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沈徹，是這座城市所有女人都想嫁的男人，也是我結(jié)婚一年以來，同床共枕的陌生人。我們的婚姻，像一幅掛在墻上的名貴油畫，遠看完美無瑕，近看卻只有冰冷的畫布和凝固的顏料。我以為我們會在這座華麗的牢籠里，相敬如冰直到老去。直到那天晚上，我無意間撞破了他藏在完美皮囊下的秘密。我才驚覺，我嫁的或許根本不是一個人。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藏著的不是冷漠，而是一團來自深淵的、能將人的靈魂都灼燒殆盡的火焰。而最讓我恐懼的是，在發(fā)現(xiàn)真相的那一刻，我感受到的，除了驚駭，竟然還有一絲無法言說的、被點燃的期待。
和沈徹結(jié)婚一周年紀念日的晚餐，我準備了整整一個下午。
上好的惠靈頓牛排，點綴著黑松露的奶油蘑菇湯，還有一瓶他酒柜里我唯一認識牌子的，82年的拉菲。餐桌上鋪著質(zhì)地柔軟的米白色桌布，中央擺著我親手插的白玫瑰，兩支高腳燭臺里的燭火輕輕跳躍，將整個餐廳染上了一層溫暖又曖昧的橘色光暈。
我看著這一切，心里那點微弱的、幾乎要被自己嘲笑的期待感，又一次死灰復(fù)燃。
或許今晚會不一樣。
或許他會喜歡我精心準備的這一切，會對我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而不是那種掛在臉上、用以應(yīng)付所有人的標準模板。
我和沈徹的婚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商業(yè)聯(lián)姻。一年前，我父親的公司瀕臨破產(chǎn)，是沈徹不動聲色地注入了一筆巨款，條件只有一個——娶我。我從未問過他為什么，就像他從未問過我愿不愿意。我們就這樣，在一個月內(nèi)完成了訂婚、結(jié)婚的所有流程，快得像一場荒誕的夢。
婚后，我們住進了這棟位于城市之巔的頂層公寓。他給了我一張沒有額度上限的黑卡，給了我人人艷羨的“沈太太”的身份，卻唯獨沒有給我一絲一毫的丈夫的溫情。
他像一個精準運行的程序。每天早上七點準時起床，晚上九點前必定回家，從不應(yīng)酬，沒有緋聞。我們會在餐桌上進行禮貌而疏遠的交談，談?wù)撎鞖狻⑿侣?、股票，就是不談?wù)撐覀冏约?。晚上，我們睡在同一張兩米寬的大床上，中間的距離卻像隔著一條銀河。
他從不碰我。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不喜歡我，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似乎對所有人類的情感都缺乏興趣。他的情緒永遠是平的，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無論我投下什么樣的石子，都激不起半點漣漪。
“叮咚?！?/p>
墻上的掛鐘時針指向九點，門鎖傳來電子密碼被解開的聲音。
我立刻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臉上揚起練習了無數(shù)次的、最得體的笑容。
沈徹走了進來。他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身形挺拔修長，肩膀?qū)掗煛Ｗ呃任档墓饩€勾勒出他完美的側(cè)臉輪廓，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利落，宛如古希臘最完美的雕塑。他天生就擁有一張能讓所有女人為之瘋狂的臉，可那雙深邃的黑色眼眸里，卻總是覆著一層化不開的寒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回來了?！蔽矣先?，想自然地接過他脫下的西裝外套。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側(cè)身避開了我的手，自己將外套掛在了玄關(guān)的衣架上。“嗯。”他淡淡地應(yīng)了一聲，視線掃過燭光搖曳的餐廳，眉梢?guī)撞豢刹斓靥袅艘幌隆?/p>
“今天是我們結(jié)婚一周年紀念日，”我連忙解釋，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和討好，“我……我想著，我們一起吃頓飯。”
“有心了。”他說，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評價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文件。
他走到餐桌邊坐下，動作優(yōu)雅，無可挑剔。我將醒好的紅酒倒入高腳杯，推到他面前。他端起來，沒有與我碰杯，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便放下了。
我所有的期待，在這一刻，被這無聲的沉默與疏離擊得粉碎。
那精心烹制的牛排，在他口中似乎也只是維持生命的蛋白質(zhì)。他吃得很少，也很安靜，只有刀叉碰撞瓷盤發(fā)出的清脆聲響，在空曠的餐廳里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公司最近……很忙嗎？”我試圖打破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還好?！彼卮?，言簡意賅。
“下周我媽生日，她問我們有沒有時間一起吃個飯?！?/p>
“讓秘書安排，我會抽時間過去?！?/p>
“沈徹，”我終于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鼓起勇氣直視他的眼睛，“你對我，就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他聞言，也停下了動作。燭光在他的眼底跳躍，卻絲毫融化不了那片深海般的冷漠。他靜靜地看了我?guī)酌?，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個陌生的物件，然后緩緩開口：“牛排的火候不錯?！?/p>
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我花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期待和心血，在他眼里，只換來一句“火候不錯”。
這頓飯最終在沉默中結(jié)束。我默默地收拾著餐盤，感覺自己像一個滑稽的小丑，賣力地表演了一場獨角戲，而唯一的觀眾卻連一個敷衍的掌聲都欠奉。
回到臥室，沈徹已經(jīng)洗漱完畢，正靠在床頭看一份全英文的財經(jīng)報紙。他穿著一身絲質(zhì)的深藍色睡袍，領(lǐng)口微微敞開，露出線條分明的鎖骨和一小片白皙的胸膛。柔和的床頭燈光下，他的面容少了幾分白日的鋒利，多了幾分蠱惑人心的俊美。
我承認，即便他如此冷漠，我還是會被這張臉蠱惑。每一次靠近他，我的心跳都會不由自主地加速。那是一種源于生物本能的吸引力，無法抗拒，卻又因為他無形的屏障而備受煎熬。
我洗漱完，躺在床的另一側(cè)，和他保持著一臂之遙的距離。
“晚安。”他放下報紙，關(guān)掉了床頭燈，聲音毫無波瀾。
黑暗瞬間籠罩了整個房間，也放大了我心中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一年了，整整三百六十五天。我像一只被困在蛛網(wǎng)上的蝴蝶，無論如何掙扎，都逃不出這張由冷漠編織的網(wǎng)。我不知道他為什么娶我，也不知道這段婚姻對他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我們之間橫亙著巨大的信息鴻溝，他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個謎。他的家人，他的過去，他真實的喜怒哀樂……我一無所知。
我才是他的妻子，可我感覺自己比任何一個外人，都離他更遠。
夜深了，身邊的呼吸聲變得平穩(wěn)而悠長。沈徹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我悄悄地轉(zhuǎn)過身，在黑暗中描摹著他的輪廓。他睡著的樣子很安靜，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平日里緊抿的薄唇微微放松，少了幾分刻薄，多了幾分柔軟。
鬼使神差地，我伸出手，指尖顫抖著，想要去觸碰一下他的臉。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碰到他皮膚的瞬間，一種莫名的恐懼攫住了我。我仿佛看到了一張無形的巨口，只要我再靠近一分，就會被它吞噬得連骨頭都不剩。
我猛地收回手，心臟狂跳不止。
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
我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強迫自己閉上眼睛?？赡X子里卻亂成一團，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關(guān)于沈徹的種種違和感，此刻全都爭先恐后地冒了出來。
比如，他似乎從不生病，也從不感到疲憊。無論前一天工作到多晚，第二天早上他永遠精力充沛。
比如，他的體溫總是比常人低一些，即便是炎熱的夏天，他的手腳也是冰涼的。
再比如，他的魅力。那是一種超越了單純外貌的吸引力，帶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魔性。公司的女員工，合作方的女高管，甚至是我那挑剔的閨蜜，沒有一個在見過他之后不為他失魂落魄?？伤约海瑓s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仿佛那些傾慕的目光對他來說，只是空氣。
他就像一個披著人皮的完美假人，沒有瑕疵，也沒有溫度。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我忽然聽到了一陣極其輕微的、壓抑的囈語。
是從沈徹那邊傳來的。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再次轉(zhuǎn)過身。
借著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弱月光，我看到沈徹的眉頭緊緊皺著，似乎陷入了某個夢魘。他的嘴唇翕動著，發(fā)出幾個模糊的音節(jié)。那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一種我從未聽過的、古老而拗口的語言。
隨著他的囈語，我感覺到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得黏稠起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讓我?guī)缀醮贿^氣。
他……他到底在夢些什么？
我壯著膽子，悄悄地向他那邊挪了挪。我想聽得更清楚一些。
忽然，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在昏暗的光線中，那雙眼睛里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不，不對！
我渾身的血液幾乎在瞬間凝固。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瞳孔深處，閃過了一抹轉(zhuǎn)瞬即逝的、妖異的猩紅！
那抹紅色，像地獄深處燃燒的業(yè)火，帶著一種邪異而致命的誘惑。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僵硬得無法動彈。
他看到了……他肯定看到了我剛才在偷看他！他會怎么想？他會怎么對我？
然而，那抹猩紅僅僅出現(xiàn)了一秒便消失不見。他的眼睛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沉靜，仿佛剛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錯覺。
他靜靜地看著我，沒有質(zhì)問，也沒有驚訝，只是那么看著。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的皮肉，直視著我內(nèi)心最深處的恐慌與渴望。
我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擂動，幾乎要跳出喉嚨。
就在這死寂的對視中，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開口了。他的聲音比平時要低沉沙啞一些，帶著一種奇特的、蠱惑人心的磁性。
他說：“你餓了，林晚?！?/p>
我愣住了。餓了？他是在說我晚飯沒吃飽嗎？
可緊接著，他又說了一句，徹底擊碎了我所有的僥幸和認知。
“我能感覺到，你的靈魂……很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