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數(shù)周的表演,蘇晚已經(jīng)能將“順從”這件外衣穿得天衣無縫。
她的身體,變成了一具精美絕倫的自動人偶,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地踩在墨司今欲望的節(jié)點上。
她能在他抬手之前,為他系好那枚溫莎結(jié)打得無可挑剔的領(lǐng)帶;能在他蹙眉的瞬間,為他送上一杯溫度恰好熨帖腸胃的熱牛奶。
這座被海洋和天空囚禁的城堡,這座華麗得如同馬爾克斯筆下魔幻場景的建筑,就是她的舞臺。
而觀眾,自始至終,只有墨司今一人。
今晚的餐廳里,氣氛一如既往地,安靜得如同油畫。水晶吊燈流淌下琥珀色的光暈,將鍍金的餐具和骨瓷盤里的食物都染上了一層不真實的、過于飽和的色澤。
他似乎對她這段時間的表現(xiàn)很滿意。
男人切割著盤中的血色牛排,動作優(yōu)雅得像是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shù)。他沒有看她,卻仿佛早已將她此刻臉上那份恰到好處的、溫順的恬靜盡收眼底。
晚餐結(jié)束后,在天鵝絨般沉寂的空氣中,他終于開口。
他沒有叫她的名字,而是將一本制作精美的、封面是燙金花體的圖錄,輕輕推到了她的面前。
那本圖錄滑過光潔的紅木桌面,像一艘承載著未知命運的船,悄無聲-息地停泊在了她的手邊。
“下周蘇富比有一場拍賣,”他說,聲音平穩(wěn),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宣布的意味,“我看中了一幅畫?!?/p>
蘇晚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緊。
她垂下眼簾,纖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陰影,遮住了那一瞬間幾乎要泄露情緒的眸光。
她翻開圖錄。
那是一幅十四世紀的佛羅倫薩畫派的圣母像。畫中的圣母,穿著天青色的長袍,神情悲憫。
然而,歲月與戰(zhàn)火在這件圣物上留下了不可挽回的創(chuàng)傷——畫布上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圣母的臉龐像一塊破碎的古董瓷器,美麗,卻充滿了瀕死的哀愁。
“它損毀得很嚴重,”墨司今的聲音,仿佛帶著一絲嘆息,從她頭頂傳來。
他走到她身后,俯下身,雙臂撐在桌沿上,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那充滿侵略性的雪松氣息里。
“我想把它拍下來,放在你的畫室里?!?/p>
他頓了頓,薄唇幾乎要貼上她的耳廓,灼熱的氣息燙得她微微瑟縮。
“由你,親手修復(fù)它?!?/p>
“我的阿晚是最好的修復(fù)師,”他用一種近乎情人夢囈般的、寵溺的語氣說,“只有你,能讓它重獲新生。”
蘇晚的心中,早已掀起滔天巨浪,每一個神經(jīng)末梢都在尖叫著、歡慶著這絕境中乍現(xiàn)的、唯一的光。
那幅損毀的圣母像,就是上帝垂下的一根蛛絲,是她逃離這座地獄的唯一可能。
然而,她的臉,卻是一張被精心繪制的面具。
她抬起頭,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恰到好處地注入了受寵若驚的微光,以及一絲因被委以重任而生出的、惹人憐愛的忐忑。
她的聲音,像蝶翼般輕輕顫動。
“我……我真的可以嗎?”
她問。
這句臺詞,完美無瑕。
她以為,她已經(jīng)騙過了他。
然而,墨司今只是看著她,他笑了。
那笑容,像一把冰冷的手術(shù)刀,輕易地就剝開了她所有的偽裝,慢條斯理地,準備對她進行一場無聲的、精神上的活體解剖。
他從西裝內(nèi)側(cè)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樣?xùn)|西。
不是什么貴重的禮物,只是一張微微泛黃的、邊緣已被歲月磨得柔軟的、折疊整齊的五線譜。
他將那張紙,放在了那本華麗的圖錄之上。
那一瞬間,蘇晚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倒流,逆行,最后凝固成冰。
“當然可以,”他微笑著,那笑容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洞悉一切的殘忍,“只要你告訴我……”
他頓了頓,像一個最優(yōu)秀的指揮家,精準地控制著折磨的節(jié)奏。
“……為什么我弟弟的遺物,會出現(xiàn)在你最喜歡的那本《藝術(shù)史》里?”
那張紙,是她的最后一方凈土,是她在這片黑暗的沼澤里,唯一賴以呼吸的、屬于過去的氧氣。
那是墨司夜親手為她寫的第一首鋼琴曲。
曲名,《致蘇晚》。
它像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的鬼魂,被他輕描淡寫地,從書頁的墳?zāi)怪?,拖拽了出來,暴露在刺眼的、無情的燈光之下,等待著最終的審判與凌遲。
他發(fā)現(xiàn)了!他要如何處置她和這份“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