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醒來時,窗外的天光已經(jīng)大亮。宿醉般的頭痛和胃里隱隱的惡心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我,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夢。
周米已經(jīng)去上班了,但餐桌上留著溫?zé)岬呐D毯腿髦?,旁邊壓著一張便簽條,是她龍飛鳳舞的字跡:“寶貝,天塌下來有我頂著!先好好吃飯,養(yǎng)好身體最重要!那個渣男的電話別接,一切等我回來再說!么么噠!”
我看著那張便簽,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在這個世界上,我并非一無所有。
我坐下來,小口地吃著早餐,努力將食物咽下去。我知道,從現(xiàn)在起,我不再是一個人,我必須為了肚子里的這個小生命,變得堅(jiān)強(qiáng)。
吃完早餐,我拿起手機(jī),屏幕上已經(jīng)堆滿了未接來電和短信。幾十個來自沈自川的,還有幾個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我面無表情地將那個陌生號碼也拉入了黑名單。
剛做完這一切,手機(jī)又響了,這次來電顯示是“李昂”。
李昂是沈自川的首席特助,一個非常干練、沉穩(wěn)的男人。三年來,他處理過我們之間很多瑣事,對我一直很客氣。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林小姐?!崩畎旱穆曇粢蝗缂韧乩潇o,但仔細(xì)聽,能聽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李特助,有事嗎?”我的聲音很平靜。
“林小姐,沈總他……他聯(lián)系不上您,非常擔(dān)心。您現(xiàn)在在哪里?方便的話,我過去接您。”
“不用了。”我淡淡地拒絕,“我很好,不需要他擔(dān)心。”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斟酌措辭?!傲中〗悖抑滥赡芎蜕蚩傊g有些誤會。沈總他……他昨晚回來后,看到了您留下的東西,狀態(tài)非常不好。他找了您一夜?!?/p>
我的心猛地一抽,但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找到了嗎?他看到那支驗(yàn)孕棒,看到那本畫冊,他是什么反應(yīng)?是震驚?是憤怒?還是……愧疚?
這些都不重要了。
“誤會?”我輕輕地笑了一聲,笑聲里帶著一絲自嘲,“李特助,你跟在他身邊那么久,你覺得那是誤會嗎?”
李昂再次沉默了。他是個聰明人,當(dāng)然知道蘇清顏對沈自川意味著什么。
“林小姐,無論如何,沈總想見您一面,跟您當(dāng)面解釋清楚。您看……”
“不必了?!蔽掖驍嗨?,“李特助,麻煩你轉(zhuǎn)告他,我們之間沒什么好解釋的了。從此以后,我和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請他不要再來打擾我。”
“可是林小姐,孩子……”
“孩子是我一個人的,也與他無關(guān)。”我說出這句話時,心如刀割,但語氣卻異常堅(jiān)定。
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然后果斷地將李昂的號碼也拉入了黑名單。做完這一切,我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靠在沙發(fā)上大口地喘著氣。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以沈自川的性格和手段,他想找到一個人,易如反掌。我躲在周米這里,根本不是長久之計(jì)。
我必須盡快離開這座城市。
去哪里呢?我茫然地看著窗外。這座我生活了五年的城市,此刻卻讓我感到無比的陌生和窒息。
一個念頭,像一顆種子,悄然在我心底發(fā)了芽。
去烏鎮(zhèn)。
那是我母親的故鄉(xiāng),一個溫婉的江南水鄉(xiāng)。母親去世后,我再也沒有回去過。但我一直記得,她生前總會拿出相冊,指著那些小橋流水、白墻黛瓦的照片,溫柔地對我說:“晚晚,那里才是我們的根。”
那里沒有沈自川,沒有那些讓我痛苦的回憶。那里有我童年最模糊也最溫暖的記憶碎片?;蛟S,那里是唯一能讓我和我的孩子,重新開始的地方。
決定了之后,我立刻行動起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處理掉我現(xiàn)在的手機(jī)卡。我走到樓下的營業(yè)廳,注銷了那個用了多年的號碼,然后用自己的身份證,重新辦了一張新卡。
換上新卡,整個世界瞬間清凈了。
接著,我用新號碼給周米發(fā)了條信息,告訴她我的決定。
周米幾乎是秒回:“走!我支持你!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養(yǎng)胎,生個白白胖胖的大外甥!渣男什么的都讓他滾蛋!你什么時候走?我請假去送你!”
“就今天吧,越快越好?!蔽一貜?fù)道。我怕夜長夢多。
“好!我馬上跟老板請假!你把身份證號發(fā)我,我給你訂票!高鐵還是飛機(jī)?”
“高鐵吧?!蔽蚁朐诼飞?,慢慢地和這座城市告別。
訂好下午三點(diǎn)的高鐵票后,我開始考慮錢的問題。
我離開時,只帶了自己工作頭兩年存下的幾萬塊錢。這些錢,省著點(diǎn)用,支撐一段時間沒問題,但要在一個陌生城市安頓下來,還要考慮未來的產(chǎn)檢和生產(chǎn)費(fèi)用,顯然是杯水車薪。
我不能坐吃山空。
我打開行李箱,看著里面那些樸素的舊衣服,然后視線落在了我的首飾盒上。那里面,裝滿了三年來沈自川送給我的各種珠寶。手鐲、耳環(huán)、胸針……每一件都價值不菲。
我曾經(jīng)視若珍寶,如今看來,卻像一個個華麗的諷刺。
我拿起其中一只卡地亞的滿鉆手鐲,這是他第一年情人節(jié)送我的禮物。當(dāng)時我收到時,激動得一晚上沒睡著。
現(xiàn)在,我看著它,心中再無波瀾。
我用手機(jī)查了一家本市最有信譽(yù)的二手奢侈品回收店,然后打車前往。
店里的鑒定師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他看到我拿出的那只手鐲時,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恢復(fù)了專業(yè)。他戴上手套,拿出放大鏡,仔細(xì)地鑒定了一番。
“林小姐,這只手鐲品相極好,證書和盒子也都在。我們可以給您這個數(shù)?!彼麍蟪隽艘粋€價格,雖然比原價折損了不少,但依然是一筆相當(dāng)可觀的數(shù)目。
“好?!蔽覜]有絲毫猶豫,直接點(diǎn)頭。
“您……不再考慮一下嗎?”鑒定師似乎有些意外我的爽快。
“不了。”我平靜地說,“賣掉它,我才能開始新生活?!?/p>
簽合同,收款。當(dāng)那筆錢轉(zhuǎn)入我新的銀行卡時,我感覺自己與過去,又割裂了一分。
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將首飾盒里除了我母親那條銀手鏈之外的所有東西,都拿了出來,堆在了鑒定師面前的絲絨托盤上。
“這些,都幫我估個價吧?!?/p>
鑒定師的眼鏡險些從鼻梁上滑下來。他看著眼前那堆珠光寶氣的首飾,半天說不出話來。這些東西加起來,足夠在市中心買下一套大平層了。
他大概是把我當(dāng)成了某個落魄的富家千金。
整個估價過程持續(xù)了近一個小時。最后,我?guī)е粡垟?shù)額巨大的銀行本票,走出了那家店。
陽光刺眼,我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這些不屬于我的東西,終于物歸原主——雖然是以另一種形式。沈自川,你用錢買來的愛情幻覺,現(xiàn)在,我還給你了。
回到周米家,時間還早。我開始在網(wǎng)上搜索烏鎮(zhèn)的短租房信息。
我不想住酒店,我想有一個真正屬于我和寶寶的,小小的家。
很快,我便看中了一套臨河的老房子。一室一廳,帶一個小小的院子,院子里還有一架開滿了紫色花朵的薔薇。房東是一位和藹的老奶奶,她在電話里用吳儂軟語告訴我,房子隨時可以入住。
我立刻付了三個月的定金。
下午一點(diǎn)半,周米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了回來。她一進(jìn)門就扔掉高跟鞋,沖過來抱住我。
“搞定!票買好了,假也請了!姐們今天就負(fù)責(zé)護(hù)送你安全離開!”她拍著胸脯,義薄云天地說。
看著她額上細(xì)密的汗珠,我心中感動不已。“米米,謝謝你。”
“謝什么!咱倆誰跟誰!”周米擺擺手,然后一臉八卦地湊過來,“哎,話說回來,你猜我今天上班聽到了什么驚天大瓜?”
“什么?”
“沈氏集團(tuán)??!今天整個高層都跟地震了似的!”周米壓低了聲音,說得繪聲繪色,“聽說沈自川一大早就召開了緊急會議,面色黑得能滴出水來,把好幾個部門的總監(jiān)罵得狗血淋頭。然后,他還動用了集團(tuán)所有的信息渠道和人脈關(guān)系,像是在全城搜尋什么人。你說,是不是在找你?”
我的心一緊。果然,他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
“那……他會不會找到這里來?”
“放心!”周米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這老破小,門牌號都不清晰,他想找到也沒那么容易。再說,我們馬上就走了,讓他找去吧!”
離高鐵出發(fā)還有一個小時,我們簡單收拾了一下,便準(zhǔn)備出門。
臨走前,我將那張巨額的銀行本票,和我自己的銀行卡分開放好。我對自己說,本票上的錢,是孩子的撫養(yǎng)費(fèi),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而我自己的那點(diǎn)積蓄,才是我新生活的啟動資金。
這是我最后的底線和原則。
周米開車送我去高鐵站,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囑咐我。
“到了那邊,安頓好了馬上給我報平安?!?/p>
“孕婦不能提重物,找個鐘點(diǎn)工幫你打掃?!?/p>
“記得按時產(chǎn)檢,有什么事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別一個人硬扛?!?/p>
“錢夠不夠?不夠跟我說,姐們別的沒有,錢還是有幾分的!”
我聽著她絮絮叨叨的話,眼眶發(fā)熱,只能不停地點(diǎn)頭。
車子停在高鐵站的落客平臺。周米堅(jiān)持要送我到檢票口。
我們拉著行李箱,快步走進(jìn)人潮涌動的大廳。就在這時,我的眼角余光,瞥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李昂。
他正站在不遠(yuǎn)處的進(jìn)站口,一邊打著電話,一邊焦急地四處張望。他的身邊,還站著幾個穿著黑色西裝、身形高大的男人,看起來像是保鏢。
我的心跳瞬間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拉著周米,躲到了一根巨大的立柱后面。
“怎么了?”周米被我嚇了一跳。
我指了指李昂的方向,壓低聲音說:“沈自川的人?!?/p>
周米的臉色也變了?!拔铱?,動作這么快!他們怎么知道你在高鐵站?”
“他大概是把全城的機(jī)場、火車站都布控了。”我苦笑一聲。我還是低估了沈自川的能量。
“那怎么辦?我們現(xiàn)在過去,肯定會被攔下!”周米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我看了看手表,離停止檢票還有十五分鐘。
“米米,你聽我說?!蔽铱粗抗鈭?jiān)定,“你現(xiàn)在,裝作什么事都沒有,從另一邊繞過去,幫我把行李箱帶到檢票口。然后,你給我發(fā)個信息。”
“那你呢?”
“我從這邊走,不帶行李,他們應(yīng)該不會注意到我?!?/p>
“這太冒險了!”
“只能這樣了?!蔽椅站o了她的手,“相信我?!?/p>
周米咬了咬牙,最終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昂?!你小心點(diǎn)!”
她拉著我的行李箱,混入人群,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我則將外套的帽子戴上,拉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然后深吸一口氣,從柱子后面走了出去。
我低著頭,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普通的趕路人,心臟卻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動。我能感覺到李昂和那些保鏢的視線,像探照燈一樣在人群中掃來掃去。
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膽戰(zhàn)。
終于,我走到了檢票口附近。周米已經(jīng)等在那里,她朝我使了個眼色,然后將行李箱不著痕跡地推到了我腳邊。
我迅速拿出身份證和車票,刷卡進(jìn)站。
就在閘機(jī)打開的那一瞬間,我仿佛聽到了身后傳來李昂驚喜又急切的喊聲:“林小姐!”
我沒有回頭。
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拉著行李箱,沖進(jìn)了站臺。身后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但我已經(jīng)顧不上了。
我跳上了即將關(guān)門的高鐵。
車門在我身后緩緩合上,將外面那個喧囂的世界,和那個屬于沈自川的世界,徹底隔絕。
我靠在車門上,大口地喘著氣,雙腿發(fā)軟。
高鐵緩緩啟動,窗外的景象開始倒退。我看到李昂和那幾個保鏢被攔在站臺的黃線外,他正拿著手機(jī),滿臉焦急地向電話那頭匯報著什么。
我猜,電話那頭,就是沈自川。
列車不斷加速,他們的身影,連同這座承載了我三年青春和幻夢的城市,都迅速地被拋在了身后,變得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
我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將臉埋在掌心,眼淚終于決堤。
這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告別的淚水,是重生的淚水。
我抬起頭,看向窗外飛速掠過的風(fēng)景。我輕輕地?fù)嵘献约旱男「梗谛睦飳δ莻€還未成形的小生命說:
“寶寶,別怕。媽媽帶你去一個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