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介:我,404號鑒黃師,每天的工作就是對著永遠刷不完的短視頻點鼠標。畫面里,
吊帶滑到肩頭的弧度、微張的唇縫、布料被水跡貼緊的曲線、眼色迷離的投入,
統(tǒng)統(tǒng)被算法打成曖昧的馬賽克。
摩擦聲、嬌喘聲、索取聲、辱罵聲、甚至鞭撻聲都在不斷提醒我,
我的工作是維護這個網(wǎng)絡(luò)世界的基本倫理與底線。我以為自己早已對這種“隔靴搔癢”免疫,
直到我檢閱到一條黑框視頻:一縷濕發(fā)貼著雪白的頸窩,
鏡頭晃過鎖骨下那顆淡褐色小痣——那是林笙,
十年前學校獨立圖書館背后那隱蔽教學室條凳上,讓我一夜長大的女孩。視頻里,
他們翻滾、換位、動情的吶喊,每一個動作都擊穿著我的內(nèi)心。
第1章:地下二層的錄用通知“字節(jié)流(ByteFlow)內(nèi)容優(yōu)化專員,月薪兩萬五。
”獵頭在電話那頭的聲音,像一根涂滿蜜糖的鉤子,精準地甩進了我干涸的錢包里。
我捏著那張擠了兩個小時地鐵才換來的面試通知,站在字節(jié)流大廈的樓下,
感覺自己像個誤入巨人國度的螞蟻。玻璃幕墻反射著正午灼熱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
前臺小姐姐的微笑職業(yè)得像AI建模,聲音甜美地指引我:“內(nèi)容風控中心,請乘右側(cè)電梯,
到B2層?!盉2?我愣了一下。通常,這種代表著核心技術(shù)與未來前景的部門,
不都該在頂樓,坐擁無敵城市景觀嗎?地下二層,聽起來更像是檔案室或者……太平間。
電梯門無聲滑開,一股冷氣瞬間貼著我的皮膚,順著微濕的襯衫后背,一路滑到了尾椎骨。
不是空調(diào)那種干巴巴的冷,而是帶著某種濕度的、從地底深處滲出的陰寒,
讓我的汗毛集體立正。電梯里只有我一個人,平滑如鏡的金屬內(nèi)壁映出我略顯蒼白的臉。
我整理了一下領(lǐng)帶,深吸一口氣,想把那股寒意壓下去。數(shù)字從1到-2,
紅色的小點像一滴血,緩慢下沉?!岸!彪娞蓍T打開的瞬間,
我仿佛被推進了另一個世界。沒有我想象中的明亮開闊,
整片空間的光源都來自頭頂上排列整齊的白色燈管,光線均勻地鋪灑下來,卻沒有任何溫度,
反而讓一切都顯得過分安靜,甚至有些詭異。整個B2層是一個巨大的、開放式的辦公區(qū),
數(shù)百個工位像蜂巢一樣密集排列。但最讓我心悸的,是這里的“聲音”。沒有交談,
沒有電話鈴,只有一種持續(xù)不斷的、低沉的“嗡嗡”聲,
混雜著一種極其壓抑的、富有節(jié)奏感的悶響。那聲音,像是無數(shù)顆心臟在同一頻率下搏動,
又像是無數(shù)只手在同時敲擊著什么。是鍵盤聲。我瞬間明白了。成百上千的人,
正戴著頭戴式耳機,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飛舞。
他們的臉被屏幕的藍光映照得毫無血色,像一排排等待指令的仿生人。
一個戴著黑框眼鏡、面容清瘦的女人朝我走來,胸前的工牌上寫著“王經(jīng)理”?!袄钜喾?,
對嗎?”她的聲音和這里的空氣一樣,平靜且沒有溫度。“是的,王經(jīng)理,你好。
”我趕緊伸出手。她只是輕輕碰了一下我的指尖,便立刻收了回去,那觸感冰涼得像一塊玉。
“跟我來。”我們穿過一排排工位,
我能聞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速溶咖啡、外賣餐盒和人體長時間不活動后散發(fā)出的混合氣味。
偶爾有人摘下耳機揉揉眼睛,那雙眼里布滿了血絲,眼神空洞得像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我開始懷疑,所謂的“內(nèi)容優(yōu)化專員”,到底是在優(yōu)化什么?
王經(jīng)理把我?guī)нM一間全玻璃的會議室,放下我的簡歷,開門見山:“李亦凡,26歲,
985大學新聞系畢業(yè),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門戶網(wǎng)站做內(nèi)容編輯。履歷很漂亮?!薄爸x謝。
”我正襟危坐,心里卻越來越?jīng)]底。她十指交叉,身體微微前傾,
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地盯著我:“但我們要的,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編輯。
你對‘內(nèi)容風控’這個詞,怎么理解?”“呃……大概是確保平臺內(nèi)容的合法合規(guī),
維護社區(qū)的健康生態(tài)?”我搜腸刮肚,搬出教科書式的答案。
她嘴角牽起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度:“說得沒錯。但具體的‘維護’方式,
可能和你想的不太一樣。”她沒有再給我提問的機會,直接在桌上的平板電腦上點了幾下,
推到我面前。“做個小測試吧,很簡單,考驗你的反應和判斷力?!逼聊涣疗?,
是一個類似于后臺審核的界面。左邊是不斷滾動的視頻縮略圖,
右邊是三個醒目的按鈕——“通過”、“刪除”、“標記”?!耙?guī)則很簡單,
”王經(jīng)理的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里響起,“系統(tǒng)會推送短視頻給你,
你需要在3秒內(nèi)做出判斷。覺得沒問題就點‘通過’,違規(guī)就點‘刪除’,
不確定或者需要進一步技術(shù)判別的,點‘標記’。準備好了嗎?”我點點頭,
感覺心跳有點快。這不就是審核員嗎?跟“內(nèi)容優(yōu)化專員”和兩萬五的月薪比起來,
這活兒聽著……有點掉價。但來都來了,我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開始”鍵。第一個視頻,
一個穿著JK制服的女孩在鏡頭前跳舞,裙擺隨著動作翻飛,鏡頭時不時給到大腿的特寫。
我?guī)缀鯖]有猶豫,鼠標移向了“刪除”。但指尖在觸碰到按鍵的前一秒,我停住了。
這算違規(guī)嗎?好像也沒露什么,頂多是擦邊球。門戶網(wǎng)站的經(jīng)驗告訴我,這種流量密碼,
平臺是舍不得刪的。“滴——”右上角跳出紅色警告:超時。
王經(jīng)理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猶豫,是這里的第一大忌?!蔽翌~頭滲出一層薄汗,
重新集中精神。第二個視頻,美食博主,鏡頭對準一碗油亮的紅燒肉,肉塊顫巍巍的,
看起來很有食欲?!巴ㄟ^?!蔽已杆冱c擊。第三個視頻,一個穿著緊身瑜伽褲的健身女教練,
背對著鏡頭做深蹲,鏡頭死死地鎖定在她的臀部曲線上。我感到了某種冒犯,但理智告訴我,
這同樣屬于灰色地帶。健身內(nèi)容,平臺鼓勵。但這個拍攝角度,充滿了強烈的性暗示。
我的手指在“刪除”和“標記”之間懸停。“滴——”又超時了。王經(jīng)理嘆了口氣,
把平板電腦收了回去?!翱磥砟悴惶m應?!蔽矣行┎环猓骸巴踅?jīng)理,
這種內(nèi)容的判定標準很模糊?!彼龘u搖頭,“算法會進行第一輪篩選,推送到你面前的,
都是算法也覺得模糊的東西。而你的工作,就是用人腦,去戰(zhàn)勝機器還無法完全理解的人性。
比如,什么是性感,什么是色情?!彼D了頓,身體靠回椅背,
終于說出了這次面試的核心:“李亦凡,我們這個崗位,真正的名字叫‘鑒黃師’。當然,
官方稱謂是‘內(nèi)容安全審核專員’。每天的工作,就是處理成千上萬條像你剛才看到的那種,
甚至比那露骨一萬倍的視頻?!薄拌b黃師”三個字像一顆子彈,精準地擊中了我的太陽穴。
我腦子里嗡的一聲,瞬間明白了這里的低溫、安靜,和那些人臉上的麻木。
我以為自己是來做互聯(lián)網(wǎng)精英,沒想到是來當網(wǎng)絡(luò)世界的清道夫。“這里實行三班倒,
夜班居多。KPI很重,夜班6個小時要處理1500條視頻,平均每條14.4秒,
準確率必須在99%以上。漏掉一條違規(guī)內(nèi)容,或者錯刪一條正常內(nèi)容,都會被扣錢。
”王經(jīng)理的聲音像一把手術(shù)刀,冷靜地剖開這份工作光鮮亮麗的表皮,
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現(xiàn)實?!皦毫艽螅瑢π睦砗蜕矶际蔷薮蟮目简?。
我們有專門的心理咨詢師,每個月強制做一次心理疏導。員工平均在職時間,不超過一年半。
”我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巨大的落差感讓我喉嚨發(fā)緊?!爱斎?,”她話鋒一轉(zhuǎn),
重新將那份蜜糖遞到我面前,“待遇也是行業(yè)頂級的。轉(zhuǎn)正后,月薪兩萬五,
還不算績和和年終獎。五險一金頂格交,公司提供三餐和下午茶,
夜班有額外補貼和免費打車?!眱扇f五……這個數(shù)字在我腦海里盤旋。
它意味著我可以不用再為下個月的房租發(fā)愁,可以把用了五年的破手機換掉,
可以給老家的父母每個月寄點錢,讓他們別再那么省吃儉用。它意味著尊嚴。我看著王經(jīng)理,
她的眼神仿佛在說:我知道你拒絕不了?!盀槭裁词俏遥俊蔽覇柍隽俗詈笠粋€問題,
“我的履歷,看起來和這個崗位并不匹配?!薄耙驗樾侣勏诞厴I(yè)的人,
通常有更強的社會責任感和心理閾值。而且,”她指了指我的簡歷,“你的上一份工作,
月薪六千,在北京。你很需要錢,不是嗎?”一針見血。我無力地靠在椅子上,
感覺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所有的偽裝和驕傲,在這份赤裸裸的現(xiàn)實面前,都顯得不堪一擊。
“我們會給你一周的培訓,教你怎么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最高效地完成工作。比如,
審核時必須靜音,畫面調(diào)成0.5倍速,優(yōu)先看縮略圖。這些都是前輩們用健康換來的經(jīng)驗。
”王經(jīng)理從抽屜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文件,推到我面前?!斑@是合同,以及一份保密協(xié)議。
在這里看到的一切,聽到的一切,都不能對任何人說,包括你的家人和朋友。對外,
你就是一名‘內(nèi)容優(yōu)化專員’。如果簽了,從明天開始,
歡迎你加入這個不見天日的地下世界?!蔽夷闷鹉侵ЧP,筆尖冰涼。合同的最后一頁,
甲方落款處,是字節(jié)流那熟悉的logo。而我要簽下的,不僅僅是一個名字,
更像是一份賣身契。我將出賣我的眼睛,我的時間,甚至一部分靈魂,
去換取那份足以讓我在這座城市里喘口氣的薪水。王經(jīng)理站起身,走到玻璃墻邊,
看著外面那些沉默工作的“同事們”。她的聲音幽幽傳來,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的警告。
“記住,在這里,最危險的不是你的眼睛,是你的心?!蔽业墓P尖在紙上懸停了很久,
最終還是重重地落了下去。李亦凡。三個字,寫得歪歪扭扭,像一個溺水者最后的掙扎。
簽完字,我站起身,感覺雙腿有些發(fā)軟。走出會議室時,
那股無處不在的冷氣仿佛找到了宣泄口,瘋狂地涌進我的身體。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是我踏入這座大廈以來的第一次。我以為自己拿到的,是一張通往中產(chǎn)階級的昂貴跳板,
是一份能讓我在同學聚會上挺直腰桿的高薪工作??墒窃谶@片比墓地還要安靜的地下二層,
在這股能凍結(jié)骨髓的冷氣里,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
我可能只是跳進了一個更深的、不見天日的陷阱。我真的,準備好了嗎?這個問題,
在我腦海里不斷回響,直到我再次踏入電梯,看著那個紅色的數(shù)字從-2緩緩上升,
重返人間。電梯門打開,外面依舊是那個光鮮亮麗、人來人往的科技帝國大廳,
溫暖的空氣和陽光讓我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但我知道,從明天起,我將不再屬于這里。
我的世界,將在地下二層,在那一塊塊冰冷的屏幕和永無止境的馬賽克里。
第2章:第一塊馬賽克第二天,當我再次從B2層的電梯里走出來時,
那股熟悉的、仿佛能滲透進骨頭里的冷氣,已經(jīng)不再讓我打寒顫了。人的適應性,
有時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得多。我甚至開始能分辨出那片巨大的、嗡嗡作響的沉默中,
不同鍵盤敲擊聲的細微差別。有些清脆急促,像雨打芭蕉;有些沉重黏膩,像陷入泥潭。
王經(jīng)理沒有出現(xiàn),一個頭發(fā)稀疏、眼袋深重得像掛著兩個煙灰袋的中年男人領(lǐng)走了我。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格子襯衫,領(lǐng)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邊?!拔医汹w磊,
他們都叫我‘老貓’?!彼斐鍪?,掌心干燥得像一張砂紙,一觸即分,“以后你跟我。
”他的聲音沙啞,像是喉嚨里卡著一口永遠咳不出來的濃痰。我注意到他的工位,
是整個區(qū)域里最亂的。桌上堆著三四個不同品牌的速溶咖啡空盒,一個塞滿了煙頭的泡面碗,
還有一個頸枕,已經(jīng)被壓得看不出原來的形狀。“新來的?”他沒看我,眼睛死死盯著屏幕,
右手熟練地在鼠標和鍵盤的幾個快捷鍵之間跳躍,左手從煙盒里彈出一根煙,叼在嘴上,
卻沒點燃?!班牛钜喾?。”“坐?!彼噶酥概赃叺目瘴唬?/p>
那是一套和我昨天在會議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樣的審核設(shè)備?!耙?guī)矩,
王經(jīng)理應該跟你說過了。KPI,準確率,保密協(xié)議,那些都是廢話。
”老貓終于舍得把目光從屏幕上挪開,轉(zhuǎn)向我,那雙渾濁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只教你三條能讓你在這里活下去的真理,記住了。
”他伸出三根被尼古丁熏得焦黃的手指。“第一,靜音?!彼噶酥肝易郎系念^戴式耳機,
“這玩意兒不是讓你聽聲音的,是讓你隔絕聲音的。不管是外面的,還是里面的。
”“里面的?”我沒懂。老貓的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小伙子,你以為你審的是啞?。?/p>
摩擦聲、嬌喘聲、索取聲、辱罵聲、甚至鞭撻聲……聲音,是把這些數(shù)據(jù)變成‘人’的魔鬼。
你一旦聽了,就會忍不住去想,這個女孩疼不疼?她是不是自愿的?她今年多大?
她父母知道嗎?當你開始想這些的時候,你就完了。”我的后背竄起一股涼意。
“我們是屠夫,不是法官。我們的任務是把肉從骨頭上剔下來,
不是去研究這頭豬生前的喜怒哀樂。明白嗎?絕對靜音,這是鐵律。”我默默地戴上耳機,
世界瞬間安靜得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聲。“第二,”他又伸出一根手指,“0.5倍速。
”他傾身過來,身上那股煙草、汗水和隔夜外賣混合的氣味嗆得我差點別過氣去。
他的手指在我的鼠標上操作起來,打開了審核后臺的設(shè)置選項。“你看,正常速度播放,
很多細節(jié)會一閃而過。一個吊帶的滑落,一個裙底的陰影,
一個快速劃過鏡頭的手指……這些都是算法識別不出的‘人性’。但放慢一倍,
一切都無所遁形。”他隨手點開一個視頻,畫面里一個女孩在做開合跳,隨著身體的起伏,
寬松的T恤下擺被帶起,露出一截雪白的腰肢。在0.5倍速下,
那輕盈的動作變得遲滯而笨拙,每一次跳躍,每一次起伏,
都被分解成一幀幀毫無美感的靜態(tài)畫面。女孩臉上的笑容也變得僵硬、詭異?!翱?,
”老貓指著屏幕,“在慢動作下,性感就變成了機械。你要做的,就是從這些機械的動作里,
找出違規(guī)的零件。比如,她的T恤里是不是真空?她的短褲邊緣有沒有露出不該露出的東西?
當你看得足夠慢,你就不會有任何生理沖動,只剩下解剖尸體般的冷靜。
”我看著那個被放慢的、如同提線木偶般的女孩,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暗谌?/p>
也是最重要的一條,”老貓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永遠先看縮略圖。
”他調(diào)出審核隊列的界面,一排排色彩斑斕的視頻封面像馬賽克一樣鋪滿了整個屏幕。
“一個視頻短則幾秒,長則幾分鐘。你只有14.4秒的判斷時間,
不可能每個都從頭看到尾。你要學會像個老警察一樣,只看一眼,就能從人群里揪出罪犯。
”他指著一張縮略圖,那是一個女孩跪坐在床上,雙手背在身后,對著鏡頭甜甜地笑。
“這種,典型的‘跪姿后手’,性暗示的極高級別,直接刪,不用點開看。
”他又指向另一張,一個穿著比基尼的女人在海邊,鏡頭焦點卻對準了她被海水打濕后,
緊貼在皮膚上的布料?!斑@種,‘濕身透視’,屬于擦邊球里的硬色情,刪?!痹僖粡?,
浴室里,鏡頭隔著布滿水汽的玻璃門拍攝一個模糊的輪廓?!啊F偷窺’,
利用窺私欲挑逗,刪?!薄夷康煽诖舻乜粗?,
像個剛?cè)腴T的小偷在聽賊王傳授畢生絕學。那些在我看來充滿了青春荷爾蒙氣息的畫面,
在他嘴里,被冷靜地拆解成一個個冰冷的、帶著罪惡標簽的專業(yè)術(shù)語。
“把這些黑話都記熟了,”老貓丟給我一個文檔鏈接,
里面密密麻麻羅列了上百種違規(guī)類型和判定標準,“以后我們交流,就用這些詞。記住,
不要用任何帶有感情色彩的詞語去形容你看到的東西。那不是‘少女的胴體’,
那是‘大面積裸露皮膚’;那不是‘動情的吶喊’,那是‘違規(guī)音頻-呻吟’。我們在這里,
要學會說‘行話’,說‘鬼話’,就是不能說‘人話’?!彼f完,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力道不重,卻讓我感覺有千斤重擔壓了下來?!靶辛耍碚撜n上完了。是騾子是馬,
該拉出來遛遛了?!彼c燃了那根在嘴上叼了半天的煙,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把煙霧緩緩吐向天花板上那片冰冷的光源。“系統(tǒng)已經(jīng)給你開通了新手權(quán)限,
每天只有500條的量,準確率要求也不高,99%就行。”他輕描淡寫地說,
仿佛99%是個輕而易舉的數(shù)字。“別怕,搞砸了算我的?!彼a充了一句,便不再理我,
重新戴上耳機,沉浸回他自己的那片數(shù)據(jù)深淵里。我深吸一口氣,
握住鼠標的手心已經(jīng)沁出了一層冷汗。鼠標是冰的,光滑的塑料外殼下,
仿佛有一股微弱的電流,順著我的指尖,一路麻到了心臟。我點開了審核后臺。
“滴”的一聲輕響,系統(tǒng)自動推送了第一條視頻。那是一張充滿了夏日氣息的縮略圖。
一個穿著白色棉質(zhì)襯衫的女孩,站在灑滿陽光的窗邊,手里端著一個灑水壺,
正在給一盆綠蘿澆水。陽光穿透她略顯寬大的襯衫,勾勒出底下若隱若現(xiàn)的身體曲線,
幾縷被水打濕的發(fā)絲貼在她的側(cè)臉和脖頸上,顯得慵懶而純凈。畫面很美,
像一幅日系小清新風格的攝影作品。我的喉結(jié)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
我?guī)缀蹙鸵c下“通過”了。
但老貓的話在我耳邊響起——“永遠先看縮略圖”、“0.5倍速”。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將播放速度調(diào)到0.5。然后,我點下了播放鍵。畫面開始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流動。
女孩轉(zhuǎn)過身,將灑水壺放下。鏡頭隨著她的動作,緩緩地、極具侵略性地向下移動。
我的心跳開始加速。鏡頭越過她平坦的小腹,最終,
定格在了她被水浸濕、緊緊貼在腿根的白色短褲上。那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理智,
或者說老貓剛剛灌輸給我的“屠夫理論”,告訴我這屬于“鏡頭語言性暗示”的范疇。
那緩慢下移的鏡頭,那最終的定格,充滿了刻意的、引人遐想的意味。它的目的不是記錄美,
而是引誘欲望。我應該按下那個紅色的、標記著“違規(guī)-刪除”的按鈕。但我的手指,
卻像被凍僵了一樣,懸在鼠標上空,遲遲不肯落下。我看到的是什么?
是一個在陽光下舒展身體的年輕生命,是一段被水浸濕的布料,
是一幀被無限放慢后顯得有些尷尬的畫面。她是誰?她上傳這個視頻,是希望得到贊美,
還是別的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會被這樣一幀一幀地、在0.5倍速下,
被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用解剖般的目光反復審視嗎?
老貓的聲音再次在我腦中回響:“當你開始想這些的時候,你就完了。”我閉上眼睛,
猛地一咬牙,食指重重地按了下去?!斑菄}?!币宦曒p響,仿佛某個開關(guān)被合上了。
屏幕上的女孩消失了,那個充滿陽光的窗臺也消失了,
取而代見的是一個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處理成功,下一條?!蔽覜]有感到輕松,
反而像是親手掐滅了一支蠟燭,指尖還殘留著那份罪惡的溫熱。那是我親手貼上的,
屬于我的,第一塊馬賽克?!暗??!毕到y(tǒng)沒有給我任何喘息的機會,
第二條視頻的縮略圖已經(jīng)彈了出來。這次更加直接。一個穿著瑜伽褲的背影,
正對著鏡頭做一個深蹲的動作。鏡頭焦點精準地對準了臀部曲線。我甚至不用點開,
腦子里已經(jīng)自動浮現(xiàn)出老貓的“黑話”——“健身區(qū)擦邊球,利用運動姿態(tài)展示敏感部位”。
0.5倍速播放。刪除?!暗巍!钡谌龡l。JK制服,女孩坐在書桌前,鏡頭從下往上,
以一種窺探的視角拍攝,裙擺隨著她身體的晃動,在危險的邊緣反復試探?!皩W院風,
低角度仰拍,疑似裙底視角”。刪除?!暗?。”第四條。一個女孩在直播跳舞,
舞蹈動作本身沒什么問題,但她“不經(jīng)意”地用手臂擠壓胸部,造成視覺上的凸顯。
“舞蹈區(qū),利用肢體動作制造偽性暗示”。刪除。……“滴。”“滴?!薄暗?。
”那單調(diào)的系統(tǒng)提示音,成了這片沉默空間里唯一的節(jié)拍器。我的動作越來越快,
越來越機械。鼠標點擊、快捷鍵切換、做出判斷。通過。刪除。刪除。通過。刪除,刪除,
刪除。我的大腦仿佛被重塑成一個高效的分類器??s略圖一出現(xiàn),
霧偷窺”、“鎖骨挑戰(zhàn)”、“漫畫腰”、“絕對領(lǐng)域”……那些曾經(jīng)能讓我心跳加速的畫面,
現(xiàn)在在我眼里,只是一堆由像素點構(gòu)成的、等待歸類的素材。
性感、清純、可愛、誘惑……這些帶有感情色彩的詞匯被一層層剝離,
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判定標準:裸露面積是否超過30%?是否有明顯的性暗示動作?
鏡頭語言是否具有挑逗性?我感覺自己正在一條高速公路上逆行。
全世界都在追求美、創(chuàng)造美、欣賞美,而我的工作,就是把這些“美”的變體,
一個個揪出來,然后,毀滅它們。我成了一臺機器,一臺吞噬數(shù)據(jù)的機器。
我的雙眼是掃描儀,我的大腦是處理器,我的右手,是執(zhí)行刪除指令的機械臂。
不知道過了多久,肩膀傳來一陣酸痛,我才從那種高度專注的麻木狀態(tài)中抽離出來。
我揉了揉干澀的眼睛,看了一眼屏幕右下角的計數(shù)器:247。已經(jīng)完成了將近一半。
我摘下耳機,想讓耳朵透口氣。
那股熟悉的、巨大的、由無數(shù)風扇和電流組成的嗡嗡聲瞬間將我吞沒。我旁邊的老貓,
姿勢從早上開始就幾乎沒變過,像一尊風干的雕像。他摘下耳機,擰開一個保溫杯,
喝了一口濃得發(fā)黑的茶,然后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瞥了我一眼?!霸趺礃樱俊彼麊?,
聲音依舊沙啞,“找到當屠夫的感覺了?”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么。感覺?
我沒有任何感覺。像是在玩一款極其無聊且重復的連連看游戲,唯一的區(qū)別是,
我消除的不是水果或者方塊,而是活生生的人?!八俣冗€行,”老貓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指了指我的屏幕,“但還不夠快。你太依賴0.5倍速了。真正的高手,看縮略圖和前三秒,
就能決定一個視頻的生死?!彼D了頓,又說:“中午了,吃飯去。下午才是硬仗。
”食堂在B1層,需要刷工卡才能進入。那里的燈光比我們辦公區(qū)要明亮得多,
食物的香氣和人們的交談聲,讓我產(chǎn)生了一種從地府回到人間的錯覺。我打了一份飯菜,
卻毫無胃口。米飯是溫的,菜是咸的,但我吃在嘴里,卻感覺像在咀嚼一團蠟。腦子里,
全是那些被我刪除的畫面。她們的笑臉,她們的身體,她們在鏡頭前努力展現(xiàn)自我的樣子,
像無數(shù)張破碎的照片,在我腦海里瘋狂地旋轉(zhuǎn)、拼貼。老貓就坐在我對面,
狼吞虎咽地吃著一份加了兩個雞腿的盒飯,嘴角沾滿了油光?!俺圆幌??”他抬起頭,
含糊不清地問。我點了點頭?!罢?。”他把一塊雞皮嗦得干干凈凈,丟下骨頭,
“我剛來的時候,吐了三天??匆姶┒倘沟墓媚锞拖胪?,看見有人在面前拉伸身體也想吐。
感覺全世界都在對我進行性暗示。”他咧嘴笑了,
露出被煙熏得焦黃的牙齒:“過段時間就好了??吹枚嗔?,就麻木了。以后你在大街上,
看見再漂亮的美女,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不是‘真美’,而是‘B-2-3,低胸,
邊緣暴露風險’。”我的胃里又是一陣翻江倒海?!皠e把她們當人看。
”老貓把最后一口飯扒進嘴里,用餐巾紙擦了擦油膩的嘴,總結(jié)道,“把她們當成一堆代碼,
一堆數(shù)據(jù)。一個視頻,就是一段代碼。你的工作,就是找出里面的bug,然后清除掉。
代碼沒有喜怒哀樂,代碼不會疼,代碼也不會問你為什么。這么想,是不是好受多了?
”我看著他,這個被工作異化得如此徹底的男人,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他說的,
是真理,是能在這里活下去的唯一法則。但我害怕,如果我真的這么做了,
那個叫“李亦凡”的人,是不是也就跟著死了?下午的工作,比上午更加煎熬。
因為我開始遇到一些無法用“黑話”簡單歸類的東西。我點開一個視頻,
是一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女孩,穿著寬大的校服,在自己的房間里,
對著鏡頭跳時下最流行的宅舞。她的動作有些笨拙,但笑容很燦爛,
充滿了這個年紀應有的天真和活力。按照標準,這完全是“通過”的范疇。但我的手指,
卻在鼠標上猶豫了。我把視頻的進度條來回拖動,一幀一幀地看。在視頻的第27秒,
女孩有一個轉(zhuǎn)身的動作,校服的下擺被甩了起來,露出了里面穿著的運動短褲。
只有不到0.5秒的時間。但就是這不到0.5秒的時間,視頻的彈幕瞬間爆炸了。
“看到了!”“白色!”“UP主故意的吧?愛了愛了。”“已截圖,謝謝款待。
”……那些污穢的、充滿了欲望的文字,像蛆蟲一樣,瞬間爬滿了那個女孩純真的笑臉。
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憤怒。女孩自己,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那個瞬間的走光。
她只是想分享自己的快樂,卻被一群躲在屏幕后面的鬣狗,當成了滿足他們骯臟欲望的獵物。
這個視頻,該不該刪?按照規(guī)定,它沒有違規(guī)。它沒有任何性暗示的動作和語言。
但它產(chǎn)生的后果,卻比那些搔首弄姿的擦邊球視頻,要惡劣一百倍。我死死地盯著屏幕,
腦子里天人交戰(zhàn)。刪了它,我就是在用自己的標準,去踐踏平臺的規(guī)則。我的準確率會下降,
我的KPI會完不成。不刪,我就是在縱容這種惡。我仿佛能看到,
這個視頻會推送給更多的人,那個女孩會收到更多騷擾的私信,她的生活可能會因此被毀掉。
我,一個內(nèi)容審核員,一個“屠夫”,竟然在此刻,妄圖扮演“法官”的角色。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后臺的計時器在無情地催促我。我只有14.4秒的判斷時間。最終,
我顫抖著,把鼠標移到了“通過”按鈕上。我沒有資格當法官。我只是個屠夫。
我按下按鈕的那一刻,感覺自己身體里有什么東西,碎掉了。接下來的幾個小時,
我徹底進入了老貓所說的“代碼模式”。我不再去想鏡頭后面的那個人是誰,
她有什么樣的故事。我只看畫面,只比對規(guī)則。像一個冷酷的劊子手,面無表情地揮動屠刀,
將一個個“數(shù)具體”斬于馬下。500條。當我完成最后一條審核,
系統(tǒng)彈出“今日任務已完成”的提示時,我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那口氣,
帶著一股腐朽的味道。我摘下耳機,站起身,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在咯咯作響。
整個B2層的人,還都像入定的老僧一樣,沉浸在自己的那片數(shù)據(jù)深淵里。老貓也還在。
他的屏幕上,不再是那些花花綠綠的視頻,而是一張張充滿了血腥和暴力的圖片。
車禍現(xiàn)場、斗毆、自殘……那是另一個審核隊列,比我處理的這些“軟色情”,要更加赤裸,
更加挑戰(zhàn)人的生理極限。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回過頭,對我比了個口型:“下班?
”我點了點頭。“明天見?!彼f完,又戴上了耳機。我走出B2層,乘坐電梯,回到地面。
當寫字樓的玻璃門為我打開,傍晚的、帶著熱浪的風吹到我臉上時,
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外面的世界,車水馬龍,霓虹閃爍,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人們在說笑,在爭吵,在擁抱,在奔跑。這一切都那么真實,那么鮮活??晌遥?/p>
卻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之間,隔了一層看不見的、布滿了馬賽克的玻璃。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在今天,點擊了超過三百次的“刪除”。我沿著馬路,
漫無目的地走著。路過一個公交站臺,廣告牌上是一個穿著吊帶裙的女明星,笑容甜美。
我的大腦下意識地開始分析:B-1-1,肩帶滑落,存在暗示風險。路過一家服裝店,
櫥窗里的模特穿著緊身的牛仔褲。我的大腦自動彈出標簽:C-3-2,過度凸顯身體曲線。
一個年輕的媽媽推著嬰兒車從我身邊走過,她俯身逗弄孩子,領(lǐng)口微微敞開。
我的大腦甚至開始不受控制地構(gòu)想一個邪惡的拍攝角度……我驚出了一身冷汗,
猛地停下腳步。我病了。僅僅一天,我的眼睛,我的大腦,就已經(jīng)被污染了。
我再也無法用正常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我所看到的每一個人,每一個場景,
都可能被拆解成違規(guī)的“零件”,被貼上冰冷的標簽。那塊由我親手貼上的馬賽克,
不僅僅是打在了那些視頻上。它也打在了我的眼睛里,我的心里。我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看著遠處漸漸沉沒的夕陽,感覺自己也正在一點一點地,
沉入一片由數(shù)據(jù)構(gòu)成的、冰冷而黑暗的深海。而這,僅僅是第一天。
第3章:KPI與咖啡因新人的一周保護期,像一層薄薄的保鮮膜,轉(zhuǎn)瞬即逝。第七天夜里,
王經(jīng)理把我叫進了那間全透明的玻璃會議室,表情依舊是那種被精確計算過的冷漠。
“李亦凡,工號404。從今晚零點開始,你正式進入夜班輪崗。A組,晚十二點到早六點。
”她遞給我一張新的工卡,上面的數(shù)字“404”是猩紅色的,像一個烙印。
“你的新手權(quán)限已解除。從現(xiàn)在起,你的KPI是每晚1500條,
準確率必須維持在99%以上。任何差錯,都會直接反應在你的績效和薪水上。
”我接過工卡,那冰涼的塑料片在我手心硌得生疼?!?04”,
一個在互聯(lián)網(wǎng)世界里代表著“無法找到”的數(shù)字,如今成了我的代號。
這似乎是個充滿了黑色幽默的隱喻:我們在這里,把無數(shù)的內(nèi)容變成404,而我們自己,
也成了現(xiàn)實世界里找不到的、活在地下二層的人。“歡迎正式上崗,404號。
”王經(jīng)理的嘴角終于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但那笑意,比這里的冷氣還要涼。
午夜十二點,B2層的燈光似乎比白日里更亮了,亮得慘白,像手術(shù)室的無影燈,
將每一個角落的陰影都驅(qū)逐得干干凈凈。但這種光明,卻比黑暗更讓人心慌。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更加濃郁的味道,
是紅牛、力保健、濃縮咖啡液和各種提神飲料混合在一起的、甜得發(fā)膩的化學香氣。
夜班的人數(shù)比白天少了一半,但敲擊鍵盤的悶響卻更加密集、更加狂躁,
像一場無聲的、歇斯底里的戰(zhàn)爭。每個人都是一臺開足馬力的機器,雙眼死死焊在屏幕上,
用咖啡因和尼古丁做燃料,燃燒著自己的生命,去追趕那個永無止境的KPI。
老貓就坐在我的斜對面,他面前的煙灰缸已經(jīng)堆成了一座小山。他看見我,
只是抬了抬布滿血絲的眼皮,算是打了招呼。我戴上耳機,登陸我的404號賬戶。
屏幕右側(cè),一個鮮紅的數(shù)字“0/1500”跳了出來,像一個倒計時沙漏,
無聲地催促著我。六個小時,一千五百條。平均每小時二百五十條。每分鐘超過四條。
留給每一條視頻的生命,只有不到十五秒。我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
只能依靠過去一周訓練出的肌肉記憶和條件反射。“滴?!毕到y(tǒng)推送的第一條視頻,
縮略圖是一個穿著護士服的女孩,手里拿著一根針筒。我腦子里甚至沒過“護士”這個詞,
條件反射般地跳出了老貓的黑話術(shù)語——“職業(yè)扮演-醫(yī)療場景暗示”。鼠標移動,
0.5倍速播放。女孩沒有說話,只是對著鏡頭,緩緩地將針筒里的白色液體推了出來,
液體粘稠,在鏡頭前劃出一道曖昧的弧線。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刪除?!暗?。
”“1/1500”第二條。健身房,一個男人正在指導一個穿瑜伽褲的女人做拉伸。
男人的手“不經(jīng)意”地放在了女人的腰窩和臀線交界處?!爸w接觸-健身教學擦邊”。
刪除?!暗??!薄?/1500”第三條。一個女孩坐在副駕駛,鏡頭從她的視角拍攝,
安全帶深深地勒進了她的胸口,勾勒出飽滿的形狀?!暗谝灰暯?安全帶捆綁暗示”。刪除。
“滴?!薄?/1500”……刪除。刪除。刪除。通過。刪除。標記。刪除。
我的右手食指像是焊在了鼠標左鍵上,每一次點擊都像一次扣動扳機。
我的大腦被徹底格式化,只剩下那些冰冷的、被編碼的判定規(guī)則。
逗、暗示……這些模糊的詞匯被量化成一條條清晰的指令:鏡頭是否長時間聚焦于敏感部位?
著裝是否過于暴露?動作是否包含強烈的性引誘?我不再是一個人,我就是算法的一部分。
我就是那道將“色情”與“非色情”區(qū)分開來的防火墻。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
只有屏幕右側(cè)那個不斷向上攀爬的紅色數(shù)字,在提醒我生命正在以一種可見的方式流逝。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眼睛開始發(fā)酸,干澀得像兩顆被風干的玻璃珠。
屏幕上那些晃動的人體、裸露的皮膚、曖昧的燈光,開始在我眼前融化、變形,
最后匯聚成一團巨大的、蠕動著的肉色馬賽克。胃里也開始翻江倒海。我沖到茶水間,
接了一杯最濃的黑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滾燙的液體像巖漿一樣順著我的食道燒下去。
那股焦糊的苦澀,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腥味,像極了血液的味道。舌尖被燙得發(fā)麻,
但這種尖銳的刺痛,卻讓我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瞬。我看著鏡子里自己的臉,
被熒光映照得呈現(xiàn)出一種毫無生氣的塑料質(zhì)感,眼眶深陷,嘴唇干裂。這才是我,404號,
一個靠燃燒自己來凈化網(wǎng)絡(luò)世界的幽靈。我回到座位,繼續(xù)投入那場無聲的戰(zhàn)爭。數(shù)字在爬。
287……541……899……我的胃也跟著那個數(shù)字一起抽搐。我開始出現(xiàn)幻覺。
我仿佛能聞到那些視頻里散發(fā)出的香水味、汗味,能聽到那些被我靜音的喘息和呻吟,
能感覺到那些緊身布料貼在皮膚上的觸感。那些被切割成馬賽克方塊的肉體,
仿佛要從屏幕里溢出來,將我徹底吞噬。我死死地咬著牙,把咖啡當水喝,
強迫自己把所有的感官都封閉起來,只留下一雙用于識別“bug”的眼睛?!暗未?,滴答。
”墻上的時鐘,像一把小錘,不緊不慢地敲打著我脆弱的神經(jīng)。凌晨3:11。
整個B2層安靜得像一座巨大的墳墓,
只有鍵盤的敲擊聲像是從棺材里傳出的、永不停歇的囈語。我的審核計數(shù)器,
剛剛跳到“1104”。就在這時,屏幕中央,突然彈出一個猩紅色的警告窗口。那顏色,
像一道剛剛凝固的傷口?!鞠到y(tǒng)警告:404號員工,您在今日的審核中,
出現(xiàn)一次“低級漏刪”,按照規(guī)定,罰款50元,計入當月績效考核。
】“嗡——”我的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漏刪?我漏掉了什么?五十塊錢不多,
但它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臉上。99%的準確率,
那道高懸在我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終于還是落了下來。
我瘋了一樣地去翻看我的審核記錄,想要找出那個被我放走的“魔鬼”。但成百上千條記錄,
縮略圖全都大同小異,那些被我“通過”的視頻,此刻在我看來,每一條都充滿了嫌疑。
是那個在海邊奔跑的比基尼女孩嗎?她的泳褲是不是太緊了?是那個在做菜的美食博主嗎?
她彎腰的瞬間,領(lǐng)口是不是太低了?還是那個跳宅舞的coser?她的裙擺,
是不是在我眨眼的瞬間,翻得過高了?我不知道。我拼命地回憶,
但腦海里只有一片模糊的、由大腿、胸部和嘴唇組成的混沌圖像。它們?nèi)奸L著同一張臉,
一張充滿了誘惑和嘲諷的臉。我的手指懸在鍵盤上,不受控制地微微發(fā)抖。
冷汗順著我的脊椎,像一條冰冷的蛇,緩緩滑下。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攥住了我的心臟。
不是因為被罰款,也不是因為績效,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關(guān)于失控的恐懼。
我以為我已經(jīng)成了一臺完美的機器,冷酷、精準、高效。但這個紅色的彈窗告訴我,我不是。
我依然會犯錯,會疲憊,會看走眼。而我的一個失誤,就意味著一個違規(guī)視頻,
會被推送到成千上萬個用戶的手機上。其中,可能會有孩子,會有學生……而我,
就是那個玩忽職守的看門人。一個念頭,像一顆淬了毒的釘子,
毫無征兆地、狠狠地釘進了我的腦子里。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漏掉的,
或者是我親手“通過”的視頻里……是林笙呢?這個名字,
我已經(jīng)有十年沒有在心里默念過了。它像一塊沉在記憶最深處、長滿了青苔的石頭,
冰冷而堅硬??纱丝蹋@塊石頭卻被系統(tǒng)那記無情的重錘,砸得四分五裂。
那些被我刻意塵封的畫面,瞬間翻涌上來,比我審核過的任何一條視頻都要清晰,
都要高清**。十年級獨立圖書館背后,那個廢棄的教學室。夏日午后,
空氣里浮動著灰塵和老舊書本的霉味。陽光從布滿污漬的窗戶里擠進來,
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校服裙擺,她的白色棉襪,
她鎖骨下方那顆淡褐色的、小小的痣……“啪!”我狠狠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響聲在死寂的辦公區(qū)里顯得格外突兀。鄰座的幾個同事像受驚的僵尸一樣,
緩緩地抬起頭,用那種空洞的、毫無波瀾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然后又迅速地把目光投回自己的屏幕。在這里,任何情緒化的表現(xiàn),
都是一種不合時宜的噪音。老貓轉(zhuǎn)過身,他沒有看我,而是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白色的小藥瓶,
丟到我的桌上?!八恢蛠硪黄?,別硬扛。”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腦子停不下來,人就廢了。”藥瓶上沒有任何標簽,里面是幾顆白色的藥片。安眠藥。
原來這就是標題里“安眠藥”的由來。我的胃絞痛得更厲害了。
我看著屏幕上那個依舊在跳動的紅色數(shù)字“1104/1500”,
感覺它像一個巨大的、正在滴血的傷口。我害怕的,不是漏掉林笙。我害怕的是,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在審核隊列里看到了她,看到了那張我刻在心里的臉,
看到了那顆我曾親吻過的痣……我該怎么辦?是像一個盡職的404號員工一樣,
冷靜地給她的視頻貼上“違規(guī)”的標簽,然后按下那個冰冷的“刪除”鍵,
將她從網(wǎng)絡(luò)世界里抹去?還是徇私枉法,利用我手中這微不足道的權(quán)力,點擊“通過”,
任由她的身體,暴露在無數(shù)雙陌生的、充滿了欲望的眼睛之下?我甚至更害怕第三種可能。
那就是,在日復一日的、上萬次的機械重復之后,我的眼睛和大腦已經(jīng)徹底麻木。她的臉,
會淹沒在那片由無數(shù)相似的臉組成的海洋里,一閃而過。我甚至,會認不出她。然后,
在她那條可能充滿著痛苦和屈辱的視頻上,冷靜地,甚至有些不耐煩地,按下“刪除”。
這個想法,比任何血腥暴力的畫面,都讓我感到恐懼。那將意味著,我不僅殺死了那段視頻,
也親手殺死了我自己的過去,殺死了那個曾經(jīng)為了她,敢翻過半個學校圍墻的少年。
我拿起桌上那杯已經(jīng)涼透的咖啡,一口氣灌了下去。冰冷的、苦澀的液體,像一條毒蛇,
鉆進我的胃里,瘋狂地噬咬著。我需要這種疼痛。只有疼痛,才能讓我確定,我還活著,
我的心還沒有徹底變成一塊馬賽克。我重新戴上耳機,將外界的一切徹底隔絕。
我把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回憶、所有的林笙,都死死地壓在心底。然后,
我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開始點擊鼠標。刪除。刪除。刪除。數(shù)字在瘋狂地跳動。
1200……1300……1400……我的眼前已經(jīng)不再是視頻,而是一團團模糊的光影。
我的手指不再受大腦控制,它只聽從那個紅色數(shù)字的命令。當我點擊完最后一下,
屏幕上跳出“1500/1500,今日任務已完成”的提示時,窗外的天際,
已經(jīng)泛起了一絲魚肚白。六點整。我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零件的機器人,癱倒在椅子上。
身體是空的,大腦是空的,只有胃里,還殘留著咖啡因和恐懼混合在一起的、灼燒般的疼痛。
同事們陸陸續(xù)續(xù)地站起身,面無表情地收拾東西,打卡下班。他們走路的姿勢都有些僵硬,
像一群夢游的人,從地府返回人間。我扶著墻,一步步地挪向電梯。老貓從我身邊經(jīng)過,
拍了拍我的肩膀?!傲晳T就好。”又是這句“習慣就好”。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習慣。
走出大廈,清晨六點的陽光,第一次讓我感到了刺痛。馬路上車水馬龍,
這座城市剛剛從沉睡中蘇醒,充滿了活人的氣息。而我,
卻像一個剛剛從墳墓里爬出來的吸血鬼,畏懼著陽光,與整個世界格格不入。
我回到那個十幾平米的出租屋,拉上窗簾,將自己重新關(guān)進黑暗里。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
但大腦,卻像老貓說的那樣,根本停不下來。那些被我刪除的畫面,那些女孩的臉,
那些扭動的身體,開始在我腦海里自動播放,0.5倍速,循環(huán)特寫。還有那個紅色的彈窗,
那句“低級漏刪”,像一個魔咒,在我耳邊反復回響。我煩躁地翻了個身,
抓起桌上那個白色的小藥瓶。我把它倒過來,一顆白色的藥片,靜靜地躺在我的手心。
它像一個句號,可以終結(jié)這該死的一切。我的手指在抖。最終,我還是把那顆藥片,
扔進了嘴里,和著一口涼白開,囫圇吞了下去。世界,終于安靜了。
在我墜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夏日的午后。林笙的臉,在斑駁的光影里,
笑得像一朵向日葵。而我,親手把馬賽克,打在了她的臉上。
第4章:黑框里的側(cè)臉安眠藥是個黑洞。它不負責制造美夢,只負責吞噬時間。
我每天從那個無知無覺的黑洞里爬出來,都像是經(jīng)歷了一次瀕死的搶救。太陽穴突突地跳,
像有人在里面用小錘子鑿我的神經(jīng);喉嚨里殘留著藥片的苦澀,混著隔夜咖啡的酸腐,
形成一股無法形容的、屬于404號的味道。我學會了在黑暗中穿衣,在黑暗中洗漱,
在黑暗中吞下兩片面包。陽光,成了我最大的敵人。它像無孔不入的探照燈,
會把我身上那股來自地下二層的、腐朽的、非人的氣息照得無所遁形。
我成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夜行動物,或者說,
一個活在服務器機房里的、靠數(shù)據(jù)殘渣為生的數(shù)字幽靈。日子,
就在“吞藥”與“吞咖啡”的循環(huán)中,被磨成均勻的、毫無變化的粉末。
我的審核速度越來越快,老貓說我天生就是干這行的料。我的手指已經(jīng)和鼠標融為一體,
可以在0.1秒內(nèi)做出“刪除”或“通過”的判斷。我的大腦,
也進化成了一個精密的過濾器,能自動屏蔽掉那些會引起生理不適的畫面,
只提取出“違規(guī)點”這唯一有效的信息。
“低胸”、“裸背”、“臀線”、“腿根”……這些詞匯在我腦子里,
不再與任何具體的身體部位掛鉤,它們只是數(shù)據(jù)標簽,
和“亂碼”、“bug”、“病毒”沒有任何區(qū)別。那一次“低級漏刪”的警告之后,
我再也沒有犯過任何錯誤。我的準確率,像心電圖機上那條代表死亡的直線,
穩(wěn)定地保持在99.9%。王經(jīng)理在周會上不點名地表揚了我,說我是“效率的標桿”。
我面無表情地聽著,心里沒有任何波瀾。一臺機器,是不需要表揚的。林笙這個名字,
那塊被我強行壓進心底的、長滿青苔的石頭,也再沒有翻起過任何浪花。
我以為它會就此沉寂下去,直到被我徹底遺忘。我以為,
我已經(jīng)徹底殺死了那個叫李亦凡的少年。直到那個周四的凌晨。
那晚的審核隊列似乎格外擁擠,系統(tǒng)推送的速度快得像一場數(shù)字風暴。
我灌下第三杯濃縮黑咖啡,手指在鍵盤和鼠標間翻飛,像一個技藝純熟的鋼琴師,
彈奏著一曲由“刪除”和“通過”組成的、單調(diào)乏味的死亡樂章。“滴。
”系統(tǒng)推送了一條新的視頻。縮略圖很普通,是一個酒店房間的落地窗。
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窗簾被風微微吹起一角。構(gòu)圖很美,甚至有些文藝。這種視頻,
通常是某些酒店的軟廣,或者旅行Vlog的片段。大概率是“通過”。
但老貓的教誨已經(jīng)刻進了我的骨髓——“永遠不要相信縮略圖”。我熟練地點開視頻,
播放速度自動切換到0.5倍。視頻的畫幅很奇怪,是豎屏拍攝的,
所以兩側(cè)留著兩條粗大的黑框。那黑框,像一道無法逾越的邊界,
將視頻里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切割得涇渭分明。鏡頭在晃動,拍攝者似乎在房間里走動。
畫面掃過散落在地毯上的高跟鞋,丟在沙發(fā)上的男士西裝外套,
還有床頭柜上那瓶喝了一半的紅酒。一切的細節(jié),都在指向某種不可言說的情欲氛圍。
我的神經(jīng)下意識地繃緊了。這是“場景暗示”,是高手才會用的擦邊技巧。鏡頭沒有停,
它緩緩地、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穩(wěn)定,轉(zhuǎn)向了那張凌亂的大床。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床上有人?;蛘哒f,是兩個人。他們交纏在一起,被一床薄薄的絲被半遮半掩。光線很暗,
只有窗外城市的光透進來,在他們起伏的身體上,勾勒出一道道流動的、曖昧的輪廓。
我看不到臉。只能看到一截雪白的、線條優(yōu)美的女性后背,
和一只搭在她腰間、骨節(jié)分明的大手。我的手指,已經(jīng)移動到了“刪除”鍵上。
“裸露-性行為暗示”,這是最直接、最不需要思考的違規(guī)類型。三秒鐘,我就可以終結(jié)它,
讓它從網(wǎng)絡(luò)世界里徹底消失,然后投入下一條數(shù)據(jù)的審判。但,
就在我即將按下去的那一瞬間。床上的女人,似乎是累了,她微微側(cè)過頭,
將臉埋進了枕頭里,一縷被汗水打濕的黑發(fā),貼在了她的頸窩和鎖骨之間。窗外的霓虹燈,
恰好在那一刻閃爍了一下。一道紫紅色的光,像一把精準的手術(shù)刀,
短暫地、卻又無比清晰地,照亮了她的側(cè)臉?!拔恕蔽业拇竽X,
仿佛被一枚看不見的子彈瞬間擊穿。時間,在那一刻靜止了。
B2層那巨大的、由無數(shù)風扇和電流組成的嗡嗡聲,潮水般退去。我什么都聽不見了。
全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個被無限放慢的、不到0.5秒的畫面。
那張側(cè)臉……那挺翹的鼻尖,那倔強的下頜線,那即便是在疲憊喘息時,
嘴角依舊微微上揚的、熟悉的弧度……不可能。我的第一個念頭,
是荒謬的、歇斯底里的自我否定。這不可能!我看錯了。一定是咖啡因?qū)е碌幕糜X。
是長期熬夜和精神高壓,讓我的大腦出現(xiàn)了bug。林笙怎么會在這里?
她怎么會……以這種方式,出現(xiàn)在我的審核后臺里?那個十年前,在廢棄教學室里,
一邊紅著臉罵我“流氓”,一邊又笨拙地解開自己校服紐扣的女孩。那個會在獨立圖書館里,
用一下午的時間,只為幫我找到一本絕版詩集的女孩。那個我曾以為,會是我整個青春,
乃至一生的女孩。我的手指懸在鍵盤上,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冷汗,
在一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冰冷的襯衫緊緊貼在我的皮膚上,黏膩得像一張尸布?!笆乔珊?,
還是命運給我下的套?”我不知道那根手指在鍵盤上方懸停了多久。
我的世界被濃縮進了那塊小小的、由像素點構(gòu)成的屏幕里,而屏幕里的世界,
又被壓縮進了那不到0.5秒的、紫紅色的光暈中。我像一個瘋子,
一遍又一遍地拖動著進度條,回到那個致命的節(jié)點。播放,暫停。播放,暫停。
每一次的重復,都像是一次公開的凌遲。我的理智,
那個自詡為“精密過濾器”的、冷酷無情的審核程序,
在聲嘶力竭地對我尖叫:【違規(guī)類型:裸露-性行為暗示】【處理建議:刪除,
并對上傳賬號進行B級封禁】【風險評估:高。
內(nèi)容極易引發(fā)社會負面影響】這些冰冷的、程序化的判斷,過去是我的圣經(jīng),
是我在數(shù)據(jù)洪流中唯一的救生筏。但現(xiàn)在,它們變成了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
我看不見什么“違規(guī)點”,也無法評估什么“風險”。我只看得到她。
只看得到那截熟悉的、微微上翹的鼻尖,在情欲的喘息中,依然帶著一絲少女般的倔強。
我甚至能透過屏幕,想象出她此刻的呼吸,急促,溫熱,
帶著紅酒的甜香和另一個男人的氣息。另一個男人……這個念頭,像一根燒紅的鐵釬,
狠狠地捅進了我的胸口。我的目光,被迫從她的側(cè)臉上移開,
死死地釘在了那只搭在她腰間的大手上。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無名指上沒有戒指。
一只陌生的、屬于別人的手。那只手,此刻正以一種占有的姿態(tài),陷在她柔軟的腰窩里。
而我的手,
我這雙已經(jīng)和鼠標融為一體、可以在0.1秒內(nèi)決定一條數(shù)據(jù)生死的、所謂“高效”的手,
卻在這里,隔著無法逾越的黑框,抖得像一片風中的落葉?!暗巍巍庇蚁陆堑娜蝿諜诶?,
新的審核提醒在瘋狂閃爍。數(shù)字風暴還在繼續(xù),
系統(tǒng)還在源源不斷地把全世界的垃圾、欲望、罪惡推送到我的面前。但我看不見了。
我的世界,死機了。那個叫李亦凡的少年,正在一點一點地蘇醒。他的心臟,在我的胸腔里,
用一種近乎野蠻的方式,重新開始跳動。一下,一下,撞得我肋骨生疼。我做了入職以來,
最大膽,也是最愚蠢的一件事。我的手指,沒有落在“刪除”鍵上。它越過了那道紅線,
以一種近乎痙攣的姿態(tài),點開了視頻下方的“用戶信息”鏈接。一個代號式的ID,
一個空白的頭像。注冊時間:三天前。IP地址:本地。發(fā)布內(nèi)容:僅此一條。
像一個專門為了發(fā)布這條視頻而存在的、一次性的幽靈賬號。所有的線索,都在這里中斷了。
這才是最可怕的。它不是什么酒店的軟廣,也不是什么旅行Vlog的意外走光。
這是赤裸裸的、帶著炫耀意味的偷拍。拍攝者,很可能就是畫面里那個男人。他為什么要拍?
又為什么要上傳?無數(shù)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子里爆炸。勒索?報復?
還是某種變態(tài)的、私密的炫耀?而她,林笙,是自愿的,還是被迫的?不。我猛地搖了搖頭,
試圖把這個更可怕的猜想甩出大腦。視頻里的她,雖然疲憊,但身體的姿態(tài)是放松的,
是沉溺的。那不是一個受害者應有的狀態(tài)。這個認知,比那只男人的手,更讓我感到窒息。
我死死地盯著屏幕,試圖從那些流動的光影里,再找出哪怕一絲一毫能夠推翻我判斷的證據(jù)。
但什么都沒有。鏡頭在最后幾秒,緩緩地向上移動,掃過了她的肩膀,
最終定格在了床頭柜上。那里,除了那半瓶紅酒,還放著一個女士的手提包。白色的,
小眾品牌,我認得。因為十年前,她曾拉著我逛了一下午的街,站在櫥窗外,對著同款的包,
眼睛亮晶晶地對我說:“李亦凡,等我以后畢了業(yè),掙了錢,我就買下它。”那時,
她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帆布鞋上沾著泥點,但眼神里的光,比櫥窗里所有的燈加起來,
都要璀璨。而現(xiàn)在,那個包,就靜靜地躺在那張凌亂的、散發(fā)著情欲氣息的大床邊。
像一個沉默的、冷酷的墓志銘。宣告著一個女孩的夢想,連同我的整個青春,
都以一種我無法想象的方式,被埋葬了?!拔恕贝竽X的刺痛感,達到了頂峰。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像一個溺水的人,猛地推開椅子,踉蹌著站了起來。巨大的動作,
撞翻了桌上的咖啡杯。黑色的液體,潑滿了鍵盤和桌面,像一股骯臟的、粘稠的血液。
周圍的同事,那些和我一樣的“數(shù)字幽靈”,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他們的眼神里,
沒有關(guān)心,只有一種看機器出了故障的、冷漠的好奇。老貓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
他皺著眉,正要開口說些什么。但我沒有給他機會。我逃了。
我逃離了那個讓我引以為傲的、效率高達99.9%的工位。
我逃離了那塊正在播放著我整個青春的葬禮的屏幕。我沖進了B2層盡頭的洗手間,
反鎖上門,然后脫力般地滑坐在冰冷的地磚上。日光燈發(fā)出“滋滋”的電流聲,慘白的光,
毫無保留地照在我身上。我抬起頭,看到了鏡子里的自己。一張蒼白的、毫無血色的臉。
眼窩深陷,眼神空洞,嘴唇因為缺水而干裂起皮。這張臉,是陌生的。我用顫抖的手,
擰開水龍頭,把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潑在自己臉上。冰冷的刺痛,讓我短暫地清醒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