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不在家,我?guī)е艿芡獬龀燥?,他突然開口?!覆灰獊y花錢。」不到十歲的小不點,
滿臉認真,拉著我到樓下買了個煎餅果子就準備上樓。我以為他是心疼我上班辛苦,
滿臉欣慰:「沒事,姐姐賺錢就是為了花的。走,請你吃火鍋。」「吃火鍋浪費錢。」
「你又不結(jié)婚,等你死了錢都是我的,這么大手大腳,把我錢都花光了?!?/p>
我這才知道媽媽整天在我耳邊念叨的節(jié)儉是什么意思。1我家很窮。
別人家生一個孩子是因為愛,而我們家是因為養(yǎng)不起第二個孩子。
爸爸年輕時候從高架上摔落,摔斷了腿,無法工作,全憑媽媽一個月三千的工資過活。
媽媽從小就教我節(jié)儉,吃完飯的碟子要拿饅頭擦干凈,洗完菜的水沉淀過后才能拿來洗臉。
日子雖然貧苦,可我還是很開心的。最起碼不用像別的女同學那樣,
在學校還得照顧低年級的弟弟。我人生唯一的目標就是好好上學,找個好工作,
減輕父母的負擔。填志愿時,我毫不猶豫選了不要學費的師范類專業(yè),
大學所有的假期都在做兼職,整整四年沒回家。所以當拿著教師編制和畢業(yè)證書回家時,
看著那個和我有些相似的小人,不禁有些恍惚?!敢?,叫姐姐?!埂肝也挪唤?,
我沒有姐姐?!刮野植缓靡馑嫉么甏晔郑氵M廚房準備晚餐,獨留我們兩人在客廳面面相覷。
「你幾歲了?」「四歲?!乖瓉?,我一離開家,就有新成員了。果然,
重男輕女還是逃不過我家。也許是成熟了,相比曾經(jīng)那些女同學對弟弟的惡意,
我和弟弟相處起來也沒那么多矛盾。他要的無非是些我隨手就能買的小玩意?!覆灰獊y花錢。
」每當我買些不值錢的小玩意,我媽總是批評我?!溉兆右?jié)儉,生活會更好?!?/p>
我想說我們家的條件現(xiàn)在好了,兩個人工作,這點小玩意還是買得起的。
可看著母親佝僂的背影,和父親一跛一跛的的姿勢,只好隨口應(yīng)付?!负谩!?/p>
也許是老師的職業(yè)看起來十分體面,
曾經(jīng)看見我家總避著走的隔壁王姐時不時就來給我介紹對象。
可介紹的不是鎮(zhèn)子里的下礦工人,就是整天開大運的司機。倒也不是我職業(yè)歧視,
只是和爸爸一起生活了快 30 年,我不想我的另一半也有殘疾的可能性。媽媽太累了,
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上還真不一定扛得下去。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拒絕相親,可被人傳著傳著,
就成了我不愿意結(jié)婚。我無所謂,大不了就真不結(jié)了,和我媽我爸生活一輩子得了。
「你又不結(jié)婚,等你死了錢都是我的,這么大手大腳,把我錢都花光了?!箍陕犚娺@句話,
原本在我心中堅定無比的信念被徹底擊碎。我主動敲響王姐的門,憋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王姐,可以再給我找?guī)讉€對象嗎?」2這次,我什么也沒挑,
在幾個相親對象中選了最有眼緣的那個。長途客運司機,比我大五歲,
一雙滿是老繭的手抹過頭發(fā)還能留下一縷一縷的痕跡?!肝医旭T萬年,
高中畢業(yè)之后就開始跑車了,一周也才回家一天,只要你不嫌棄,我都行。」我低著頭,
不禁想起大學時的那個男朋友。他是學校里的風云人物,高奢衣服外加豪華轎車,
隨便上個學校就去國外鍍金。而我只是個長得有點漂亮的小透明。他費盡心思將我追到手,
卻在看見我有些破洞的內(nèi)衣后,愛慕瞬間消失。也許,我只配得上這種沒什么學歷,
沒什么背景的勞苦人。我點了點頭,答應(yīng)了結(jié)婚,事情一切順利。
雖然父母不想放手我這只剛能生蛋的母雞,可不菲的彩禮還是有些吸引力的。結(jié)婚那天,
弟弟對著我滿臉憤恨。「我的錢,把我的錢還給我?!拱职职阉淖彀鸵晃妫娙私忉?。
「耀祖都是他姐姐帶大的,出嫁都舍不得?!贡娙硕祭硭鶓?yīng)當?shù)冒彦X當成我名字中的倩。
「阿倩,你嫁過去,一定要好好相夫教子,不要大手大腳亂花錢。」舞臺上,
媽媽發(fā)言的時候,摸著我的手,眼神慈愛。「媽,劉倩嫁給我,我們一定會越過越好。」
旁邊那個我還不太熟悉的男人替我解圍。他的襯衣被肚子頂起,感覺下一秒紐扣就會被崩開,
粗糙的繭子磨得我手心有些癢。我看向我媽,
她眼尾的皺紋將化妝師精心撲的粉擠出一股一股的斑駁,可以看得出她異常開心。
這似乎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不用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大筆回報?!格R上就要成為馮家婦,
我們的新娘有什么想說的?!怪鞒秩藢⒃捦策f到我手里,
期待著我這個老師說出點有涵養(yǎng)的話??晌覅s始終沉默。3我逃了。在無數(shù)賓客面前。
這個想法不是突然冒出的。在王姐殷勤給我介紹對象時,我想逃,可我舍不得剛考的編制。
在弟弟將我的存款視為自己的金庫時,我想逃,可我無法割舍呆了快 30 年的家。
在爸媽數(shù)彩禮時,我想逃,可我似乎對不起那個看著我滿臉欣喜的馮萬年。婚禮后臺,
我將高跟鞋換成運動鞋,我只打算給自己一次機會。如果這次逃不掉,我就認命。
如果能逃掉,我就不用站在不喜歡的講臺上滔滔不絕,不用對著不愛的人說一些海誓山盟。
無數(shù)人的視線望著我,話筒開始發(fā)燙,手心變得灼熱?!肝覀兊男履锵氡赜行┚o張,
之前在學校面對的都是小孩,現(xiàn)在面對的卻是一群對自己未來充滿期待的親朋,
千言萬語難以言說?!刮以谶@一刻逃了。在所有人注意力都在主持人身上時。
我拉下身后的拉鏈,盡管爸媽和馮萬年都在試圖禁錮我的手,
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么大的力氣。在三個人的圍剿下,在舞臺上脫下婚紗。
身上僅有褲襪和抹胸,當然還有那雙早就穿好的運動鞋,沖出人群。
在場的觀眾似乎都沒料想到我會逃婚,沒有人阻攔我。我跑進衛(wèi)生間,從窗戶上翻了出去。
那里有個人在等我。是在學校時,被我嘲笑過無數(shù)次、每天都要伺候她家皇帝的宋萊迪。
她似乎很驚訝,沒想到我這個乖乖女真的會做出這種離經(jīng)叛道之事。
可也只是淡定地拿出衣服和證件,帶著我逃離此處。
4聽說后來我爸媽和馮萬年爸媽在婚禮上大打出手。有人說,我是騙婚的,
帶著彩禮和嫁妝一共三十萬跑了。也有人說,馮萬年在學校的時候霸凌我,
我沉寂多年專門給他個教訓。還有人說,我早就在外地談了個,硬生生被父母拆散。
只有我知道這一切都是謠言,我不過是不想再過這種一直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生活?;疖嚿?,
我將六年工作積蓄十萬塊全部轉(zhuǎn)給了我媽。如果我一身輕,能從這個家里逃脫嗎?
答案是否定的。雖然我和馮萬年還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可和我爸媽還是在一張戶口本上的。
一個離家出走的報警電話,就能讓三四個民警將我從相距五百公里的隔壁省綁回家。
回到家后,父母先是苦口婆心勸我嫁給馮萬年,到最后變成了威脅?!改阋遣患?,
我們兩現(xiàn)在就從樓上跳下去,讓大家都知道你是逼死父母的惡毒女人。」
「十萬塊都還給你們了,為什么還要我嫁?」兩人眼神一對,
曾經(jīng)和藹的父母從此刻變得惡毒?!改鞘俏覀凁B(yǎng)了你 28 年應(yīng)得的,
你只要活著就是虧欠我們?!共桓蚁耄?jīng)愛我的父母模樣是如此猙獰。小學時,
我被同學欺負,我爸即便跛腳,也會沖去學校為我爭取公道。初中我在學校發(fā)燒,
我媽哪怕被領(lǐng)導指著頭罵,也曠工了半天把我領(lǐng)到醫(yī)院親自照料。高中每次學煩了,
我爸都會抽出時間陪我下棋。什么時候開始不一樣了呢?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太一樣。
早上上學,宋萊迪牽著弟弟的手從我家門口經(jīng)過時,父親艷羨的眼神。我考上免費師范后,
母親悄悄松了的那口氣。多次打探我的工資,和付錢時永遠慢一步的動作。
一切都在我的腦海里炸開。原來他們從頭到尾都不曾愛我。5商量過后,
父母直接把我打包送到了馮家。即便對方三人對著我滿臉怒火,他們兩人也依舊躬著身道歉。
「是我們養(yǎng)女無方,現(xiàn)在綁回來了,任由你們處置。」「我和他爹一輩子就盼著生個兒子,
這老二生的太遲了,導致老大驕縱得不成樣子。」馮萬年他媽兩只手指捏著我的頭發(fā),
將我拽到她面前。盡管我因疼痛而嘶吼了幾聲,也沒人在意。
「女娃還是得從小給灌輸思想呢,年齡越大越是容易嫉妒。生了娃就懂了?!?/p>
「早就該洞房了,你說是吧親家?!拱謰屪R趣地離開,徒留我在這豺狼窩之中。那夜,
是我從未經(jīng)歷過的疼痛。鞭子將我的脊背抽得血淋,他用粗糙的手捂住我的口鼻,
只想聽我卑微的求饒。「不想嫁給我直說就好了,從婚禮上跑走,還是那副鬼樣子,
讓我丟人丟大了?!埂杆械拈L途汽車司機手里都有你的裸照,
所有人見我都要不懷好意笑笑。」「他們私下里拿著你的照片干什么,我最清楚不過了?!?/p>
他笑起來臉上的橫肉擠在一塊,讓我想起了萬圣節(jié)學生做的面具。
腥臭味順著牙縫噴到我臉上,我干嘔,卻被他趁機塞進一個襪子?;靵y中,
我抄起手邊他準備用來折磨我卻沒來得及用的尖針,直直插進他的太陽穴。尖針落地,
發(fā)出一聲脆響,卻被他倒下的巨聲掩蓋。原本就在門口守著的兩人,破門而入,
看見我滿身傷痕,還有倒在地上太陽穴汩汩流血的馮萬年。他們痛哭流涕,
用房間里的皮鞭在我身后的傷疤上繼續(xù)猛抽,直到皮開肉綻,直到血流成河。6最后,
我被送回爸媽家。不知什么時候,我得了精神病,好像是叫躁郁癥。而經(jīng)過傷情鑒定,
在正當防衛(wèi)的范疇??梢哉f我什么責任都不需要付出。馮萬年的父母要求退還彩禮,
而當初的十萬塊和我在火車上付的十萬塊全都無影無蹤。申請強制執(zhí)行也沒有任何作用,
全家人的銀行都沒什么余額。對方只能含恨而歸,
回家將養(yǎng)老問題甩在早就出嫁的馮萬年大姐身上。我本要強制接受精神病院治療的,
可父母一聽我既不用坐牢,還不用賠錢,就托了關(guān)系把我弄了出來。很快,
我的第二場婚姻要來了。對方是個老實巴交的老年人,年輕時候沒人看得上,
年紀大了攢了些彩禮錢,可沒有人家愿意把女兒嫁給年紀這么大的人,可我爸媽愿意。
他們收了對方三萬塊,又一次把我送到人家屋里。雙手碰過血腥后,
我總想著弄死這兩個混蛋,可他們不僅收起了家里所有的尖銳物品,還直接把我捆縛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