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從地獄里爬回來，向他們討債。
“林念小姐，到了?！?/p>
李忠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車子緩緩駛?cè)胍蛔鶡艋疠x煌的莊園，停在了一棟宛如宮殿般的別墅前。
我推開車門，站在這棟我曾經(jīng)無比渴望、最終卻成了我葬身之地的“家”門前，心中沒有一絲波瀾。
這里不是家，是我的戰(zhàn)場。
李忠領(lǐng)著我走上臺階，推開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門。
客廳里，水晶吊燈璀璨奪目，光線亮如白晝。我的“親人”們，正端坐在沙發(fā)上，齊齊向我看來。
坐在主位上的，是我的母親趙蘭。她穿著一身香奈兒的套裙，妝容精致，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帶著一絲不耐和挑剔。
她身邊的，是我的父親林建國。他手里拿著一份財經(jīng)報紙，視線從報紙上方投過來，冷漠又疏離，像是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
另一側(cè)沙發(fā)上，是我的哥哥林子昂。他一身潮牌，正不耐煩地玩著手機(jī)，連頭都懶得抬一下。
而站在趙蘭身邊的，就是林薇薇。她穿著一條潔白的公主裙，長發(fā)微卷，臉上畫著淡妝，看起來純潔又無辜。她看到我，眼睛立刻就紅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這場景，和上一世一模一樣。
“你就是林念？”趙蘭率先開口，她上下打量著我，目光最終落在我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和帆布鞋上，嫌惡地皺起了眉。“李叔，帶她去樓上房間，把這身衣服給我扔了?！?/p>
上一世的我，被她這句話刺得體無完膚，窘迫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但這一次，我沒有低頭。
我迎著她的目光，微微笑了起來。
“扔了？”我歪了歪頭，聲音清脆，帶著一絲天真的殘忍，“這可不行?！?/p>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驚訝、不解，還有一絲被打斷的不悅。
我抬手，輕輕撫摸著自己身上這件廉價的T恤，笑容不變，一字一句地說道：
“這件衣服，是林叔叔和阿姨在我三歲生日時給我買的。您忘了？”
2
客廳里的空氣仿佛在一瞬間凝固了。
那盞璀璨的水晶吊燈投下的光芒，此刻顯得格外冰冷，將每個人的表情都照得一清二楚。
趙蘭臉上的不耐和嫌惡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荒謬的、被人冒犯的錯愕。林建國放下了報紙，那雙精于算計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審視之外的情緒——困惑。而一直低頭玩手機(jī)的林子昂，也終于抬起了頭，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
最先做出反應(yīng)的，是林薇薇。
她快步走到我身邊，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擔(dān)憂和焦急，輕輕拉住我的手腕?！敖憬?，你……你是不是記錯了？爸爸媽媽怎么會……”
她的手很軟，帶著香甜的護(hù)手霜味道，溫度卻像冰一樣。
上一世，她也總是這樣拉著我的手，說著體貼入微的話，然后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將我推入深淵。
我反手握住她，力道不大，卻讓她無法掙脫。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瞬間的僵硬。
“我怎么會記錯呢？”我看著她，眼神無辜又偏執(zhí)，像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孩，“我從小就做這個夢。夢里有個很漂亮的阿姨，和一個很嚴(yán)肅的叔叔，他們給我穿上這件衣服，還說，‘念念，生日快樂’。我養(yǎng)父母說，我就是穿著這件衣服被他們撿到的?！?/p>
這當(dāng)然是謊言。一個徹頭徹尾的、荒誕不經(jīng)的謊言。
但這謊言卻像一把沒有形狀的鑰匙，精準(zhǔn)地插進(jìn)了他們心里那把名為“虧欠”的鎖里，然后狠狠地攪動了一下。
他們拋棄了我十八年。他們不知道我經(jīng)歷了什么，不知道我過著怎樣的生活。所以，面對這樣一個無法證實(shí)也無法證偽的“夢”，他們除了懷疑，更多的是一種被戳中心事的慌亂。
“胡說八道！”趙蘭終于反應(yīng)過來，尖聲打斷我，“我們怎么可能……你這孩子，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這些鬼話！是想訛我們嗎？”
“媽！”林薇薇立刻回頭，眼眶紅紅地看著趙蘭，語氣里帶著懇求，“您別這么說姐姐，她剛回來，可能……可能只是太想念我們了，所以才會胡思亂想的?！?/p>
她這話說得真是漂亮。既安撫了趙蘭的情緒，又不動聲色地給我扣上了一頂“精神不穩(wěn)定”的帽子。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順著她的話，露出一絲茫然和委屈?！拔摇也恢馈Ｎ抑皇恰皇怯X得很熟悉。”
我松開她的手，低下頭，肩膀微微顫抖，看起來就像一只受了驚嚇、不知所措的小獸。
這副模樣，成功地讓他們把我剛剛那番驚人之語，歸結(jié)為了“窮孩子想攀高枝而產(chǎn)生的臆想癥”。
林建國重新拿起報紙，冷哼了一聲，算是給這件事定了性?！靶辛?，別在這兒丟人現(xiàn)眼了。李忠，帶她去房間。”
“是，老爺?！崩钪疫B忙應(yīng)聲，看我的眼神里又多了幾分憐憫和輕視。
“等等?！壁w蘭又叫住我，她從錢包里抽出一張卡，扔在茶幾上，“這里面有二十萬，密碼六個零。明天讓李叔帶你去買幾件像樣的衣服，別再穿這些不三不四的東西出門，林家的臉你丟不起?！?/p>
那張黑色的卡片在光滑的玻璃桌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離，停在我面前。
上一世，我看到這張卡時，激動得雙手都在發(fā)抖。二十萬，那是我做夢都不敢想的天文數(shù)字。我把它當(dāng)成了他們補(bǔ)償我的開始，感激涕零地收下了。
后來我才知道，這筆錢，林薇薇買一個包都不夠。這不過是打發(fā)叫花子罷了。
我沒有去拿那張卡。
我抬起頭，看著趙蘭，輕聲說：“謝謝夫人。不過，我不需要?！?/p>
“你說什么？”趙蘭的眉毛又立了起來。
“我說，我不需要?！蔽抑貜?fù)了一遍，語氣平靜，“我現(xiàn)在是高三，最重要的是學(xué)習(xí)，穿校服就夠了。而且，我還有錢?！?/p>
我拍了拍自己那個洗得發(fā)白的書包?！拔茵B(yǎng)父母留下的撫恤金，還有我自己兼職賺的錢和獎學(xué)金，足夠我生活了?！?/p>
客廳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如果說我剛才的話讓他們覺得我“精神不正常”，那么現(xiàn)在，他們是真的感到了棘手。
一個窮怕了的孩子，面對金錢，應(yīng)該是貪婪的，是卑微的，是迫不及待的?？晌?，拒絕了。
拒絕，就意味著我沒有那么容易被掌控。
林子昂終于收起了手機(jī)，第一次正眼看我。他的眼神銳利如刀，充滿了探究和敵意?！澳愕降紫敫墒裁?？玩欲擒故縱嗎？我告訴你，林家的一切都是薇薇的，你別癡心妄想！”
“哥哥，”林薇薇又一次恰到好處地開口，聲音里帶著哭腔，“你怎么能這么想姐姐呢？她只是有骨氣……”
“骨氣？她也配？”林子昂冷笑，“一個在貧民窟長大的野丫頭，能有什么骨氣！”
我沒有理會他的咆哮，只是靜靜地看著林建國和趙蘭。
“叔叔，阿姨，”我開口，再一次用這個稱呼，成功地讓他們臉色一沉，“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錢，也不是為了和誰搶東西。我只是想拿回本該屬于我的東西?！?/p>
“什么東西？”林建國沉聲問。
“我的姓氏，我的戶口，還有一個安心讀書的環(huán)境?！蔽铱粗槐安豢?，“等我考上大學(xué)，成年獨(dú)立之后，我會離開。絕不打擾你們一家人的幸福生活。”
這番話，我說得情真意切。
上一世的我，也曾天真地這么想過。我以為只要我足夠懂事，足夠卑微，就能換來他們的一點(diǎn)點(diǎn)親情。
而這一世，我說出同樣的話，卻是為了麻痹他們。
果然，聽到我說“考上大學(xué)就離開”，林建國和趙蘭緊繃的神情都松懈了下來。
對他們來說，我只是一個暫時的、必須履行的“責(zé)任”。只要我安分守己，不給他們?nèi)锹闊煌{到林薇薇的地位，他們不介意養(yǎng)我?guī)啄辍?/p>
“最好是這樣?！绷纸▏淅涞貋G下一句，算是默許了。
趙蘭揮了揮手，像是在驅(qū)趕蒼蠅。“李忠，還愣著干什么？帶她上去！”
李忠領(lǐng)著我走上旋轉(zhuǎn)樓梯。
林家的別墅有四層，上一世，我的房間被安排在最頂樓的閣樓，又小又悶，旁邊就是儲藏室。而林薇薇的房間在二樓，是最大的一間公主套房，帶著獨(dú)立的衣帽間和陽臺。
這一次，李忠依然領(lǐng)著我，徑直往頂樓走去。
“林念小姐，您的房間到了?！彼崎_一扇小門。
還是那間熟悉的閣樓。斜頂?shù)奶齑?，一張單人床，一個舊衣柜，一張小書桌，僅此而已。
“這里以前是傭人房，后來空出來了，夫人想著您喜歡安靜，就特意給您安排在了這里?！崩钪颐鏌o表情地解釋著，話里的敷衍和輕慢毫不掩飾。
上一世，我看到這房間時，心涼了半截，委屈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可現(xiàn)在，我只是環(huán)顧了一圈，然后對他露出了一個真心實(shí)意的微笑。
“我很喜歡?！蔽艺f，“這里很高，很安靜，看星星應(yīng)該很方便。麻煩您了，李叔。”
我的反應(yīng)再次出乎李忠的意料。他準(zhǔn)備好的一套說辭，比如“您先暫時住著，等以后有空再給您換”之類的話，全都堵在了喉嚨里。
他愣愣地看著我，半晌才擠出一句：“您……喜歡就好?！?/p>
關(guān)上門，我將書包放在書桌上，走到天窗下。從這里，剛好可以看到樓下花園里的一角。
林薇薇正挽著趙蘭的手臂，不知道在說什么，逗得趙蘭笑逐顏開。林子昂站在一旁，寵溺地看著林薇薇。而林建國，雖然還板著臉，但目光也柔和了下來。
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仿佛我這個“真千金”的歸來，不過是他們完美生活里一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
我拉上窗簾，隔絕了那刺眼的一幕。
我拿出書包里的照片，小心翼翼地立在桌上?？粗B(yǎng)父母溫暖的笑臉，我心中翻涌的恨意才平息了些許。
爸，媽，別急。我會讓害死你們的兇手，付出代價的。
當(dāng)年那場車禍，疑點(diǎn)重重，我查了很久都沒有頭緒。但重活一世，我知道，那絕對不是一場簡單的意外。
林家，我回來了。這一次，我會把你們所有人的假面，一層一層地撕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