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邁巴赫的后座,空間寬敞得足以劃出一條清晰的楚河漢界。
我緊貼著左側車門,身體坐得筆直,目光落在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上,試圖將存在感降到最低。
身旁,顧衍之正閉目養(yǎng)神。
車內光線昏暗,勾勒出他深邃立體的側臉輪廓,下頜線繃得有些緊,長睫在眼瞼下投出小片陰影,薄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
看起來,一如既往地難以接近。
「她離我足足有五十公分遠!中間都能再塞進兩個二百斤的胖子了!我是有毒嗎?!」
「今天香水是不是噴多了?熏到她了?下次換一款?」
「偷看一眼……就一眼……好了看到了……睫毛真長……像小扇子……扇得老子心里癢癢……」
那些滾燙的、與他冷峻外表截然相反的彈幕,像失控的彈幕機,在我腦內瘋狂刷屏。
我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外面的廣告牌上,指甲悄悄掐進掌心。
每一次和他單獨相處,都是一場對精神力極限的挑戰(zhàn)。
我需要同時扮演兩個角色:一個是對外界一切毫無所察、恭敬順從的下屬;另一個則是他內心世界唯一的、被迫的聽眾。
分裂感讓人疲憊,卻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病態(tài)的吸引力。
你知道冰山下藏著火種,而你是唯一被允許靠近、感受那熾熱溫度的人。
這種感覺,危險又迷人。
峰會地點設在城郊一家頂級度假酒店的宴會廳。
車剛停穩(wěn),顧衍之便睜開了眼。
眸光瞬間恢復清明冷冽,沒有絲毫剛醒時的朦朧。
他整理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領帶褶皺,推門下車。
動作干脆利落,氣場也隨之切換回那個生人勿近的商界精英模式。
我立刻跟上,落后他半步的距離,扮演好影子助理的角色。
酒店門口早已等候著不少媒體記者,閃光燈亮成一片,試圖捕捉這位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面的商業(yè)巨子的每一個表情。
顧衍之面無表情,對周圍的喧囂和鏡頭視若無睹,步伐沉穩(wěn)地步入大廳。
我卻能清晰地“聽”到他內心的不耐煩。
「閃什么閃!眼睛都要瞎了!麻煩!」
「左邊第三個記者口水噴我鞋上了!惡心!」
「她跟上了嗎?別走散了……回頭看一眼會不會太明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將距離又拉近了少許。
簽到,入場。
巨大的水晶吊燈下,衣香鬢影,觥籌交錯。
空氣里彌漫著香水、雪茄和虛偽寒暄混合的浮華氣息。
各種顏色的心聲煙霧般升騰、交織,構成一幅比會場本身更光怪陸離的浮世繪。
「王總好像又胖了……」
「李董的小情人今天沒來?鬧翻了?」
「這次能拉到多少投資……」
我亦步亦趨地跟在顧衍之身后,努力屏蔽掉大部分無用信息,只將注意力集中在他周圍可能存在的、與商業(yè)信息相關的念頭上。
顧衍之像是自帶冷氣系統(tǒng),所過之處,溫度自動下降,搭訕的人群也會下意識地保持一點距離。
他偶爾會停下,與幾位重量級人物簡短交談。
言詞精煉,切中要害,表情淡漠疏離,完美的上位者姿態(tài)。
「廢話真多……直接說數(shù)字會死嗎?」
「這個老狐貍,又想空手套白狼?!?/p>
「站她前面一點,擋住那個禿頂?shù)难凵瘛瓙盒??!?/p>
我低著頭,假裝記錄,用眼角余光觀察著四周,同時將那些過濾后有用的信息碎片快速記在腦中。
一切似乎都很順利。
直到一個穿著騷包粉色西裝、頭發(fā)梳得油光水滑的中年男人,端著酒杯,笑呵呵地攔在了我們面前。
“顧總!哎呀呀,真是難得請動您這尊大佛?。 蹦腥松らT很大,帶著一股油膩的熱情,“這位是……新助理?真是年輕有為啊!”
是宏昌電子的劉總,業(yè)內出了名的色胚加碎嘴。
他的目光像黏膩的舌頭,在我臉上、身上來回舔舐。
「嘖嘖,顧衍之這小子真會挑助理,這盤條這氣質,比上次那個還帶勁!晚上能不能想辦法弄到手玩玩……」
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瞬間涌上我的喉嚨。
我的臉色白了幾分,指尖冰涼。
顧衍之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甚至沒有完全轉過身,只是側過頭,冰冷的目光透過鏡片,落在劉總那張堆滿假笑的臉上。
周圍的空氣仿佛瞬間被抽干,溫度驟降。
劉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舉著酒杯的手有些尷尬地停在半空。
“劉總。”顧衍之開口,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人,“你的項目書,垃圾。你的人,”他微微停頓,目光像淬毒的刀鋒,緩緩掃過對方瞬間煞白的臉,“更垃圾?!?/p>
「什么東西也配看她?眼珠子摳出來當泡踩都嫌臟!」
劉總的臉一下子漲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反駁,但在顧衍之那種毫不掩飾的、碾壓式的冰冷氣場下,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無數(shù)道好奇、探究、幸災樂禍的目光聚焦過來。
各種顏色的心聲八卦地沸騰著。
顧衍之卻像是完全沒看到周圍的反應,他甚至往前逼近了半步。
身高帶來的壓迫感更加具象。
“管不好自己的眼睛和腦子,”他微微傾身,聲音壓得更低,只夠他們三人聽見,每個字都裹著駭人的寒意,“我不介意幫你換個位置安裝它們?!?/p>
劉總猛地后退一步,額頭上瞬間冒出冷汗,眼神里充滿了驚懼。
「瘋子!顧衍之就是個瘋子!」
顧衍之直起身,沒再多看對方一眼,仿佛剛才只是隨手撣去了一粒灰塵。
他側過臉,目光極快地在我身上掠過。
「嚇到了嗎?臉色好白……該死的混蛋!」
隨即,他冷聲道:“走了。”
說完,邁步便走。
我立刻跟上,心臟還在因為剛才那一幕而劇烈跳動。
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一種前所未有的、洶涌的、幾乎要將我淹沒的情緒。
我看著他挺直冷硬的背影,行走間帶起的決絕氣流,像個披荊斬棘的暴君,毫不留情地清除掉前方一切令人不快的障礙。
只為……清出一條路?
我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
周圍那些各異的目光和心聲,似乎都模糊了,褪色了。
世界里只剩下那個男人的背影,和他那些暴躁又笨拙的內心獨白。
他好像……
真的在用他自己的方式……
護著我。
以一種毫不講理的、碾壓一切的、甚至有些殘暴的姿態(tài)。
而我堅固的心防,在這一刻,終于清晰地聽到了一聲——
碎裂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