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的反應(yīng)，李家是不清楚的。
或者說就算知道了，也沒人當(dāng)回事。
此刻李家的院子里，那口黑漆漆的鐵鍋被端上了石桌，鍋里奶白色的雞湯還在“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
野雞肉燉得爛熟，筷子一夾就能脫骨，七八個(gè)金黃的野雞蛋在湯里沉沉浮浮，旁邊還擺著一大盆剛出鍋的白面片。
皎潔的月光灑下來，將這簡(jiǎn)陋的院子照得亮如白晝。
李凡走進(jìn)那間昏暗的西屋，屋里彌漫著一股常年不散的藥味和霉味。
李牛勇正靠在床頭，默默地聽著院子里的歡聲笑語，臉上沒什么表情。
“爸，吃飯了?！?/p>
李凡沒多說，彎腰將父親的雙腿并好，然后一用力，直接將他從床上背了起來。
李牛勇的身子很沉，但常年癱瘓，肌肉萎縮，剩下的都是骨頭架子，硌得李凡后背生疼。
他卻一聲不吭，腳步沉穩(wěn)地將父親背到院子里的石桌旁，讓他靠著墻坐穩(wěn)。
“吃飯。”李凡盛了一大碗肉最多、湯最濃的雞湯，放到了李牛勇面前。
一家人終于圍坐在一起。
沒有客套，沒有謙讓。
曾水香和林若詩還好，小李楠早就忍不住了。
她一手抓著一個(gè)滾燙的野雞蛋，燙得左右手來回倒騰，嘴里“呼哧呼哧”地吹著氣，另一只手已經(jīng)抓起一塊雞肉往嘴里塞，吃得滿嘴是油。
那狼吞虎咽的樣子，看得人心酸又好笑。
李凡和林若詩也沒好到哪去，一碗熱騰騰的雞湯面片下肚，那股暖意從胃里一直竄到四肢百骸，驅(qū)散了身體里積攢了不知多久的寒氣和饑餓。
一直沉默的李牛勇，看著女兒狼吞虎咽的吃相，又看看妻子和兒媳臉上那滿足的笑容，最后目光落在兒子那張年輕卻沉穩(wěn)的臉上。
他端起碗，默默地喝了一口湯。
那雙常年死寂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東西，悄悄融化了。
他那張如同石刻般僵硬的臉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dòng)了一下。
吃飽后，李凡站起身，端起桌上喝剩的白開水碗。
“今天，咱們家沒酒。”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jìn)每個(gè)人的耳朵里，“但沒關(guān)系，就用這碗水?！?/p>
“我李凡，在這里，以水代酒，敬我們這個(gè)家第一杯！”
“從今天起，過去那些吃不飽、穿不暖，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都過去了！”
“我保證，我們李家，會(huì)一天比一天好，會(huì)重新在這茶嶺村，站直了腰桿做人！”
說完，他仰起頭，將一碗白水一飲而盡。
一番話，擲地有聲。
曾水香聽著，眼淚無聲地滑落，卻是笑著的。
李牛勇端著碗的手，微微一頓，也跟著將碗里的湯喝了個(gè)干凈。
李凡放下碗，又倒?jié)M一杯。
這一次，他轉(zhuǎn)身，鄭重地看向林若詩。
月光下，女孩的臉龐渡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那雙眸子亮晶晶的，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若詩，”李凡的聲音溫柔了下來，“這一杯，敬你，也敬我?！?/p>
“我知道，你嫁給我，受了委屈。沒三媒六聘，沒像樣的彩禮，連一頓像樣的喜酒都沒有。”
“今天，我就當(dāng)著我爹娘的面，用這杯水，補(bǔ)上我們的新婚酒。祝我們，新婚快樂?！?/p>
“轟”的一下，林若詩的臉頰瞬間紅透，一直紅到了耳根，像熟透了的蘋果。
她低著頭，雙手緊張地絞著衣角，心臟“怦怦”地跳個(gè)不停，仿佛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嫂子新婚快樂！大鍋新婚快樂！”李楠人小鬼大，拍著小手，奶聲奶氣地歡呼起來。
曾水香也笑著抹了抹眼淚：“好，好孩子，若詩是個(gè)好姑娘，小凡你可不能欺負(fù)她。”
李牛勇看著眼前這一幕，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gè)清晰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飯后，曾水香和李牛勇回屋休息了。
院子里只剩下李凡、林若詩還有黏著嫂子不放的李楠。
李凡領(lǐng)著她們，走向了東邊那間比西屋更小、更破的耳房。
一推開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混合著淡淡的中草藥味撲面而來。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頭。
一張破舊的木板床占了近一半的空間，床板的一角還用磚頭墊著。
墻角堆著一些雜物和幾捆干草，墻皮大片大片地脫落，露出里面黃色的泥坯。
這就是李凡以前的房間，也是他們今晚的“新房”。
林若詩看著眼前的景象，卻沒流露出半點(diǎn)嫌棄。
她走進(jìn)去，很自然地開始收拾那張硬邦邦的木板床，將有些潮濕的被褥重新鋪好，動(dòng)作麻利又賢惠。
只是，她越是鋪床，心跳得就越快，臉上的紅暈也遲遲不退。
她能感覺到，李凡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沉靜又溫?zé)?，看得她后背都有些發(fā)燙，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忐忑不安。
李凡看著她，又看了看旁邊一臉天真，正好奇地打量著屋子的小李楠，心里一陣無奈。
就李家現(xiàn)在這光景，別說洞房花燭夜了，連個(gè)能安穩(wěn)睡覺的地方都勉強(qiáng)。
他嘆了口氣，走上前去。
“若詩，今晚你跟小楠睡床上吧?！?/p>
林若詩鋪床的動(dòng)作一頓，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頭。
李凡指了指墻角的干草：“我把那些草鋪一下，在地上對(duì)付一晚就行?！?/p>
“那怎么行……”林若詩下意識(shí)地就想拒絕。
沒等她說完，旁邊的小李楠卻高興地蹦了起來，一把抱住林若詩的胳膊，得意洋洋地沖李凡做了個(gè)鬼臉：“太好啦！我可以跟嫂子一起睡啦！再也不用聞大鍋的臭腳丫子了咯！”
這清脆的童言，瞬間打破了屋子里那點(diǎn)微妙的尷尬氣氛。
“你個(gè)小白眼狼！”李凡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寵溺地刮了一下妹妹的鼻子。
林若詩也被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臉上的緊張和羞澀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溫柔。
她看向李凡，眼里帶著一絲歉意：“那就……委屈你了。”
“委屈的是你才對(duì)。”李凡的眼神變得認(rèn)真起來。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鄭重地承諾：“若詩，你放心。這種日子不會(huì)太久的?！?/p>
“等我把家里的生計(jì)問題解決了，第一件事，就是把房子重新蓋一下，讓你跟咱娘、小楠，都住上寬敞明亮的新屋子?！?/p>
林若詩憧憬著那樣的畫面，心里像是被灌滿了蜜糖，甜絲絲的。
她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里的光比天上的月亮還要亮。
“嗯，”她輕聲應(yīng)著，又怕他壓力太大，柔聲安慰道，“你別太急，我們慢慢來，日子總會(huì)越過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