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驟停的心跳我叫陳峰,三十五歲,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銷售總監(jiān)。
別人都說我混得不錯——開著二十萬的車,住著市中心的兩居室,
身邊總圍著一群稱兄道弟的朋友。我們隔三差五就聚在酒桌上,從晚上喝到凌晨,
酒杯碰得叮當響,嘴里喊著“一輩子的兄弟”。我曾以為,這就是人生最得意的狀態(tài)。
出事那天,是個普通的周三。前一晚剛陪客戶喝到半夜,回到家時頭痛欲裂,
倒在沙發(fā)上就睡著了。第二天早上,我掙扎著爬起來想去公司,剛走到玄關(guān),
胸口突然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劇痛順著胳膊蔓延開,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來聽我媽說,是鄰居發(fā)現(xiàn)我家門沒關(guān)嚴,看到我倒在地上,趕緊打了120。
救護車呼嘯著把我送到市一院急診室時,我的心跳已經(jīng)停了三次。
醫(yī)生拿著病危通知書沖到我爸媽面前,手抖得厲害:“急性心肌梗死,必須立刻開胸手術(shù),
不然撐不過今晚?!蔽覌尞攬鼍涂迺灹诉^去,我爸這個一輩子剛強的男人,
蹲在急診室走廊的墻角,雙手插進頭發(fā)里,肩膀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
我弟陳磊接到電話從外地趕回來,沖進醫(yī)院時,白大褂上還沾著實驗室的消毒水味,
他抓住醫(yī)生的胳膊,聲音都在顫:“救!不管花多少錢,都要救我哥!”手術(shù)同意書簽了,
可醫(yī)生又帶來一個壞消息:“手術(shù)費至少要準備三十萬,先交二十萬押金,
不然手術(shù)室沒法安排?!比f。這個數(shù)字像一塊巨石,砸在我們家頭上。
我爸媽是退休工人,一輩子省吃儉用,手里只有幾萬塊養(yǎng)老錢。我弟剛工作沒幾年,
還在還房貸。我雖然看著光鮮,可前陣子剛投了筆錢在一個朋友的項目里,手里幾乎沒余糧。
“我去借!”陳磊咬著牙說。他掏出手機,翻出我的通訊錄——那里面存著幾百個名字,
有客戶,有朋友,還有那些天天喊我“峰哥”的酒肉兄弟。第一個電話打給了趙鵬,
我最“鐵”的兄弟,我們一起扛過貨,一起睡過地下室,后來我拉他進了銷售圈,
他現(xiàn)在也是個小老板。“鵬子,我哥出事了,急性心梗,要開胸手術(shù),你能不能先借我十萬?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趙鵬含糊的聲音:“磊子啊,不是我不借,
我最近剛進了一批貨,資金全壓進去了,手里真沒現(xiàn)錢……你再問問別人?
”“可我哥等著救命??!”“實在不好意思,我這兒真沒辦法。”趙鵬匆匆掛了電話,
連句“祝早日康復”都沒說。陳磊握著手機,手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
我爸嘆了口氣:“再打給別人試試。”接下來的一個小時,
陳磊幾乎打遍了我通訊錄里所有“兄弟”的電話。結(jié)果大同小異——有人說在外地出差,
有人說剛買了房在還貸款,有人干脆直接掛了電話,再打就沒人接了。
那個前幾天還跟我在酒桌上摟著脖子喊“峰哥以后我就靠你了”的小張,
甚至在電話里說:“陳磊,不是我說你哥,天天喝酒熬夜,不出事才怪……我這兒真沒錢。
”我媽在一旁聽著,眼淚止不住地流:“這些人,以前吃你哥的、喝你哥的,
現(xiàn)在你哥出事了,一個個都躲得比誰都遠……”就在陳磊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是他大學同學打來的:“磊子,聽說你哥出事了?我剛湊了五萬,先打給你,
不夠我再想辦法?!本o接著,我爸媽的老同事、鄰居,
甚至我公司里平時不怎么說話的一個實習生,都陸續(xù)打來了錢,有的三千,有的五千,
備注里寫著“祝陳總監(jiān)早日康復”。湊到第十八萬的時候,陳磊拿著銀行卡沖到收費處,
手抖得輸錯了三次密碼?!跋冉贿@些,剩下的我們明天一定補上!”他幾乎是在哀求收費員。
那天晚上十點,我被推進了手術(shù)室。無影燈亮起的那一刻,我雖然昏迷著,
卻仿佛能聽到爸媽在外面壓抑的哭聲,能感受到陳磊攥著我手時的溫度。
而那些曾經(jīng)在酒桌上拍著胸脯說“有事兒找我”的兄弟,此刻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手術(shù)做了整整十個小時。當醫(yī)生走出手術(shù)室,對我爸媽說“手術(shù)很成功,但病人還在昏迷,
能不能醒過來,要看他自己的意志”時,我爸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我就這樣,
開始了在急診室ICU的昏迷日子。而這場昏迷,像一面鏡子,照出了人性最真實的模樣。
第二章 ICU的守護我在ICU里躺了下來,身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呼吸機的聲音“呼哧呼哧”地響,像一只沉重的野獸在喘息。我沒有意識,
卻能感覺到有人一直在我身邊——是我媽,她的手總是握著我的手,
粗糙的掌心帶著熟悉的溫度,一遍遍在我耳邊說:“峰兒,醒醒啊,媽在這兒呢。
”ICU不讓家屬陪床,每天只有半小時探視時間。我媽每天天不亮就去醫(yī)院門口等著,
就為了能第一個沖進病房,看看我有沒有醒。她眼睛熬得通紅,布滿了血絲,
以前烏黑的頭發(fā)里,幾天之內(nèi)就冒出了好多白絲。有一次護士來換藥,
看到她趴在床邊睡著了,蓋著一件我爸帶來的舊外套,手里還攥著一張我小時候的照片。
我爸比我媽要“硬”一些,但也只是表面上。他每天負責回家做飯、取東西,
還要去親戚家繼續(xù)借錢。有一次陳磊偷偷告訴我,他看到我爸在樓梯間偷偷抹眼淚,
一邊抹一邊罵自己沒本事:“要是我有錢,峰兒就不用遭這份罪了……”陳磊請了長假,
在醫(yī)院和家之間兩頭跑。他白天守在ICU外面,
記著護士說的每一句注意事項——“今天尿量多少”“體溫有沒有降”“血壓是不是穩(wěn)定”,
晚上回家給我媽帶飯,還要整理那些零零散散的捐款,一筆一筆記在本子上,說等我醒了,
要一個個還回去。他怕我爸媽累垮,總說自己年輕,不礙事。
可我能“看到”他在走廊的椅子上坐著坐著就睡著了,頭歪在肩膀上,眉頭還皺著,
像是在夢里也在為錢發(fā)愁。有一次護士來叫他,說我心率有點波動,
他一下子從椅子上彈起來,跑向病房的樣子,差點摔倒。ICU的費用高得嚇人,
每天光床位費就幾千塊,加上各種藥和檢查,一天下來至少一萬。
我們湊的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才幾天就見了底。我爸開始到處找人借錢,以前他最要面子,
從不跟人開口,現(xiàn)在卻挨家挨戶地去敲親戚的門,說著說著就給人鞠躬:“求你了,
救救我兒子……”有個遠房表哥,以前我家?guī)瓦^他不少,這次我爸去找他,
他卻指著我爸的鼻子罵:“你們家陳峰不是能耐嗎?天天跟那些老板混,
現(xiàn)在怎么求到我頭上了?我沒錢!”我爸回來后,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一天沒吃飯。
倒是我媽以前的一個老同事,王阿姨,聽說我出事了,提著一籃雞蛋來看我媽,
臨走時塞給她一個布包,里面是五萬塊錢?!斑@是我給兒子娶媳婦的錢,先給峰兒用,
治病要緊?!蔽覌屛罩氖郑薜谜f不出話。王阿姨拍著她的背:“咱們都是當媽的,
我知道你的苦。”昏迷的第四天,我公司的領(lǐng)導和幾個同事來看我。領(lǐng)導放下一個信封,
說里面是公司和員工的捐款,還說會給我保留職位,等我好了回去上班。
同事里有個叫小林的姑娘,平時話不多,她偷偷塞給陳磊一個盒子:“這是我攢的一點錢,
還有我給陳總監(jiān)疊的千紙鶴,希望他能早點醒?!焙凶永镉幸磺е患堹Q,五顏六色的,
在ICU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暖。而那些我曾經(jīng)以為“過命”的兄弟,還是沒有消息。
趙鵬甚至在朋友圈發(fā)了條動態(tài),是他和一群人在KTV唱歌的照片,配文:“難得放松,
不醉不歸?!标惱诳吹降臅r候,氣得把手機都摔了。有一天,
我“感覺”到病房里來了個陌生的身影,是個穿著西裝的男人,手里提著水果籃,
站在我床前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后來聽護士說,那是我之前幫過的一個客戶,
幾年前他公司資金鏈斷了,是我?guī)退麪烤€找到了投資。他這次來,放下了十萬塊錢,
說:“陳峰是個好人,該幫?!被杳缘娜兆永?,我像一個旁觀者,
看著爸媽和弟弟為我奔波、流淚、鞠躬借錢,看著那些平時不起眼的人伸出援手,
也看著那些曾經(jīng)稱兄道弟的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呼吸機的聲音還在響,
但我心里的某個地方,好像開始變得清醒——原來我以前追求的那些“朋友”“面子”,
在真正的生死面前,輕得像一層紙。而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從來不是那些酒桌上的誓言,
而是家人的愛,和那些不常聯(lián)系、卻在關(guān)鍵時刻愿意拉你一把的人。第五天早上,
護士給我換藥的時候,我媽摸著我的臉,輕聲說:“峰兒,你一定要醒過來啊,
你看你爸都快熬不住了,你弟也瘦了好多……我們不能沒有你?!本驮谶@時,
我感覺我的手指動了一下。雖然很輕微,但我媽立刻就感覺到了,她驚喜地喊:“醫(yī)生!
醫(yī)生!他動了!我兒子動了!”醫(yī)生跑過來,用手電筒照我的眼睛,又聽了聽我的心率,
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有反應了,他在努力醒過來?!蔽抑?,我不能再睡了。為了爸媽,
為了弟弟,也為了那些真正關(guān)心我的人,我必須醒過來。
第三章 半醒的“看客”從第五天手指微動開始,我并沒有立刻清醒,
像是被困在一層厚厚的棉花里,能聽到外面的聲音,卻睜不開眼睛,也說不出話。
醫(yī)生說這是“朦朧狀態(tài)”,是意識恢復的過渡期。但就是這段半醒不醒的日子,
讓我更清楚地看到了人性的復雜。那天下午,探視時間快結(jié)束的時候,病房門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趙鵬。他穿著一身新衣服,頭發(fā)梳得油亮,手里拿著一個果籃,
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才走到我床前?!胺甯纾襾砜茨懔?。”他的聲音有點不自然,
眼睛瞟著別處,不敢看我插滿管子的臉?!奥犝f你手術(shù)挺成功的,那就好,那就好。
”我媽在一旁冷冷地說:“趙老板忙得很,還能來看我家峰兒,真是難得。
”趙鵬臉上有點掛不住,搓著手說:“阿姨,您別這么說,我和峰哥是兄弟,
他出事我肯定擔心。只是前幾天確實手頭緊,沒幫上忙,你別往心里去。
”他從錢包里掏出兩千塊錢,放在床頭柜上,“這點錢,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陳磊剛想說什么,被我爸拉住了。我爸嘆了口氣:“謝謝你能來?!壁w鵬沒待夠五分鐘,
就說公司還有事,匆匆走了。他走后,我媽把那兩千塊錢拿起來,
扔到一邊:“當初他開公司,峰兒給他墊了五萬,現(xiàn)在峰兒救命,
他就拿兩千塊錢來打發(fā)叫花子?還說什么兄弟!”我雖然沒力氣動,但心里像被針扎了一樣。
是啊,當初趙鵬沒錢交房租,是我把他接到我家住了三個月;他第一個客戶,
是我?guī)е芰耸畮状尾耪勏聛淼?。可現(xiàn)在,我躺在ICU里,
他卻能心安理得地在KTV唱歌,帶著兩千塊錢來“走個過場”。沒過多久,又有人來看我,
是我公司的一個副總,張姐。她平時和我交集不多,只是開會時見過幾次。她沒帶什么禮物,
只是坐在我床前,輕聲說:“陳峰,你好好養(yǎng)病,公司那邊有我們呢。
你之前負責的那個項目,我讓小林盯著,不會出問題的?!彼€跟我媽說,
她已經(jīng)跟工會申請了大病補助,大概能報一部分費用,又留下了五千塊錢,
說是自己的一點心意?!拔腋惙咫m然不算熟,但我知道他是個實在人,對下屬也照顧。
”張姐走的時候,對我爸媽說,“有啥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別客氣。
”我媽看著她的背影,抹了抹眼淚:“還是好人多啊?!被杳缘牡谄咛?,
病房里來了個意想不到的人——是我前妻,李娜。我們離婚三年了,因為她嫌我總喝酒應酬,
不顧家。離婚的時候鬧得不太愉快,之后就沒怎么聯(lián)系過。她進來的時候,
手里拿著一個保溫桶,站在床前看了我半天,眼圈紅了?!瓣惙?,你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
”她的聲音有點哽咽。我媽站起來,想說什么,又把話咽了回去。畢竟,他們曾經(jīng)也是婆媳。
“我從朋友那兒聽說你出事了,就趕緊過來了?!崩钅劝驯赝按蜷_,里面是小米粥,
“護士說你可能快醒了,先熬點粥,等你能吃東西了,我再給你做。
”她從包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我媽,“這里面有十萬塊錢,先拿著交醫(yī)藥費,
不夠我再想辦法。”我媽愣住了:“娜娜,這……我們不能要你的錢?!薄鞍⒁蹋?/p>
我知道你們現(xiàn)在難。”李娜嘆了口氣,“我和陳峰雖然離婚了,但畢竟夫妻一場。
他以前是對不起我,但現(xiàn)在他治病要緊。這錢不用還,就當是我……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她說完,又看了我一眼,轉(zhuǎn)身快步走了出去,我好像聽到她在走廊里哭了。那一刻,
我心里五味雜陳。我以前總覺得李娜太“較真”,不理解我應酬是為了這個家,可現(xiàn)在,
在我最難的時候,她卻拿出了十萬塊錢,比那些天天喊我“兄弟”的人,做得多得多。
這些天,我“聽”到了太多對話,看到了太多人。有人真心實意地為我流淚、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