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大學考古系的實驗室比上午更安靜。夕陽透過高窗斜照進來,給工作臺鍍上一層暖黃,蘇晴正坐在顯微鏡前,手里捏著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著一片銀器殘片,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空氣。
秦風推開門時,她沒回頭,只是低聲說了句:“門沒鎖。”
秦風走進去,把手里的牛皮筆記本放在桌上——他特意帶來了父親那本舊筆記,翻開到畫著龍形符號的那頁?!疤K博士,又來打擾你了?!彼穆曇艉茌p,盡量不打擾她工作,“上午提到‘鎮(zhèn)水符’,我想起父親留下的這個符號,你幫我看看,是不是和你說的唐代工匠標記有關?”
蘇晴這才放下鑷子,轉過身。她的白大褂換了件干凈的,袖口整齊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那道淺淡的勒痕似乎更明顯了些。她的目光落在筆記本上,看到那個模糊的龍形符號時,眼神幾不可察地閃了一下。
“我看看?!彼斐鍪?,指尖剛碰到筆記本,又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改用指節(jié)輕輕敲著紙面,“這符號……確實有點像唐代一些工匠的家族標記。你看這龍尾的弧度,還有龍首的朝向,是典型的‘西州樣式’——西州是唐代西域的重鎮(zhèn),那里的工匠常把龍紋和佛教紋樣結合,用來標記自己的作品?!?/p>
她說得很流暢,條理清晰,完全符合一個考古博士的專業(yè)水準。
秦風沒說話,只是盯著她的眼睛。她的視線一直落在符號上,沒敢和他對視,鏡片后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但我記得,西州工匠的龍紋,講究‘乾位起,坤位落’?!鼻仫L突然開口,聲音平穩(wěn),“乾位是西北,坤位是西南,所以龍首通常朝西北,龍尾收在西南,這樣才符合當時‘鎮(zhèn)水安瀾’的寓意。你看我父親畫的這個符號,龍首明明朝西南,龍尾卻在西北——按你的說法,這應該是‘坤位起,乾位落’,不符合西州樣式的規(guī)矩,對嗎?”
蘇晴的指尖猛地頓住。
她抬起頭,看向秦風,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像是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得這么細。“可能……可能是變體。”她頓了頓,聲音比剛才低了些,“工匠有時會根據器物的形狀調整紋樣,不一定完全按規(guī)矩來。”
“是嗎?”秦風追問,目光沒移開,“可我在陜歷博見過西州工匠的金器拓片,就算調整,也絕不會把‘乾位’和‘坤位’弄反——這兩個方位在當時的工匠眼里,是‘天地之界’,不能亂換。蘇博士,你是不是……記錯了?”
實驗室里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夕陽的光落在蘇晴臉上,一半亮一半暗,讓她的表情顯得有些模糊。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沒說出來,只是低下頭,重新拿起鑷子,假裝整理桌上的銀器殘片,指尖卻在微微發(fā)抖。
她在撒謊。
秦風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她不是記錯了,是根本不知道這符號的真正含義,只能根據模糊的資料隨口編造,才會把最關鍵的“乾位”和“坤位”說反。
“可能是我記錯了?!碧K晴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帶著點敷衍,“畢竟這種冷門紋樣,資料不多。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幫你查查西州的考古報告。”
“不用了,謝謝?!鼻仫L合上筆記本,沒再追問符號的事——他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再逼問下去,反而會打草驚蛇。
他換了個話題,目光落在蘇晴放在桌角的手機上——屏幕亮著,顯示著一張兒童涂鴉,畫著兩個小人手拉手,旁邊寫著歪歪扭扭的“姐姐”。
“這是……你弟弟?”秦風問。
早上野田昊給她發(fā)了條消息,說查到蘇晴的背景:父母早逝,她還有個十歲的弟弟,叫蘇明,身體不太好,一直在鄉(xiāng)下由親戚照顧。野田昊本來沒在意,直到秦風提到蘇晴和“東方號”船主的關聯(lián),才特意查了她的家人。
蘇晴的身體猛地僵了一下。她迅速按滅手機屏幕,抬頭看向秦風,眼神里的慌亂更明顯了:“你……你怎么知道?”
“野田昊查案子時順便看到的?!鼻仫L沒隱瞞,語氣很平和,“他說你弟弟身體不好,在鄉(xiāng)下養(yǎng)?。楷F(xiàn)在好些了嗎?”
蘇晴沉默了。她低下頭,長發(fā)垂下來,遮住了臉,肩膀微微聳動著,像是很難過。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嗯,在鄉(xiāng)下……有親戚照顧,還好?!?/p>
她的聲音很悶,帶著點刻意壓抑的哽咽,可秦風卻沒從她身上感受到“難過”的情緒——反而有種緊繃的、像被繩子勒著的窒息感。她在演。
“鄉(xiāng)下空氣好,對養(yǎng)病也好?!鼻仫L沒戳破,只是順著她的話說,“你平時忙,應該很少能回去看吧?”
“嗯,很少?!碧K晴的聲音更低了,“特展籌備忙,走不開?!?/p>
她站起身,走到窗邊,背對著秦風,像是在看窗外的夕陽,又像是在掩飾什么?!扒仫L,要是沒別的事,我要準備下班了?!彼穆曇魩еc疏離,明顯是想趕人。
“打擾了。”秦風拿起筆記本,轉身往門口走。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眼蘇晴的背影——她還站在窗邊,肩膀繃得很緊,右手攥著窗簾的一角,指節(jié)泛白。
他沒再說什么,輕輕帶上門。
實驗室外的走廊很安靜,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蘇晴的破綻太明顯了:不懂龍形符號卻假裝熟悉,提到弟弟時反應異常,還有她和IVY的合影,以及“東方號”船主的玉佩……
她肯定有問題。但她的慌亂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那個弟弟——野田昊查到她弟弟在鄉(xiāng)下養(yǎng)病,但蘇晴提到弟弟時的恐懼,不像是擔心“病情”,更像是擔心“人”。
難道她弟弟不在鄉(xiāng)下?
秦風拿出手機,給野田昊發(fā)了條消息:“幫我查蘇晴的弟弟蘇明,查他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真的在鄉(xiāng)下?!?/p>
野田昊的回復很快:“收到,我讓KIKO查,她擅長扒戶籍和行蹤?!?/p>
回到酒店時,天已經黑了。唐仁正盤腿坐在沙發(fā)上,對著筆記本電腦唉聲嘆氣——屏幕上是KIKO發(fā)來的“東方號”內部結構圖,他在研究“哪里煞氣最重”。
“老秦,你可回來了!”唐仁抬頭,指著屏幕,“你看這船的布局,前寬后窄,像口棺材!船頭對著泰晤士河下游,是‘水沖煞’!我說啥來著,這船肯定有問題!”
秦風沒理他,把筆記本放在桌上,走到窗邊。倫敦的夜景在霧里若隱若現(xiàn),霓虹燈的光散在霧里,像揉碎的彩紙。他在想蘇晴,想那個龍形符號,想“東方號”上的獨眼老頭……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
不是電話,是條短信。
發(fā)信人未知,號碼是一串亂碼。
秦風點開短信,只有一句話:
“小心蘇晴,她弟弟在Q手里。”
秦風的瞳孔猛地收縮。
Q手里?
他立刻回撥那個號碼,卻提示“無法接通”。他又查發(fā)信IP,剛把IP地址復制下來,準備發(fā)給KIKO,手機屏幕上突然彈出KIKO的消息:
“秦風,查到給你發(fā)匿名短信的IP了!定位在……泰晤士河下游,‘東方號’蒸汽船!”
東方號。
秦風盯著那三個字,后背瞬間竄起一股寒意。
短信是從“東方號”發(fā)來的。
是那個獨眼老頭發(fā)的?他為什么要提醒自己小心蘇晴?他和蘇晴是什么關系?他知道Q抓了蘇晴的弟弟?
無數(shù)個問題涌進腦子里。
蘇晴因為弟弟被Q控制,才被迫和IVY合作,調配忘川水殺人?那她手腕上的勒痕,是不是Q用來威脅她的?她故意說錯龍形符號的方位,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不懂”,想傳遞什么信息?
而“東方號”上的人,是敵是友?他知道Q的事,還敢給秦風發(fā)消息,說明他不怕Q,甚至可能……在和Q作對?
唐仁湊過來,看到短信內容,眼睛瞪圓了:“啥?蘇晴弟弟在Q手里?那她是被逼的?那咱不能怪她??!”
秦風沒說話,只是緊緊攥著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讓他的表情顯得有些凝重。
事情的脈絡似乎清晰了些,又似乎更亂了。
蘇晴是棋子,被Q用弟弟要挾;IVY是執(zhí)行者,負責提供毒藥原料;“東方號”上的人,可能是個隱藏的知情者,甚至可能是個“盟友”。
而那三個死者,周明遠、李建軍、陳淑琴,他們是不是也發(fā)現(xiàn)了蘇晴的處境,想幫她,才被Q滅口?
秦風走到桌前,翻開父親的舊筆記本,盯著那個龍形符號。
東方號、龍形符號、蘇晴、Q、被抓的弟弟……這些線索像纏繞的藤蔓,終于有了一個可以拉扯的節(jié)點。
他拿起手機,給KIKO發(fā)消息:
“查‘東方號’船主的真實身份,查他和蘇晴的關系。另外,想辦法確認蘇晴弟弟蘇明的位置,別驚動Q?!?/p>
發(fā)完消息,他靠在窗邊,看著遠處霧中的泰晤士河。
“東方號”上的人,為什么要幫他?
他隱隱覺得,這艘百年老船,藏著比Q抓了蘇晴弟弟更重要的秘密。而那個發(fā)匿名短信的人,或許就是解開所有謎團的關鍵。
霧又濃了些,像一張巨大的網,籠罩著倫敦,也籠罩著“東方號”。但秦風知道,網總有縫隙,而那條從“東方號”發(fā)來的短信,就是那道縫隙里透出來的光。
他必須抓住這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