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兩千五百五十五天。我是她的司機,陳陽。我開著市價八位數(shù)的邁巴赫,穿行于這座城市的繁華與寂靜,而我的世界,僅限于方向盤與后視鏡之間的這片方寸之地。后視鏡里,是她的世界——顧千雪。我知道她所有不為人知的習慣,見證過她商場博弈的冷靜,也瞥見過她深夜獨處的脆弱。我對她的了解,或許勝過這世上任何一個男人。但在她眼中,我只是一個符號,一個穿著筆挺制服、永遠準時、沉默可靠的司機。這七年的暗戀,是我一個人的兵荒馬亂。我曾以為,這條從后視鏡到她心里的路,永遠沒有盡頭。直到今晚,她那句打破了七年常規(guī)的話,像一顆投入死水里的石子,讓我相信,命運的齒輪,或許終于開始了轉(zhuǎn)動。
雨點敲在邁巴赫G680的防彈玻璃上,發(fā)出沉悶而富有節(jié)奏的聲響,像一首催眠的序曲。但我毫無困意。我將車內(nèi)空調(diào)調(diào)到24攝氏度,這是顧千雪最喜歡的溫度,然后啟動了后排座椅的加熱功能。我知道,今晚的應酬結(jié)束,她坐進車里時,一定會帶著一身的寒氣和疲憊。
我的目光越過方向盤,落在前方“云頂公館”金碧輝煌的大門上。晚上十一點三十七分。距離她進去,已經(jīng)過去了三個小時零四分鐘。
我的手機屏幕亮著,停留在查詢頁面上。搜索框里的名字是“李東?!?,大成集團的董事長,一個在地產(chǎn)界以手段狠辣和貪婪好色著稱的老狐貍。今晚,顧千雪的應酬對象就是他。
這是我利用信息差建立起來的、屬于我自己的安全防線。七年來,我早已習慣通過她不經(jīng)意間在車里接聽的電話、與助理的交談,拼湊出她工作和生活的全貌。我會提前查好她要見的每一個人,她要去的地方,甚至連那家餐廳的消防通道在哪個位置,我都一清二楚。
她不知道這些。她只知道,她的司機陳陽,總能精準地在各種復雜路況中找到最優(yōu)路線,總能在她需要時,像個幽靈一樣恰到好處地出現(xiàn)。她將這歸結(jié)于我的專業(yè),卻不知這“專業(yè)”二字的背后,藏著一個男人長達七年的,卑微而洶涌的守護。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她的助理林曼發(fā)來的消息:“陳哥,顧總快出來了,準備一下?!?/p>
我立刻將手機息屏,坐直身體,雙手重新搭上方向盤,目光平靜地注視著后視鏡,調(diào)整到一個能清晰看到后排車門的角度。鏡子里映出我自己的臉,三十出頭,輪廓分明,眼神沉靜得像一潭深水。這身量身定制的黑色西裝制服,我已經(jīng)穿了七年,它像我的第二層皮膚,包裹著我所有的情緒和秘密。
幾分鐘后,“云頂公館”旋轉(zhuǎn)門里走出了幾個人影。為首的,正是那個地中海發(fā)型、腦滿腸肥的李東海。他正滿臉堆笑地跟顧千雪說著什么,一只手不安分地想去搭她的肩膀。
我的心臟猛地一緊,握著方向盤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
然而,顧千雪只是不著痕跡地側(cè)了半步,優(yōu)雅地避開了他的觸碰,臉上依舊掛著得體而疏離的微笑?!袄羁?,合作的細節(jié),明天讓我的團隊和您對接。我今晚喝得有點多,先失陪了?!?/p>
她的聲音透過雨幕傳來,清冷又干脆,像冰塊落入威士忌酒杯。
李東海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很快又被笑容掩蓋。他這種人,最擅長偽裝。
助理林曼立刻上前,扶住顧千雪的胳膊,兩人快步向車邊走來。我適時地下車,撐開一把黑色的大傘,穩(wěn)穩(wěn)地舉在她們頭頂,為她們拉開了后座的車門。
“顧總?!蔽业吐晢柡?,視線克制地停留在她被雨水打濕的鞋尖上。
一股混合著迪奧真我香水和紅酒醇香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我最熟悉的氣味,七年來,它無數(shù)次地在我的夢里出現(xiàn)。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彎腰坐進了車里。林曼緊隨其后。
我關(guān)上車門,隔絕了外面李東海那令人不適的目光,迅速收傘,坐回駕駛位。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
車輛平穩(wěn)地駛出,匯入深夜城市的車流。
車內(nèi)一片安靜,只有雨刷器在規(guī)律地擺動。后視鏡里,顧千雪摘下了耳環(huán),揉著太陽穴,閉目養(yǎng)神。她今天穿了一件香檳色的絲質(zhì)襯衫,領(lǐng)口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露出精致的鎖骨。窗外的霓虹燈光一閃而過,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流淌,美得驚心動魄。
我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專注于前方的路況。
“那個老狐貍,真是得寸進尺!”林曼終于忍不住,壓低聲音抱怨道,“合同明明都敲定了,還非要搞這么一出,擺明了就是想占您便宜!”
顧千雪沒有睜眼,只是淡淡地開口:“商場就是這樣,總有些蒼蠅。只要他把字簽了,讓他惡心我兩句也無妨?!?/p>
她的語氣里沒有憤怒,只有一種看透一切的平靜和倦怠。我知道,這種場面,她早已習慣。作為顧氏集團最年輕的掌舵人,一個二十八歲的女人,她要在這群老男人主導的世界里殺出一條血路,所要承受的遠比外人看到的要多得多。
“可是……”林曼還想說什么。
“好了,別說了?!鳖櫱а┐驍嗔怂懊魈彀蜒a充協(xié)議發(fā)過去,盯緊他們的法務。這個項目不能出任何岔子?!?/p>
“好的,顧總?!绷致⒖锑渎?。
車廂里再次恢復了寂靜。我能感受到顧千雪身上那股緊繃的氣場正在慢慢松弛下來。這輛車,是她為數(shù)不多的可以卸下防備的私人空間。而我,是這個空間里一個功能性的組成部分,像座椅,像空調(diào),像這首她此刻需要的、我心照不宣為她播放的、肖邦的《夜曲》。
音樂聲緩緩流淌,她的呼吸似乎也變得平穩(wěn)了些。
我以為今晚就會這樣在沉默中結(jié)束,就像過去兩千多個夜晚一樣。
車子即將駛?cè)胨幼〉臏\灣別墅區(qū)時,顧千雪的手機響了。
她看了一眼屏幕,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還是接了起來。
“喂,爸?!?/p>
僅僅兩個字,她的聲音又帶上了那種公式化的冷靜。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么,她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沉了下去?!拔腋f過很多次了,我和沈家那個公子不可能。我的婚事,我自己會處理,不需要您來安排。”
又來了。我心里嘆了口氣。顧董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會為了她和沈氏集團繼承人的聯(lián)姻問題,給她打來這種施壓的電話。
“公司是我一手做起來的,跟聯(lián)姻有什么關(guān)系?業(yè)績報表您不是沒看?!彼穆曇籼岣吡艘恍?,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我累了,不想談這個,掛了。”
她干脆地切斷了通話,將手機扔在旁邊的座位上,胸口微微起伏著。
“顧總,您別生氣,顧董也是……”林曼試圖安慰。
“你先下車吧。”顧千雪再次打斷了她,語氣不容置喙。
“???可是還沒到……”
“我說,下車。”
車子正好在一個路口等紅燈。林曼愣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敢多說什么,對我投來一個求助的眼神。我只能對她微微點頭,示意她照做。
林曼打開車門,匆匆下車,融進了夜色里。
綠燈亮起,我重新啟動車子。車廂里,只剩下我和她,以及那首還在流淌的夜曲。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把林曼趕下車。
一路無話,直到車子平穩(wěn)地停在她別墅的私人車庫里。
按照慣例,我應該熄火,然后下車為她打開車門,目送她走進那棟燈火通明的房子,接著自己開車離開,回到公司安排的司機公寓。
但今天,她沒有動。
我也就安靜地坐在駕駛位上,沒有熄火,等待著她的指令。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車庫里只有引擎輕微的嗡鳴聲。
后視鏡里,她一直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張平日里總是冷若冰霜的臉上,此刻竟流露出一絲迷茫和脆弱,像個迷路的孩子。
我的心,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就在我以為她會一直這樣坐下去的時候,她忽然開口了,聲音很輕,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我。
“陳陽,你說,是不是所有人都覺得,我一個女人,就必須依靠男人才能守住這份家業(yè)?”
我的心臟漏跳了一拍。
七年了,這是她第一次,跟我說起工作和聯(lián)姻之外的、如此私人的內(nèi)心獨白。
我的喉嚨有些發(fā)干,握著方向盤的手心里滲出了細密的汗。我該怎么回答?以一個司機的身份,我應該說“顧總您想多了”,或者干脆保持沉默。
但看著后視鏡里她那雙黯淡的眼眸,那些標準答案,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平穩(wěn):“顧總,能力和性別無關(guān)。我只看到,您把一個瀕臨破產(chǎn)的公司,做到了現(xiàn)在的行業(yè)龍頭?!?/p>
我說的是事實。七年前我剛來顧家時,顧氏集團正面臨前所未有的危機,是當時年僅二十一歲的她,臨危受命,力挽狂瀾。這七年,我看過她無數(shù)次在車里累到睡著,看過她為了一個項目幾天幾夜不合眼,看過她生著病還在跟海外客戶開視頻會議。
她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男人,都更有能力,也更堅韌。
我的話音落下,車里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我甚至開始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多嘴了。
許久,她輕輕地笑了一下,那笑聲里帶著一絲自嘲,也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松弛。
“陳陽,”她叫我的名字,聲音里沒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距離感,反而帶著一種奇特的、柔軟的質(zhì)感,“你跟了我多久了?”
“七年零三個月?!蔽蚁胍矝]想就答道。
她似乎有些意外我記得這么清楚,透過后視鏡看了我一眼。我們的目光在鏡中短暫交匯,她的眼神深邃,像一望無際的夜海,我倉皇地避開了。
“七年了啊……”她感嘆了一句,然后,說出了一句讓我大腦瞬間宕機的話。
“明天早上,你不用去公司車庫取車了,直接來我家門口等我?!?/p>
我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七年來,我的工作流程從未變過。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又補充了一句,而這一句,像一道驚雷,在我心里炸開了。
“還有……明天別穿制服了,換身自己的衣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