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別墅里的氣氛壓抑得像暴風(fēng)雨前的海面。
顧晏臣把自己鎖在了書房，再也沒有出來過。一日三餐，由傭人放在門口，等她們離開后，里面的餐盤才會被取走，再出現(xiàn)時，里面的食物幾乎原封未動。
我成了這座華美囚籠里，名副其實的“女主人”。我可以在別墅的任何一個角落自由活動，除了那扇緊閉的書房門。阿杰和保鏢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隱形，而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別墅的各個出口，神情嚴肅，像看守國家機密的特工。
我被軟禁了。
最初的恐懼過后，我的心情反而奇異地平靜了下來。我不再哭泣，也不再歇斯底里。我開始冷靜地思考我的處境，以及我唯一的“武器”。
我的氣息。
那個既能誘惑他，又能鎮(zhèn)定他的東西。
白天，我像往常一樣，看書、插花、在花園里散步。我故意讓自己保持著最平和、最穩(wěn)定的狀態(tài)。到了晚上，夜深人靜時，我就會端著一杯熱牛奶，走到書房門口，靜靜地站一會兒。
我什么也不說，也不敲門，只是站著。
我不知道這有沒有用，這只是我的一種試探。試探我對他影響的邊界。
門內(nèi)沒有任何聲音，死寂一片，仿佛里面根本沒有人。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在里面，他知道我來了，他能感受到我。
這種無聲的對峙，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直到第五天晚上。
我照例端著牛奶站在書房門口。就在我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時，門內(nèi)，第一次傳來了聲音。
那是一種極其壓抑的、仿佛野獸受傷后的低沉喘息聲，還夾雜著什么東西被摔碎的清脆響聲。
我的心猛地一跳。
他出事了。
“顧晏臣？”我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聲音在空曠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
里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顧晏臣，你怎么樣了？”我提高了音量，手心開始冒汗。
回應(yīng)我的，是一片死寂。
但越是這樣，我越是不安。那天晚上他失控的樣子還歷歷在目。他把自己關(guān)起來，就是為了壓制體內(nèi)的“濁氣”和對我的渴望。現(xiàn)在，他顯然是壓制不住了。
“開門！顧晏臣，你開門！”我開始用力地拍打著厚重的實木門板，“你再不開門，我就……”
我就怎么樣？我根本沒有任何威脅他的籌碼。
就在我急得團團轉(zhuǎn)的時候，門內(nèi)傳來他沙啞得幾乎不成人形的聲音：“……滾開?！?/p>
“我不！”我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貼著門板，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你是不是很難受？你不是說，我的氣息可以幫你嗎？你開門，我……我?guī)湍恪！?/p>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的臉頰燙得厲害。我不知道自己這么做是對是錯，是勇敢還是愚蠢。我只知道，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自己身體里的怪物吞噬。
或許，在我內(nèi)心深處，我依舊對他抱有一絲可悲的幻想。又或許，我只是想證明，在這段關(guān)系里，我不是一個被動的、只能等待被審判的祭品。
門內(nèi)又沒了聲音。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理我時，“咔噠”一聲，門鎖開了。
我愣了一下，隨即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
書房里沒有開燈，只有清冷的月光從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地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像是鐵銹和某種奇異香料混合的味道。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半跪在地上，背對著我，一手撐著地面，另一只手死死地按著自己的心口。他身上那件昂貴的真絲睡袍已經(jīng)凌亂不堪，露出大片結(jié)實的背部肌肉，每一寸線條都因為痛苦而緊繃著，像一頭瀕臨崩潰的困獸。
書桌上的東西被掃落在地，玻璃碎片和文件散落得到處都是。
“你……”我剛說出一個字，他就猛地回過頭來。
月光下，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臉。
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卻殷紅如血。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fā)，一縷縷地貼在臉頰上。而最可怕的，是他那雙眼睛。
那已經(jīng)不是人類的眼睛了。整個眼眶都變成了深紅色，瞳孔里燃燒著兩簇妖異的火焰，充滿了暴戾、饑餓和瘋狂。
“我叫你……滾……”他從喉嚨里擠出幾個字，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
我被他這副模樣嚇得后退了一步，心臟狂跳。理智告訴我，應(yīng)該立刻逃跑，離他越遠越好。
可我的腳，卻像被釘在了原地，怎么也邁不開。
我看到他撐在地上的那只手，指甲變得又長又尖，閃著黑色的幽光，深深地摳進了名貴的地毯里。他在用巨大的痛苦，來對抗那股快要吞噬他的瘋狂。
“你……”我顫抖著，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去，“你看起來……很痛苦。”
我的靠近，對他來說，仿佛是火上澆油。
他猛地抬起頭，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那雙赤紅的眼睛死死地鎖定了我。我看到他眼中的瘋狂在急劇攀升，理智的堤壩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別過來！”他吼道，聲音里帶著警告和一絲……哀求？
我停住了腳步，站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
“我不過去?！蔽冶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柔和，“我就站在這里。你……你看著我，深呼吸。你不是說，我的氣息對你有用嗎？”
他死死地盯著我，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嗬嗬聲。他眼中的紅光瘋狂閃爍，像兩盞危險的警報燈。
我們對峙著，時間仿佛凝固。
我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我只知道，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我強迫自己不去看他那雙可怕的眼睛，而是專注于他的表情。我看到他緊咬著牙關(guān)，下頜線繃得像一塊鐵，他在與自己體內(nèi)的惡魔進行著殊死的搏斗。
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他呼吸的頻率似乎真的開始變得平緩了一些。他眼中的紅光雖然依舊濃烈，但那種瘋狂閃爍的頻率，似乎減弱了。
真的有用！
我的存在，就像一劑強效鎮(zhèn)定劑，通過空氣，緩緩地注入他狂暴的身體。
我心中一喜，又朝前邁了一小步。
就是這一小步，徹底打破了那脆弱的平衡。
他像是被什么東西刺激到了，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速度快得我根本來不及反應(yīng)。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已經(jīng)沖到了我面前，一只手掐住我的脖子，將我狠狠地按在了身后的書架上！
“砰！”我的后腦勺撞在堅硬的木頭上，疼得我眼前一黑。
“我警告過你！”他低吼著，滾燙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他的臉離我極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赤紅眼眸里倒映出的、我驚恐萬分的臉。
他的理智，徹底斷線了。
我被他掐得幾乎窒息，雙手徒勞地抓著他鋼鐵般的手臂，雙腳離地，拼命地掙扎著。
“顧……晏……臣……”我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他的名字。
他似乎對這個名字有反應(yīng)。他掐著我脖子的手微微松了一點，讓我得以喘息。但他眼中的瘋狂卻沒有絲毫減退，反而被一種更深沉的、原始的渴望所取代。
他低下頭，嘴唇幾乎要貼上我的。
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他要“吃”掉我。
在死亡的陰影下，我反而冷靜了下來。我放棄了掙扎，任由他將我禁錮在懷里。我看著他那雙被欲望染紅的眼睛，用盡全身的力氣，抬起手，顫抖著，輕輕地撫上了他的臉頰。
我的指尖，觸碰到了他滾燙的皮膚。
他的身體猛地一僵。
“沒關(guān)系……”我看著他，用一種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溫柔到極致的聲音說道，“如果這樣能讓你好受一點……沒關(guān)系?！?/p>
我說的是真心話。
在那一刻，我腦子里沒有恐懼，沒有怨恨，只有一個念頭：如果我的犧牲，能讓他從這種無盡的痛苦中解脫出來，那么，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或許，我終究還是愛他的。即使他是個怪物，即使他欺騙了我，即使他把我當(dāng)成工具和食物。
我的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在了他燃燒的欲望之火上。
他赤紅的眼睛劇烈地收縮了一下，眼底的瘋狂和暴戾，竟然奇跡般地開始一點點褪去。他怔怔地看著我，仿佛不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你說……什么？”他的聲音依舊沙啞，卻帶上了一絲迷茫。
“我說，沒關(guān)系?！蔽抑貜?fù)了一遍，指尖輕輕地在他臉頰上摩挲，像在安撫一只受傷的猛獸，“別再折磨自己了，顧晏臣?！?/p>
他眼中的紅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慢慢恢復(fù)成了那深邃的墨色。他掐著我脖子的手也完全松開了，取而代之，是緊緊地、用一種近乎絕望的力道，將我狠狠地揉進了他的懷里。
他的頭埋在我的頸窩，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卻不再是因為狂暴，而是因為……后怕？
“對不起……”他抱著我，聲音悶悶地從我耳邊傳來，帶著濃重的鼻音，“對不起，林晚……我差點……”
我靜靜地任由他抱著，抬起手，輕輕地拍著他寬闊的后背。
我能感覺到，他身體里那股狂暴的能量正在迅速平息下去。我的氣息，我的觸碰，我的話語，都在安撫著他。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松開我，但雙手依舊扶著我的肩膀。他低頭看著我，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有愧疚，有痛苦，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深沉的情感。
“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啞聲問，“你明明可以逃走，為什么還要進來？為什么不怕我？”
“我怕。”我誠實地回答，“但我更怕……你消失。”
他渾身一震，黑色的瞳孔里掀起驚濤駭浪。
我看著他，鼓起我這一生最大的勇氣，踮起腳尖，主動地，將我的唇，印在了他冰冷的嘴唇上。
那只是一個很輕、很輕的吻，一觸即分。
卻足以讓整個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顧晏臣徹底僵住了，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他難以置信地看著我，仿佛我是比他更不可思議的怪物。
我看著他震驚的模樣，心中那點因為主動而產(chǎn)生的羞澀，反而被一種奇異的快意所取代。
我成功了。
我不僅安撫了他身體里的野獸，更在他堅不可摧的心防上，鑿開了一道小小的、卻意義非凡的裂縫。
“現(xiàn)在，”我退后一步，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看著他，平靜地宣布，“我們來重新談?wù)勎覀兊摹磥怼?。這一次，由我來定規(guī)則?！?/p>
我的話音落下，書房里陷入了一種更加詭異的寂靜。
顧晏臣依舊維持著那個震驚的姿態(tài)，那雙深邃的黑眸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翻涌著我無法解讀的驚濤駭浪。剛才失控時的瘋狂和暴戾已經(jīng)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錯愕、迷茫，以及一絲被冒犯的危險氣息。
他大概從未想過，我，這個一直被他視為“鎮(zhèn)定劑”和“甜點”的、溫順無害的女人，竟然敢在這種時候，反客為主。
我沒有被他眼中潛藏的危險嚇退。剛才那個吻，那場近乎生死的對峙，已經(jīng)耗盡了我所有的恐懼，剩下的，是破釜沉舟后的孤勇。
我直視著他，將主動權(quán)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我的規(guī)則很簡單?！蔽议_口，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一共三條。”
“第一，從今天起，我們的婚姻不再是‘扮演’。我需要一場真正的婚姻，而不是一場心照不宣的囚禁。這意味著，你不能再把我關(guān)在這棟別墅里，我要有我自己的生活和社交?！?/p>
“第二，”我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關(guān)于你‘進食’的問題。我無法阻止你的本能，但我有權(quán)知道，也有權(quán)干涉。我不能接受我的丈夫，在外面與別的女人有任何形式的‘親密接觸’，哪怕那只是你的……餐點?！?/p>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條。”我深吸一口氣，心臟因為緊張而微微加速，“我需要你教我。教我關(guān)于你們世界的一切，教我如何認知和控制我身上的‘氣息’。我不想再做一個對自己的價值和危險都一無所知的傻瓜。我要擁有自保的能力。”
我說完了。
這三條規(guī)則，是我在這幾天里，翻來覆去思考了無數(shù)遍的結(jié)果。它們不是天馬行空的幻想，而是基于我們現(xiàn)在這種畸形關(guān)系，我能為自己爭取到的、最現(xiàn)實的權(quán)利。
顧晏臣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緩緩直起身子，恢復(fù)了平日里那種高高在上的優(yōu)雅姿態(tài)。他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繞過我，走到吧臺邊，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冰塊碰撞杯壁，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突兀。
他端著酒杯，轉(zhuǎn)過身，斜斜地倚在吧臺上，隔著一段距離看著我。昏暗的月光勾勒出他完美的側(cè)臉輪廓，那雙黑眸在酒精的映襯下，顯得愈發(fā)深不見底。
“林晚，”他終于開口，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慣有的低沉冷靜，“你憑什么認為，我會答應(yīng)你的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