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那雙通紅的眼睛,像兩團燃燒的火焰,幾乎要將我灼穿。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痛苦和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冷靜和偽裝在這一刻土崩瓦解。我下意識地將念安緊緊地護在身后,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默認。
周太太也終于從震驚中反應(yīng)過來,她看看沈言,又看看我身后的念安,那張酷似沈言小時候的臉,就是最無可辯駁的證據(jù)。她的嘴唇翕動著,眼中是全然的不可置信。
“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扶著桌沿,才勉強站穩(wěn)。
沈言沒有理會他的母親,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我和念安。他緩緩站起身,一步步向我逼近,那強大的壓迫感讓我?guī)缀鯚o法呼吸。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嘶啞著聲音質(zhì)問,眼中是滔天的悔恨,“林疏,你為什么這么殘忍?你知不知道這五年,我是怎么過的?”
“殘忍?”我聽到這兩個字,積壓了五年的委屈和憤怒瞬間爆發(fā)了。我迎上他的目光,冷笑一聲,“沈言,你有什么資格說我殘忍?當初殘忍地拋下我,奔向你白月光的人,是誰?在我給你下了最后通牒,你依然毫不猶豫地走出那扇門的人,又是誰?”
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
“你過得不好?那你有沒有想過,我這五年是怎么過的?我一個人,懷著孕,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無依無靠!我孕吐得天昏地暗的時候,你在哪里?我半夜腿抽筋痛得醒過來的時候,你在哪里?我一個人進產(chǎn)房,疼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你又在哪里?”
我越說越激動,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這些年,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足夠堅強,已經(jīng)將過去徹底掩埋??僧斶@個男人再次出現(xiàn),當所有的傷疤被重新揭開,我才知道,那些痛,從未消失,只是被我深深地壓在了心底。
沈言被我一連串的質(zhì)問問得啞口無言,他臉上的血色褪盡,只剩下蒼白。他看著我,眼中充滿了無盡的痛楚和愧疚。
“對不起……對不起……”他喃喃地重復(fù)著,這三個字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我厲聲打斷他,“沈言,你聽清楚,念安是我的兒子,他姓林,跟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這五年來,你沒有盡過一天做父親的責任,以后,也請你不要來打擾我們的生活!”
說完,我拉著念安的手,轉(zhuǎn)身就要走。
“我不準!”沈言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我的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墻,將我的去路完全堵死。
“他是我兒子!是我的骨肉!”他激動地低吼,情緒幾乎失控,“我錯過了他的五年,我不能再錯過他的未來!林疏,你不能這么自私!”
“我自私?”我氣得渾身發(fā)抖,“當初你為了你的‘責任’拋棄我的時候,你怎么不說你自己自私?現(xiàn)在你看到兒子了,就跑來指責我?沈言,你還要臉嗎?”
我們的爭吵聲,嚇到了念安。他緊緊地抓著我的衣角,小小的身體在微微發(fā)抖。他仰起頭,用那雙清澈又困惑的大眼睛看著我們,小聲地問:“媽媽,他是誰?你們?yōu)槭裁匆臣???/p>
孩子稚嫩的聲音,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我的怒火。我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將他緊緊地抱在懷里,柔聲安慰道:“沒事,寶貝,別怕,媽媽在呢。就是一個……不認識的叔叔?!?/p>
“我不認識他,”念安看著沈言,眼神里充滿了戒備和陌生,“媽媽,我們回家吧?!?/p>
“好,我們回家?!蔽艺酒鹕恚畎?,試圖繞開沈言。
“林疏!”沈言卻固執(zhí)地攔著,他看著念安眼中的陌生,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蹲下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念安,是嗎?我……我是爸爸?!?/p>
“你不是!”念安想都沒想就大聲反駁,“我沒有爸爸!我只有媽媽!”
童言無忌,卻最是傷人。
沈言的身體猛地一僵,臉上的表情像是被凍住了一樣。他看著念安那張與自己如此相似,卻又如此抗拒自己的臉,眼中是滅頂?shù)慕^望。
周太太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走上前來,一把拉住沈言的胳膊,聲音里帶著哭腔:“阿言,你先讓她們走吧。有什么事,我們回家再說,別嚇著孩子?!?/p>
沈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被他母親拉著,踉蹌地后退了兩步。
我抓住這個機會,立刻拉著念安,快步走出了工作室,幾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家,我立刻鎖上了門,背靠著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念安似乎也被剛才的場面嚇到了,他抱著我的腿,一言不發(fā)。
我將他抱起來,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他那雙酷似沈言的眼睛,心中一陣刺痛。
“念安,剛才……嚇到你了嗎?”我輕聲問。
念安搖了搖頭,然后抬起頭,認真地看著我:“媽媽,那個叔叔,他真的是……我爸爸嗎?”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從未想過,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這么突然。
看著孩子清澈的、求知的眼神,我知道我不能再欺騙他。
我沉默了許久,才艱難地點了點頭:“是。從血緣上來說,他是?!?/p>
“那他為什么……以前從來不來看我?”念安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委屈和不解。
我的心像是被針扎了一下。我該怎么跟他解釋,當年那些復(fù)雜的、成人世界的愛恨糾葛?
“因為……爸爸和媽媽之間,出了一些問題,所以分開了?!蔽疫x擇了一個最簡單,也最不傷人的說法,“但你要記住,念安,無論發(fā)生什么,媽媽對你的愛,是永遠不會變的?!?/p>
念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將小腦袋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再說話了。
我知道,這件事,在他幼小的心里,已經(jīng)留下了一道痕跡。
而另一邊,沈家也掀起了軒然大波。
“你早就知道她懷孕了,是不是?”客廳里,沈言雙眼赤紅地質(zhì)問著他的母親。
周太太臉色蒼白,避開了兒子的視線:“我……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p>
“什么時候知道的?”沈言步步緊逼。
“大概……四年前。”周太太的聲音低不可聞,“我派人去查了她的下落,查到她生了個孩子……看時間,是你的?!?/p>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沈言的怒吼聲幾乎要掀翻屋頂,“你知道我這幾年是怎么過的嗎?我找她找得快瘋了!你明明知道她在哪里,你明明知道我有個兒子,你卻瞞著我!為什么!”
“我那是為你好!”周太太也激動起來,聲音拔高,“那個女人,一聲不吭地就走了,還給你留下那樣一封信,擺明了就是不想跟你過了!你為了她要死要活的,媽看著心疼!我以為時間長了,你就能忘了她,重新開始!我怎么知道你這么死心眼!”
“重新開始?”沈言慘笑一聲,眼中滿是絕望,“媽,你毀了我重新開始的唯一機會!你毀了我的一切!”
“我……”周太太看著兒子痛苦的樣子,也老淚縱橫,“媽錯了,媽真的錯了……阿言,你別這樣……”
沈言沒有再理會她,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
“幫我查一個人,林疏,還有她兒子林念安,現(xiàn)在住在江南水鄉(xiāng)古鎮(zhèn)……對,我要他們所有的資料,立刻,馬上!”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就再也沒有了平靜。
第二天一早,我送念安去幼兒園,一出門,就看到了停在我家門口的那輛熟悉的賓利。
沈言靠在車邊,一夜未眠的他看起來憔悴不堪,下巴上長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西裝也皺巴巴的。他看到我出來,立刻站直了身體,迎了上來。
“林疏?!?/p>
我沒有理他,拉著念安就要走。
“媽媽,是那個叔叔?!蹦畎残÷曊f。
“別理他?!蔽夷坎恍币暤赝白?。
“林疏,我們談?wù)?。”沈言跟了上來,擋在我面前,“就十分鐘,好嗎??/p>
“我跟你沒什么好談的。”我的聲音冷若冰霜。
“是嗎?”沈言的目光落在我身邊的念安身上,聲音里帶著一絲威脅的意味,“如果你不想我每天都出現(xiàn)在這里,出現(xiàn)在你兒子的幼兒園門口,你就跟我談?wù)??!?/p>
我猛地停下腳步,回頭怒視著他:“沈言,你威脅我?”
“我只是想拿回屬于我的東西?!鄙蜓缘难凵癞惓远?,“念安是我的兒子,我必須認回他。”
我看著他勢在必得的樣子,知道今天躲不過去了。我不想讓念安看到我們再次爭吵。
“好,”我咬著牙說,“我送完念安,在街角的咖啡館等你?!?/p>
將念安交給老師后,我懷著沉重的心情走進了咖啡館。沈言已經(jīng)在了,他為我點了一杯我過去最喜歡的卡布奇諾。
我沒有碰,只是冷冷地看著他:“說吧,你想怎么樣?”
“我要念安的撫養(yǎng)權(quán)。”沈言開門見山,扔下了一顆重磅炸彈。
我?guī)缀跻詾樽约郝犲e了?!澳阏f什么?”
“我說,我要念安的撫養(yǎng)權(quán)?!彼貜?fù)了一遍,語氣不容置喙,“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和孩子分開。你可以搬回我們的家,我會給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我們可以重新開始?!?/p>
“重新開始?”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沈言,你是不是瘋了?你憑什么認為,我會跟你回去?又憑什么認為,我會把念安的撫養(yǎng)權(quán)給你?”
“就憑我是他的父親!”沈言的聲音也強硬起來,“林疏,我知道我虧欠你們母子良多。我會用我的余生來彌補。但是念安必須認祖歸宗,他是我沈家的長孫,他應(yīng)該擁有最好的一切,最好的教育,最好的資源,這些,都是你一個人給不了他的。”
他的話,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地刺進了我的心臟。
他是在說我窮,說我給不了孩子好的生活嗎?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頭。我冷笑一聲,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推到他面前。
“這里面有五十萬。是我這幾年所有的積蓄。我不知道夠不夠支付當年你‘借’給我的那顆精子的費用。如果不夠,我可以給你打欠條,以后每個月分期還給你?!?/p>
我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從此以后,我們兩清。念安,他只是我一個人的兒子。”
咖啡館里柔和的音樂,在這一刻顯得格外刺耳。
沈言的臉色,在我將銀行卡推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變得慘白如紙。他死死地盯著那張薄薄的卡片,仿佛那不是一張銀行卡,而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正狠狠地插在他的心口。
他的嘴唇顫抖著,過了很久,才抬起頭,眼中布滿了血絲,那里面翻涌著的是我從未見過的、濃烈到極致的傷痛和絕望。
“兩清?”他從喉嚨里擠出這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磨過,“林疏,在你心里,我和念安的血緣關(guān)系,就是一筆可以用錢來計算的交易嗎?”
“不然呢?”我迎著他受傷的目光,心口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疼,但我強迫自己硬下心腸,用最刻薄的語言武裝自己,“沈言,你別忘了,從一開始,就是你先放棄了我們。你放棄了我,也放棄了擁有一個孩子的權(quán)利?,F(xiàn)在你憑什么覺得,你可以隨時回來,撿起你當初棄之如敝屣的東西?”
我的話像一把鹽,狠狠地撒在了他血淋淋的傷口上。
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身體微微顫抖,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煎熬。
“我沒有放棄……”他再次睜開眼時,眼中除了痛苦,還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固執(zhí),“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放棄你。當年……當年安然的事,是我處理得不好,我承認我混蛋!可我第二天就回去了,我去找你了!是你,是你一聲不吭地就走了,連一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