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牌在晨光里
林夏是被雞叫聲吵醒的，不是那種清脆悅耳的報曉，是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破鑼嗓子，一聲接一聲往耳朵里鉆。她掙扎著從柴房的草堆里坐起來，后腦勺疼得像是被人用悶棍敲過 —— 這得歸功于昨晚跳窗時的精準(zhǔn)著陸。
身上的沖鋒衣沾著草屑和泥土，那個掉漆的熊貓掛件卡在草堆縫隙里，拽了半天才扯出來。她拍了拍掛件上的灰，突然想起沈硯那句 “摔斷腿我養(yǎng)你”，臉頰騰地冒起熱意，跟揣了個小暖爐似的。
“想什么呢林夏，” 她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胳膊，“人家就是隨口一說，你別腦補太多，小心變成戀愛腦，到時候查案都查不明白?！?/p>
柴房的門虛掩著，能看見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氣里飄著股柴火和早飯混合的香味。她躡手躡腳地推開門，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在鎮(zhèn)西頭的趙木匠家后院 —— 昨晚跳窗后慌不擇路，居然憑著模糊的記憶摸到了這兒。
趙木匠的兒媳婦正蹲在灶臺前燒火，看見她嚇了一跳，手里的火鉗 “哐當(dāng)” 掉在地上：“姑娘你咋在這兒？我家老頭子說你車陷泥里了，還以為你早走了呢?！?/p>
“說來話長，” 林夏揉著后腦勺傻笑，“昨晚找地方避雨來著，不小心睡著了。對了嬸子，看見沈先生沒？就是圖書館那個……”
“小沈啊，” 趙木匠兒媳婦往鍋里添了勺水，蒸汽 “噗” 地冒出來，“剛才還看見他往鎮(zhèn)東頭走呢，手里拿著個本子，不知道搗鼓啥。說起來也怪，今早我家那口子醒來說胡話，說夢見自己變成個姑娘家，還掉了顆牙，你說逗不逗？”
林夏心里咯噔一下。這哪是做夢，分明是換身后遺癥。她含糊地應(yīng)了兩聲，抓起放在墻角的背包：“嬸子我先走了，回頭再來看您?！?/p>
跑出趙木匠家才發(fā)現(xiàn)，青霧鎮(zhèn)已經(jīng)醒了。王屠夫光著膀子在肉鋪門口劈柴，肌肉上的汗珠在晨光里閃著油光；張奶奶坐在門檻上擇菜，看見她經(jīng)過還笑瞇瞇地打招呼，手里的豆角擇得比平時利落 —— 看來是換回自己身體了。
可仔細看又能發(fā)現(xiàn)不對勁。王屠夫劈柴的姿勢帶著點別扭，像是第一次拿斧頭；張奶奶擇菜時總下意識地摸下巴，那是王屠夫的習(xí)慣性動作。林夏突然想起沈硯說的 “身體記憶”，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了胳膊。
她沿著石板路往圖書館走，路過鎮(zhèn)東頭的老槐樹時，看見沈硯正蹲在樹下，手里拿著那個牛皮封面的筆記本寫寫畫畫。晨光透過樹枝灑在他背上，把襯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后頸的月牙疤痕若隱若現(xiàn)。
“沈先生！” 林夏喊了一聲，踩著露水跑過去。
沈硯回頭時，筆尖在本子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墨痕。他皺了皺眉，把筆記本合上往兜里塞：“你怎么在這兒？”
“我從趙木匠家過來的，” 林夏蹲在他旁邊，盯著樹根處那個新挖的土坑，“你在這兒干嘛呢？不會是在埋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吧？”
“埋你個頭，” 沈硯往坑里扔了塊石頭，“昨晚你跳窗的時候，把這塊石板踩松動了，我來看看有沒有摔壞。”
林夏這才注意到樹根下有塊青黑色的石板，邊緣刻著的花紋和石橋底下那塊很像，只是更小更模糊，像是個縮小版的祭壇圖案。她伸手想去摸，被沈硯一把打開。
“別碰，” 他的聲音壓低了些，“這石頭邪門得很，上次李寡婦家的貓在這兒撒了泡尿，第二天就掉井里了。”
“這么玄乎？” 林夏縮回手，從背包里掏出那支錄音筆，“那你聽聽這個，昨晚我就是在這兒錄到的怪聲?！?/p>
沈硯接過錄音筆按下播放鍵，滋滋的電流聲立刻竄了出來，混雜著一陣若有若無的嗚咽，像是女人的哭聲，又像是風(fēng)穿過縫隙的聲音。晨光里聽著這聲音，林夏感覺后頸涼颼颼的。
“這聲音……” 沈硯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像是從地底下傳出來的?！?/p>
“地底下？” 林夏眼睛一亮，“難道這樹下有密室？電視劇里都這么演，重要的秘密都藏在密室里，要么是金銀珠寶，要么是武功秘籍，再不濟也是本日記啥的。”
“你武俠小說看多了吧，” 沈硯把錄音筆還給她，“這下面是鎮(zhèn)里的老排水渠，估計是水流聲混著風(fēng)聲，聽著像哭聲而已?！?/p>
林夏顯然不信，她扒著石板邊緣使勁往上抬，臉憋得通紅也沒動靜。“沈先生搭把手，就看一眼，說不定有重大發(fā)現(xiàn)呢?！?/p>
沈硯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好伸手抓住石板的另一邊。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發(fā)力，石板 “嘎吱” 一聲被掀開一條縫，一股潮濕的霉味立刻涌了出來，比圖書館地下室的味道還沖。
“我就說有東西吧，” 林夏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往里照，光柱里飛舞著無數(shù)細小的灰塵，“你看，里面好像有個盒子！”
沈硯順著光柱看去，水渠底部果然躺著個銹跡斑斑的鐵盒子，上面還掛著把小銅鎖，鎖上刻著個月牙圖案。他心里一動，這圖案和他后頸的疤痕幾乎一模一樣。
“別動，” 他按住林夏想伸手去夠的手，“這水渠年久失修，說不定有毒蛇什么的?！?/p>
“怕什么，” 林夏從背包里翻出個工兵鏟，“我這可是專業(yè)裝備，別說毒蛇，就是出來個僵尸，我也能給他拍張照留作紀(jì)念。”
她用工兵鏟小心翼翼地把鐵盒子勾了上來，盒子上的鐵銹沾了滿鏟子，看著像是放了幾十年的老物件。林夏試著掰了掰銅鎖，紋絲不動，只好求助地看向沈硯。
“別看我，” 沈硯往后退了半步，“我可沒鑰匙?！?/p>
“你不是有小刀嗎？” 林夏指了指他腰間的折疊刀，“撬開鎖不就行了？電視劇里的男主角都這么干?！?/p>
沈硯被她纏得沒辦法，只好掏出小刀，對著銅鎖的縫隙使勁一別?！斑菄}” 一聲輕響，鎖開了。林夏迫不及待地掀開盒蓋，里面的東西卻讓她愣住了。
沒有金銀珠寶，沒有武功秘籍，只有一沓泛黃的信紙，還有半塊干硬的月餅。信紙上面的字跡已經(jīng)模糊不清，只能辨認(rèn)出開頭的 “吾兒親啟” 和結(jié)尾的 “月圓之夜，切記……”
“這是家書？” 林夏拿起信紙對著光看，“‘月圓之夜，切記’什么??？后面的字都爛沒了。還有這月餅，看著比我奶奶歲數(shù)都大，誰敢吃啊?！?/p>
沈硯拿起那半塊月餅，餅皮已經(jīng)硬得像石頭，上面印著的 “月” 字還能看清輪廓。他突然想起《青霧鎮(zhèn)志》里記載的，當(dāng)年月神祭的祭品里，就有特制的月牙月餅。
“這不是普通的月餅，” 他的聲音有點發(fā)緊，“這是祭品?！?/p>
“祭品？” 林夏嚇得把信紙扔回盒子里，“你別嚇我啊，祭品不都是活物嗎？怎么會是月餅？”
“誰說祭品一定是活物，” 沈硯把月餅放回盒子，“有時候，承載著記憶的東西，比活物更有力量?！?/p>
他的話讓林夏想起昨晚換身時的感覺，那種意識被強行塞進別人身體的恐慌，還有殘留的陌生記憶碎片。她突然覺得這半塊月餅有點瘆人，像是藏著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那這些信紙……”
“可能是當(dāng)年祭祀者留下的，” 沈硯把信紙小心翼翼地收起來，“回去慢慢研究，說不定能找到線索?！?/p>
兩人正收拾著，就聽見身后傳來腳步聲?；仡^一看，鎮(zhèn)長老拄著拐杖站在不遠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鐵盒子，渾濁的眼珠里閃過一絲狠厲，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小沈，小林姑娘，” 長老的聲音像砂紙磨過木頭，“大清早的在這兒忙活啥呢？”
林夏趕緊把鐵盒子往身后藏，沈硯卻不動聲色地擋在她前面：“沒什么長老，就是撿了個舊盒子，看著好玩?！?/p>
“哦？什么樣的舊盒子啊，讓我瞧瞧，” 長老拄著拐杖往前走了兩步，“說不定是我年輕時候丟的呢?！?/p>
沈硯能感覺到身后的林夏在發(fā)抖，他不動聲色地用腳尖把石板踢回原位，擋住了水渠的入口。“就是個普通的鐵盒子，沒什么好看的，我們這就回去了。”
長老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皺紋堆在一起像朵干枯的菊花：“行吧，你們年輕人的玩意兒，我這老頭子也看不懂。對了小沈，今晚來我家吃飯，讓你嬸子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肉。”
“不了長老，” 沈硯拉著林夏站起來，“我今晚要整理圖書，改天吧。”
他幾乎是拽著林夏往前走，直到走出老遠，林夏才敢回頭看，長老還站在老槐樹下，背對著他們，拐杖在石板上敲出 “篤篤” 的響聲，像是在倒計時。
“他肯定知道什么，” 林夏喘著氣說，“剛才他看盒子的眼神，跟餓狼看肉似的?！?/p>
“嗯，” 沈硯的臉色很沉，“從現(xiàn)在起，我們的調(diào)查要更小心。這個老東西，比我們想象的要厲害?！?/p>
林夏點點頭，低頭看了看懷里的鐵盒子，突然覺得這盒子沉得像塊石頭。里面的信紙和半塊月餅，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把青霧鎮(zhèn)更深的秘密，暴露在了晨光之下。
她抬頭看向沈硯的背影，晨光里，他后頸的月牙疤痕異常清晰，像是在無聲地訴說著什么。林夏突然有種預(yù)感，這個疤痕，還有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鐵盒子，將會把他們引向一個更加危險，也更加接近真相的地方。
而那支錄音筆里的嗚咽聲，還在口袋里若有若無地響著，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青霧鎮(zhèn)的迷霧，才剛剛被撥開一角，真正的風(fēng)暴，還在后面等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