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他能下地了,果然有人送了幾卷殘破的梵文卷子過來,說是從蝎子精洞里灰堆扒拉出來的。
八戒就趴在那小破桌上,對著油燈,抓耳撓腮地認(rèn)。他那點梵文底子早就就著飯吃沒了,看得眼暈,時不時還得蹦起來撓撓后背快好的傷疤。
偶爾有女兵送飯過來,瞧見他那副愁眉苦臉的德行,都捂嘴笑。
“豬大人,用功呢?”
“去去去!”八戒沒好氣地?fù)]揮手,眼睛還黏在那些蚯蚓似的字上,“俺這是給陛下分憂!”
他吭哧了半天,連蒙帶猜,總算從一堆廢話里扒拉出幾個似曾相識的詞,像是…“契約”、“供奉”、“耳目”…
他盯著那幾個詞,小眼睛慢慢瞇了起來,心里頭那點關(guān)于靈山的模糊記憶和這一路的古怪事兒漸漸串起了一條線。
他抓起那幾張紙,也顧不上穿鞋,光著腳就往外跑。
“陛下!陛下!俺好像…好像看出點門道了!”
(夜風(fēng)刮過宮墻,嗚嗚作響)
八戒捏著那幾張破紙,光腳丫子啪嗒啪嗒踩在冰涼的石板上,一口氣沖到御書房外,喘得跟風(fēng)箱似的。
門口女兵攔他:“陛下歇了!”
“急事!天大的急事!”八戒抻著脖子往里喊,“陛下!俺老豬…俺…”
里頭靜了一下,然后傳來女王沒什么情緒的聲音:“讓他進(jìn)來?!?/p>
八戒一頭撞進(jìn)去。女王披著外袍坐在燈下,手里還拿著份奏折,抬眼看他這一頭汗、光著腳的狼狽相,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最好是真有事?!彼畔伦嗾邸?/p>
八戒把手里那幾張紙啪地拍在桌上,手指頭點著那幾個歪歪扭扭他認(rèn)出來的詞,語氣又急又驚:“契約!供奉!耳目!陛下!這、這根本不是啥蝎子精自個兒搞事!這是…這是上頭…”他指了指天,沒敢直接說,“…有人跟那妖精簽了契!拿好處!讓那妖精在這頭當(dāng)耳朵眼睛!說不定…說不定那些破事都有…”
他話沒說完,但意思到了。御書房里死寂,燈花啪地爆了一下。
女王盯著那幾個詞,看了很久。燭光在她臉上跳動,看不清表情。
半晌,她極緩極緩地吐出一口氣,聲音低得像自言自語:“…果然如此。”
八戒一愣:“您…您早就猜到了?”
女王沒回答,抬起眼,目光落在他還滲著血絲的虎口和光著的腳上,停頓了一瞬。
“東西放下?!彼Z氣聽不出波瀾,“回去把鞋穿上。像什么樣子?!?/p>
“哦…”八戒訕訕地縮了縮腳趾頭,卻沒動地方,小眼睛瞅著她,“那…陛下…咱…咱咋辦?”
女王沉默著,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噠。噠。噠。
每一下都像敲在八戒心上。
終于,她停下動作,抬眼看他,眼神深得像潭寒水:“你說呢?天蓬元帥?!?/p>
八戒被她這稱呼叫得一怔,胸脯下意識挺了挺,又很快塌下去,嘟囔道:“俺…俺現(xiàn)在就是個養(yǎng)傷的…”
“養(yǎng)好了就不是了?”女王挑眉,“靈山的人,算計到孤頭上,算計到那些死人頭上?!彼曇衾淞讼氯ィ斑@口氣,你讓孤咽下去?”
八戒張了張嘴,沒吭聲。他想起宗廟里那些被污損的牌位,想起那些戰(zhàn)死的女兵,心里那點慫恿又慢慢被一股說不清的憤懣壓了下去。
“那…那也不能硬碰硬啊…”他吭哧道。
“孤沒說要碰?!迸跽酒鹕恚叩酱斑?,看著外面沉沉的夜色,“蝎子精是沒了,契約可還在?!?/p>
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月光,面容隱在陰影里,只有聲音清晰地傳過來:“把這契約‘還’回去。怎么還,你‘天蓬元帥’…應(yīng)該比孤有辦法?!?/p>
八戒看著她,忽然打了個寒顫。他好像有點明白,這女人想干什么了。
“陛下…”他喉嚨發(fā)干,“這、這弄不好可就是…”
“就是什么?”女王打斷他,往前走了一步,燭光映亮她半邊臉,眼底沒什么溫度,“你怕了?”
八戒看著她那眼神,到嘴邊慫話又咽了回去,脖子一梗:“誰、誰怕了!俺老豬啥陣仗沒見過!”
“那就好。”女王語氣淡了下去,像是討論明天吃什么,“養(yǎng)好傷。具體怎么做,孤再告訴你?!?/p>
她擺擺手,示意他可以滾了。
八戒捏著那點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磨磨蹭蹭往外走。快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陛下…”
“又怎么了?”
“…那啥…靈山的素齋…其實挺好吃的…”他憋出一句。
女王看著他,沒說話。燭光下,嘴角似乎極其細(xì)微地彎了一下,快得像是錯覺。
“滾去睡覺。”
(王宮角樓,風(fēng)更大)
女王背對著他,望著西邊那片望不到頭的天,袍袖被吹得獵獵作響。
“契約在哪,看清了?”她沒回頭,聲音砸進(jìn)風(fēng)里。
八戒攥著手里那份剛從蝎子精老巢深處扒拉出來的、用梵文寫著密密麻麻條款的皮卷,手心有點汗?jié)瘢骸翱?、看清了…蓋了戳的…跑不了…”
“怎么送回去,”女王轉(zhuǎn)過身,目光像淬了冰的釘子,“用你那耙子,還是用你的嘴,孤不管。”
她往前一步,逼近:“孤只要一樣——讓那頭的人知道,女兒國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死人活人的賬,都得清?!?/p>
八戒被她眼底的狠厲懾住,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沒敢貧嘴。
“辦成了,”女王語氣緩了半分,依舊硬邦邦,“庫房里那柄九瓣赤銅錘,賞你?!?/p>
八戒小眼睛猛地一亮,口水差點下來——那可是好東西!當(dāng)年在天河他就眼饞過!
“辦砸了…”女王手指拂過角樓冰涼的垛口,“你就從這兒跳下去,省得孤動手。”
八戒脖子一涼,趕緊挺起胸脯:“陛下放心!俺老豬…俺天蓬元帥出馬!保證辦得妥妥的!讓他們啞巴吃黃連!”
女王盯著他看了片刻,似乎想從他這副慫又慫不了、硬又硬不起來的德行里找出點靠譜的跡象。最終,她幾不可查地頷首:“滾吧?!?/p>
八戒如蒙大赦,抱著那卷要命的契約,同手同腳往下走。走到樓梯口,忽聽上面又飄來一句,被風(fēng)吹得有些散。
“…活著回來?!?/p>
八戒腳步一頓,猛地回頭。
角樓上只??帐幍娘L(fēng)聲,人影已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