿標槍。
這哪里還是他們印象中那個游手好閑、消沉落魄的李家小子？
這分明就是……就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李牛勇，又活過來了！
李凡自然也看到了槐樹下的眾人，他沒躲沒閃，臉上反而露出了一個坦然的笑容，主動打起了招呼。
“幾位叔嬸，都歇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