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三十五年,仲夏的烈日像一柄燒紅的銅劍,懸在咸陽城頭。
厚重的夯土城墻被烤得干裂,縫隙里溢出陣陣土腥味;
護(hù)城河的水面泛著白光,偶爾一條鯉魚躍起,鱗片被陽光照得耀眼,卻又迅速落回水中,發(fā)出“撲通”一聲悶響,仿佛也被這酷熱嚇退。
咸陽城西南角,詔獄。
兩扇黑漆銅釘大門緊閉,門楣上“詔獄”二字漆成暗紅,像干涸的血跡。
門口戍卒的甲胄被曬得發(fā)燙,汗水順著鐵葉滴落,在腳邊積成一小灘水漬,頃刻又被蒸干。
獄內(nèi)卻無一絲風(fēng),霉草、腐木、汗酸與便溺的氣味混在一起,像一團(tuán)黏稠的霧,堵在喉嚨里。
穿過三道鐵柵,最深處的牢房不過丈許見方。
地面鋪著半尺厚的陳年稻草,早已發(fā)黑結(jié)塊,踩上去“咯吱”作響。墻角一只肥碩的老鼠拖著尾巴竄過,驚起幾只綠頭蒼蠅,嗡嗡聲撞在石壁上又折回來,像幽魂的絮語。
林天仰面躺在草堆中央,雙臂枕在腦后,白色儒衫早被汗水、草汁和泥漬染成土黃,卻仍掩不住那股悠閑勁兒。
稻草戳得他背脊發(fā)癢,他卻懶得翻身,只把一條腿翹在另一條腿上,晃著破了邊的草屐。
頭頂石壁滲出的水珠“滴答”落在額頭,冰涼一線,順著鼻梁滑到嘴角,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微咸,像前世實驗室里蒸餾水混了鈉鹽的味道。
“太好了,又熬過去一天?!?/p>
他盯著天窗投下的那方慘白日光,在心里默默倒數(shù)——
“再過七天,就能親眼見證史上有名的焚書坑儒了!”
話到舌尖,卻化成一聲輕笑。
“雖然我也是要被坑的儒生之一……”
笑聲未落,他又補上一句,語氣像在討論明天的天氣。
“不過也好,正好完成系統(tǒng)‘不許主動求死’的任務(wù)?!?/p>
林天瞇起眼,眼底浮出半透明的藍(lán)色光幕,只有他能看見:
【倒計時:7日12時03分】
【任務(wù):在焚書坑儒事件中存活(被動)】
【獎勵:現(xiàn)金100億¥ + ???】
那兩個問號仿佛帶著電流,刺得他心臟怦怦直跳。
“這系統(tǒng)的特殊獎勵,到底會是什么?”
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草腥味混著鐵銹味在口腔里蔓延。
沒錯,他是個穿越者。
前世,他是A大歷史系與量子信息雙學(xué)位博士,外號“圖書館夜梟”。
那天深夜,他合上《劍橋秦漢史》,隨口吐槽:“秦朝太短命,扶蘇就是個圣母煞筆。”
下一秒,腦海里“?!钡匾宦暎瑱C械女聲冷冰冰:
“檢測到對歷史關(guān)鍵人物進(jìn)行人格侮辱,觸發(fā)穿越補償協(xié)議。”
再睜眼,已躺在這具同名同姓的儒生身體里——原主因?qū)懴隆扒鼗薀o道,扶蘇愚仁”八個大字,被咸陽令當(dāng)街鎖拿,直接扔進(jìn)詔獄,判了七日后“坑儒”名額。
系統(tǒng)給出的條件簡單到離譜:
“只要不主動求死,堅持到坑殺現(xiàn)場,就算任務(wù)完成,可攜帶一百億現(xiàn)金回原世界,并追加一份特殊獎勵?!?/p>
林天當(dāng)時差點笑出聲——
“這不是躺著賺錢?還有額外盲盒?”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當(dāng)起“史上最淡定死囚”。
這幾日,他每天吃得好、睡得香,偶爾跟隔壁牢房的老博士辯論《周禮》真?zhèn)?,?quán)當(dāng)消遣。
獄卒們從沒見過如此“心寬”的犯人,暗地里打賭他什么時候會崩潰哭嚎。
此刻,林天懶洋洋地側(cè)過身,目光穿過柵欄,落到對面牢房外站著的公子哥身上。
那青年一襲雪白儒衫,以青玉冠束發(fā),腰系紫絲絳,佩玉叮咚,像一泓清泉撞進(jìn)這潭死水。
衣料是上好的越羅,袖口以銀線暗繡云紋,隨著呼吸若隱若現(xiàn)。
他面容白皙,鼻梁高挺,眼角微挑,天生一股矜貴,卻偏偏緊抿著唇,顯出幾分怒意。此人正自稱楊浩——淳于越的親傳弟子,又是扶蘇的伴讀。
昨夜楊浩買通獄丞,搬進(jìn)來與林天做“鄰居”,此刻正指揮小吏擺飯。
食盒一掀開,香氣炸裂:
燉得酥爛的鳧雁,皮色金黃,油珠在燈光下像碎金;
清蒸魴魚,魚腹塞入姜絲、橘絲,去腥增鮮,筷子一撥,蒜瓣似的魚肉層層綻開;
還有一盆藿菜羹,碧綠如玉,浮幾粒枸杞,紅綠分明。
更難得的是一壺醪糟,林天盤腿坐起,抓起一只雁腿,咬得滿嘴流油。
“楊兄,這手藝,比宮里尚食也不差吧?”
楊浩卻沉著臉,折扇“啪”地合攏,扇骨敲在掌心。
“林先生!”
他聲音壓得極低,仍帶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因憤怒而微微顫。
“飯菜已備好,您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為何要在酒肆當(dāng)眾辱罵扶蘇公子?”
“您也是儒生,為何對一心維護(hù)儒門的扶蘇公子口出惡言?”
說到最后,他眼底幾乎冒火,像兩粒燒紅的炭。林天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醪糟,冰涼甜香在舌尖炸開,他舒服得瞇起眼。
“唔,讓我想想,該從哪一句開始罵呢?”
他抬眸,對上楊浩幾乎噴火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牢房外,獄卒換崗的鐵甲鏗鏘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像為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敲響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