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這件事,是從我當(dāng)警察的朋友嘴里聽來的。他是現(xiàn)場的辦案民警,事情的真假,不用懷疑。
二十六號那天,傅家村出了人命,傅老婆子死了,殺人的是同村的傅人杰。原因聽起來邪乎,
但細(xì)想之下,背后那點(diǎn)東西,卻讓人脊背發(fā)涼。傅人杰家三代單傳。到了他這輩,
媳婦肚子爭氣,還真生了個帶把的,取名傅成龍。名字是好名字,望子成龍??蛇@傅成龍,
龍沒成,倒成了村里一害。偷雞摸狗,欺軟怕硬,村里人見了沒有不皺眉頭的,
背地里都罵他是“傅害蟲”。但看在傅人杰護(hù)犢子護(hù)得眼珠子似的,大伙兒也就敢怒不敢言。
傅老婆子呢?是個孤寡老人。一人守著個破院子,養(yǎng)了七八只下蛋的母雞,
屋后開了一小片菜地,日子清苦,但也算能糊口。她脾氣倔,嘴不饒人,
是村里出了名的“毒嘴婆”,但心眼不壞,就是日子太難,磨得她渾身是刺。事情的根子,
就出在傅成龍這“欺軟”的德性上。他專挑軟柿子捏,像傅老婆子這樣的孤寡老人,
自然成了他眼里的“樂子”。那是七月底的一天,日頭毒得很。傅老婆子去鄰村換點(diǎn)針線,
來回不過個把鐘頭?;貋砭吐犚娫豪镫u飛狗跳,心里咯噔一下,
小腳緊搗幾步?jīng)_進(jìn)院門——只見傅成龍正撅著屁股,抓著她那只最肥的老母雞,
旁邊地上已經(jīng)躺著一只,脖子歪著,血滴答了一地?!疤鞖⒌?!傅成龍!你作死啊!
”傅老婆子眼睛瞬間就紅了。那幾只雞是她的命根子,下的蛋能換油鹽醬醋,
能給她這孤老婆子一點(diǎn)活氣。傅成龍被嚇了一跳,扭頭看見是傅老婆子,
反而嬉皮笑臉起來:“喲,老婆子回來啦?借你只雞打打牙祭,瞧你小氣的。”“借?
你這叫偷!強(qiáng)盜!癟犢子!把我雞放下!”傅老婆子氣得渾身發(fā)抖,沖上去就要搶。
傅成龍年輕力壯,輕輕一推,傅老婆子就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差點(diǎn)坐地上?!皾L一邊去!
老不死的!吃你只雞是看得起你!”他罵罵咧咧,提著兩只雞就要走?!靶笊?!王八蛋!
你敢走!你不得好死!你出門就讓車撞死!天打雷劈的玩意兒!”傅老婆子爬起身,
絕望地嘶罵,什么毒罵什么來。她打不過,只能罵。傅成龍聽了,臉色一沉,
回頭瞪著她:“老東西,你咒誰呢?”“咒的就是你!偷我孤老婆子的雞,你爛心肝爛肺!
不得好死!死了都沒人收尸!”傅成龍罵了句“晦氣”,提著雞揚(yáng)長而去,
留下傅老婆子在院里捶胸頓足,哭天搶地。這口氣,傅老婆子咽不下。當(dāng)天下午,
她就提著平時切菜的豁口菜刀,一路罵到了傅人杰家。傅人杰家正在準(zhǔn)備晚飯,
聞著還有點(diǎn)肉香,不知道是不是她那兩只雞。傅老婆子血往頭上涌,
站在院門口就罵開了:“傅人杰!你養(yǎng)的好兒子!偷雞摸狗的畜生!一家子不得好死!
……”傅人杰和他媳婦黑著臉出來?!隘偲抛?,你胡咧咧啥!”“我胡咧咧?
你兒子偷我的雞!殺我的雞!你們一家子吃我的雞不得好死!傅成龍那小畜生,遲早橫死!
我看他怎么死!”傅人杰媳婦潑辣,上去就要撕扯傅老婆子:“老不死的你敢咒我兒子!
我撕爛你的嘴!”傅人杰也嫌惡地?fù)]揮手:“滾滾滾!一只破雞,賠你錢就是了,
跑我家門口號喪呢!”說著扔了幾張皺巴巴的票子在地上?!罢l要你的臭錢!我要我的雞!
你們一家子欺負(fù)我孤老婆子!老天爺看著呢!傅成龍不得好死!你們等著給他收尸吧!
”傅老婆子沒撿錢,依舊跳著腳罵,菜刀在空中胡亂揮舞著,但沒人怕她。最后,
傅人杰不耐煩,一把奪過菜刀扔到一邊,和媳婦一起連推帶搡,把傅老婆子攆出去了老遠(yuǎn),
還踹了她兩腳。傅老婆子摔在地上,沾了一身土,看著傅家緊閉的大門,
只能一遍遍地嘶吼:“詛咒你們!詛咒傅成龍不得好死!”村里有人探頭看,但沒人出來勸。
傅老婆子嘴毒,傅人杰家橫,誰也不想惹麻煩。傅老婆子罵累了,哭夠了,
才一瘸一拐地往回走。她以為這事就算完了,最多以后更提防著點(diǎn)傅成龍。她怎么也想不到,
這幾句絕望下的毒咒,會像淬了毒的釘子,死死釘進(jìn)傅人杰的心里,最終要了她的命。
二傅成龍確實(shí)沒“成龍”。他拿了家里不少錢,買了一輛SW牌的大馬力摩托車,黑紅相間,
油門一轟,震天響。他愛得不行,天天騎著在村里招搖,
和幾個同樣游手好閑的小年輕混在一起,號稱“傅家村車隊(duì)”。七月三十一號,晚上。
傅成龍又和那幾個伙伴一起,騎上摩托去鎮(zhèn)上吃燒烤。幾瓶啤酒下肚,吹牛打屁,
腎上腺素就上來了?;貋砺飞?,經(jīng)過那段叫鴨子溝的山路,又陡又窄,邊上就是深溝。
不知道誰起了個頭:“比比誰快?看誰先沖到溝那頭!”“比就比!怕你啊!
”幾輛摩托引擎瘋狂咆哮起來。傅成龍喝得有點(diǎn)上頭,把頭盔往車把上一掛,
第一個沖了出去?!袄献拥谝?!”風(fēng)呼呼地刮過耳朵,速度表指針拼命往上躥。
酒精和速度刺激得他哇哇亂叫。另外幾輛車也拼命在后面追。鴨子溝這段路,晚上根本沒燈,
全靠車燈。彎急,坡陡。就在一個急轉(zhuǎn)彎處,傅成龍的車燈猛地照不到前面的路了,
像是沖進(jìn)了無盡的黑暗里。后面的人只聽到一聲尖銳到極致的輪胎摩擦聲,
然后是重物撞擊巖石的悶響,緊接著一切歸于沉寂,只有引擎熄火后的余音?!俺升垼?/p>
傅成龍?”后面的人嚇醒了酒,停下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摸過去。車燈照過去,
那輛嶄新的SW摩托車已經(jīng)摔成了扭曲的廢鐵,卡在山溝的亂石堆里。傅成龍?zhí)稍趲酌淄猓?/p>
脖子以一個極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眼睛瞪得老大,望著黑漆漆的天空,
血正從他身下慢慢洇開。沒了半點(diǎn)聲息。出事了。消息傳回傅家村,已經(jīng)是深夜。
傅人杰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聽來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完,他愣在原地,好像沒聽懂。
“你……你說啥?成龍咋了?”“人杰哥……成龍……成龍他……沒啦!在鴨子溝摔了!
”傅人杰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腿一軟,直接癱坐在門檻上。三代單傳,唯一的兒子,沒了。
他老婆當(dāng)場嚎了一聲,就背過氣去。混亂,哭喊,村里人都被驚動了。傅人杰像是丟了魂,
被人攙著趕到鴨子溝??吹絻鹤幽歉睉K狀,他撲上去,哭得撕心裂肺,幾次差點(diǎn)暈厥。
悲傷過后,是巨大的空虛和無法理解的憤怒。好端端的,怎么就說沒就沒了?
兒子車技不是挺好的嗎?雖然野了點(diǎn),但也不至于……突然,
一句話像毒蛇一樣鉆進(jìn)了他的腦子,在他一片混沌的腦海里反復(fù)回響。
“……傅成龍那小畜生,遲早橫死!我看他怎么死!”“……不得好死!死了都沒人收尸!
”傅老婆子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那惡毒的詛咒,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眼前。對!就是她!
是這個毒婆子咒死了我兒子!這個念頭一旦生根,就瘋狂地滋長,迅速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
巨大的悲傷找到了一個宣泄的出口,全部轉(zhuǎn)化成了對傅老婆子刻骨的仇恨。不是意外,
是詛咒!是她用那張毒嘴害死了成龍!傅人杰的眼睛紅了,里面只剩下怨毒和瘋狂。
他得做點(diǎn)什么,給兒子報(bào)仇。三八月二十六號,晚上。距離傅成龍頭七剛過沒兩天。
天陰得厲害,月亮星星都被厚厚的云層蓋住了,真真是個月黑風(fēng)高夜。傅家村睡得早,
八九點(diǎn)鐘,村里就沒了燈火,靜得可怕,只有偶爾幾聲狗叫。傅人杰從家里出來,
手里拎著一把磨得锃亮的菜刀。刀面在黑暗中偶爾反射出一點(diǎn)微弱的光,冷冰冰的。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有一雙眼睛,紅得嚇人,直勾勾地盯著村東頭傅老婆子家的方向。
他一步一步走著,腳步沉得很,腦子里反復(fù)就那一句話:“她咒死了我兒子,她得償命。
”傅老婆子家那破舊的小院很快就在眼前了。院門就是幾塊破木板釘?shù)?,根本不禁踹?/p>
傅人杰站定,沒有絲毫猶豫,抬腿——“砰!!”一聲巨響,破木門被猛地踹開,
撞在后面的土墻上,又彈回來幾分。傅老婆子剛吹了燈,還沒睡踏實(shí),
被這動靜嚇得一激靈坐起來?!罢l???!”她聲音發(fā)顫,摸黑披上衣服下炕。剛摸到外屋,
就看到一個黑影堵在門口,手里還提著個長東西,借著破門透進(jìn)來的那點(diǎn)微光,
她認(rèn)出來人是傅人杰,也看清了他手里那明晃晃的菜刀。老太太心里猛地一沉,頭皮發(fā)麻。
“傅…傅人杰?你…你要干啥?!”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下意識地往后退?!案缮叮?/p>
”傅人杰的聲音嘶啞,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帶著一股死氣,“你害死了我兒子,
你說我來干啥?”“我…我沒有…你兒子那是意外…”傅老婆子嚇得魂飛魄散,腿肚子轉(zhuǎn)筋。
“意外?就是你咒的!你這張毒嘴!你償命來!”傅人杰根本不由分說,
舉著菜刀就撲了上去?!鞍 ?!殺人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