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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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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間播放著“真相”的、冰冷的“圣殿”回來之后,蘇晚把自己像一件被丟棄的、破損的家具一樣,扔進了畫室。

然后,她就那么,一動不動地,坐在了那幅尚未完成的圣母像前。

整整二十四小時。

她不吃,不喝,甚至,沒有流一滴淚。

她像一尊被抽掉了靈魂的、由象牙雕琢而成的美麗雕像,只是靜靜地、空洞地,看著畫中圣母那雙悲憫的、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的眼睛。

那雙眼睛,在一天前,還曾是她在這座地獄里,唯一的、無聲的慰藉。

而此刻,那份悲憫,卻變成了一種巨大的、充滿了嘲弄意味的諷刺。

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她的愚蠢,她的天真,她那場自以為是的、可笑的愛情。

墨司今,似乎對她此刻的模樣,非常滿意。

他以為,他終于,徹底地,摧毀了她。

摧毀了她那副總是藏在溫順面具之下的、該死的、不肯屈服的靈魂。

他沒有再來打擾她。

他只是像一個最耐心的、也是最殘忍的觀眾,通過那些無處不在的、冰冷的電子眼,靜靜地,欣賞著他這件,終于被他親手打碎的、最完美的藝術(shù)品。

對蘇晚而言,世界,已經(jīng)失去了聲音和色彩。

時間,失去了意義。

過去,是一場精心編織的謊言。

未來,是一座永無盡頭的囚籠。

她的人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荒誕的、由墨家兄弟聯(lián)手為她上演的……

笑話。

夜,更深了。

月光,像一把冰冷的、鋒利的手術(shù)刀,剖開了畫室的黑暗,在蘇晚那張早已失去血色的臉上,切割出一道道慘白而詭異的光影。

她還維持著那個姿勢,像一尊被遺忘在時間長河里的、即將風(fēng)化的石像。

就在這時,那枚被她藏在最底層顏料盒夾層里的、毫不起眼的微型震動器,突然,發(fā)出了一陣急促的、近乎于神經(jīng)質(zhì)的震動。

嗡……嗡……嗡……

那聲音,很輕,像一只瀕死的、被困在蛛網(wǎng)上的夏蟬,最后的、徒勞的掙扎。

在這片死寂的、仿佛連空氣都已經(jīng)凝固了的畫室里,卻顯得如此的突兀,如此的……

刺耳。

那是季驍在呼叫她。

是那個被她遺忘在另一個世界里的、唯一的盟友,在用這種最原始的、也是最安全的方式,焦急地,詢問著她——

行動,是否按原計劃進行?

蘇晚麻木地,緩緩地,轉(zhuǎn)動了一下早已僵硬的眼球。

她的目光,落在那個正在黑暗中,固執(zhí)地、一遍又一遍地,向她傳遞著“生”的訊號的、小小的金屬之上。

她的心里,卻沒有任何波瀾。

只有一片,比窗外月色,更冰冷的,虛無。

她第一次,產(chǎn)生了“就這樣吧”的念頭。

逃出去,又如何呢?

去見那個,把她當(dāng)成“獵物”的,所謂“愛人”嗎?

去繼續(xù),那場自始至終,都只是一個笑話的,所謂“愛情”嗎?

她甚至想,如果墨司今現(xiàn)在推門進來,用那雙冰冷的、禁錮了她七年的手,親手,掐斷她的脖子……

或許,也是一種仁慈的、快感的……

解脫。

她踉蹌地,從畫凳上站起身。

身體,因為長時間的靜坐,早已僵硬得如同不屬于自己。

她像一道被抽離了靈魂的、蒼白的影子,飄進了盥洗室。

然后,她抬起頭,看向了那面巨大的、鑲嵌著繁復(fù)銀箔的、能映照出整個世界的鏡子。

鏡中的那個女人……

那張臉,蒼白,憔悴,像一朵被遺忘在暗室里、即將枯萎的白玫瑰,卻依舊,帶著一種近乎于病態(tài)的、驚心動魄的美麗。

蘇晚靜靜地看著她。

看著那張,曾被墨司夜溫柔親吻過的,嘴唇。

看著那雙,曾倒映出墨司夜深情眼眸的,眼睛。

然后,一股遲來的、排山倒海般的惡心,像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胃,讓她幾欲作嘔。

就是這張臉。

就是這具身體。

被那對衣冠楚楚的、魔鬼般的兄弟,當(dāng)成了可以用來炫耀、爭搶、甚至下注的……

獵物。

戰(zhàn)利品。

所有物。

她存在的意義,似乎只是為了滿足他們那骯臟的、可悲的、自以為是的占有欲。

她是誰?

蘇晚是誰?

這個名字,還有意義嗎?

還是說,她只是一個被貼上了“蘇晚”這個標(biāo)簽的、可供觀賞的、沒有靈魂的……物件?

她抬起手。

那只曾經(jīng)修復(fù)過無數(shù)國寶的、穩(wěn)定而有力的手,此刻,卻在劇烈地顫抖。

她幾乎要,一拳,狠狠地,砸向鏡子。

砸碎這張,名為“獎品”的,虛偽而美麗的臉。

就在她那只緊握成拳的、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的手,即將揮出的瞬間——

蘇晚的目光,落在了鏡中自己的……

手上。

那不是一雙屬于“玩物”的手。

那是一雙,修復(fù)師的手。

指尖,因為常年與畫筆、刻刀、以及那些最精密的儀器打交道,而生出了一層薄薄的、堅韌的繭。

指甲,永遠(yuǎn)修剪得干凈,利落,呈現(xiàn)出一種近乎于禁欲的、冷靜的弧度。

這是一雙,能讓那些在時間長-河中被損毀的、破碎的、見證了無數(shù)王朝更迭的國寶,重獲新生的手。

這是一雙,能將那些早已黯淡的色彩,重新喚醒。

能將那些瀕死的靈魂,重新縫合的手。

這雙手,穩(wěn)定。

有力。

充滿著一種,與創(chuàng)造、而非毀滅,有關(guān)的、安靜的力量。

這雙手……

屬于“蘇晚”。

那個在成為他們口中所謂的“獵物”之前,早已存在了二十多年的,蘇晚。

不屬于墨司夜。

更不屬于,墨司今。

一個聲音,像一道撕裂了無盡黑暗的、冰冷的閃電,猛地,劈入了她那片早已化為焦土的、混沌的意識。

在成為他們的“獎品”之前,我首先……

是蘇晚。

她那只攥緊的、顫抖的拳頭,緩緩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開了。

她看著鏡中那個女人。

看著她那雙空洞的、琥珀色的瞳仁深處,有什么東西,正從那片名為“絕望”的、冰冷的灰燼之下,掙扎著,破土而出。

那不是希望。

也不是愛。

那是一點,比窗外月色,更冰冷的、更堅硬的、足以將一切都徹底打敗的……

寒芒。

蘇晚回到了畫室。

她像一道被重新注入了指令的、冰冷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那個還在黑暗中,固執(zhí)地、一遍又一遍地,向她傳遞著“生”的訊號的顏料盒前。

她伸出手。

那只剛剛還在鏡前劇烈顫抖的手,此刻,卻穩(wěn)得像一塊經(jīng)過千年風(fēng)化的巖石。

她的指尖,在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金屬震動器上,用一種極有韻律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節(jié)奏,輕輕地,敲擊出了新的指令。

一段,來自地獄的,回音。

“計劃取消。”

“獵物決定……”

“……成為獵人?!?/p>

“等待我的,信號。”

發(fā)送完畢。

她刪除了這條信息,就像從一幅早已完成的畫作上,輕輕抹去了一絲多余的、不該存在的痕跡。

然后,她站起身,走出了畫室。

她為自己,化上了一個精致得無可挑剔的妝容。用最艷麗的、如同鮮血般的口紅,仔細(xì)地,勾勒出唇部的完美弧度。

她換上了那條墨司今最喜歡的、由最頂級的真絲制成的、能將她身體的每一寸曲線都包裹得如同古希臘雕塑般的,深紅色連衣裙。

她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端著那杯晃動著危險色澤的液體,赤著腳,一步一步,像一個即將登基的女王,走進了那間屬于墨司今的、由權(quán)力和欲望構(gòu)筑的、絕對的黑暗王國。

書房里,墨司今正坐在那張巨大的、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的紅木書桌后。

他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

蘇晚沒有說話。

她只是第一次,主動地、像一個真正的女主人一樣,徑直走到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她對他,舉起了手中的酒杯。

殷紅的酒液,在水晶燈下,晃出一圈圈妖異的、令人心悸的漣漪。

她的紅唇,緩緩地,勾起了一抹,足以讓所有神佛都為之動容的、妖冶的微笑。

“親愛的,”她說,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能穿透人心的力量,“讓你擔(dān)心了。”

“我只是……”

她頓了頓,那雙曾經(jīng)清澈的、琥珀色的眼睛,此刻,像兩潭被月光照亮的、深不見底的寒潭,平靜,而危險。

“……想通了一些事?!?/p>

墨司今看著眼前這個判若兩人的、美得充滿了攻擊性的蘇晚,第一次,在他那雙永遠(yuǎn)掌控一切的、古井無波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

困惑。

與,失控。


更新時間:2025-08-22 19:06: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