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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晨光漫過竹窗時,祝昭寧正對著銅鏡撥弄發(fā)鬢。肩頭的傷還沒大好,抬手時牽扯著皮肉發(fā)緊,她皺了皺眉,將半散的青絲攏到腦后。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謝時晝站在門檻邊,手里捏著個油紙包,指尖沾著點木屑。他眼下的烏青淡了些,卻依舊清瘦,衣襟上落了片竹葉,想來是從后山過來的。

“醒了?”他走近時,帶進來一陣草木清氣。

祝昭寧轉頭看他,銅鏡里映出發(fā)間那支素銀簪——還是去年生辰時大師兄送的,戴了快一年,邊角已磨得發(fā)亮。她笑了笑:“剛醒,師姐說過幾日可以拆紗布了?!?/p>

謝時晝的目光落在她肩頭,那里纏著的棉布薄了些,隱約能看出繃帶的形狀。他把油紙包往她手里塞,動作有點生硬:“給你的?!?/p>

油紙包得不嚴實,露出點淺棕色的木頭。祝昭寧拆開時,指尖觸到片光滑的木面——是支木簪,簪身是普通的桃木色,簪頭雕了只小雀,翅膀張開著,尾羽的紋路細得像真的,簪尾被磨得圓潤,握在手里溫溫的。

“這是……”她捏著簪子轉了半圈,小雀的眼睛是個極小的凹痕,像是用細針一點點鑿出來的。

“之前山下得的。”謝時晝的視線飄向窗外,竹影在他臉上晃,“看著簡單,想著你練劍時戴輕便。”

祝昭寧沒接話,只盯著那只小雀。太羲山的后山常有灰雀棲息,晨練時總落在竹枝上蹦跳,她前幾日還指著給謝時晝看,說它們“尾巴翹得像九師兄練劍時的劍穗”。

她拔下頭上的銀簪,將木簪插進發(fā)髻。桃木不重,墜得發(fā)絲輕輕晃,簪頭的小雀正對著銅鏡,像是要從鏡里飛出來。

“好看?!彼龑χR子笑,眼角彎成月牙。

謝時晝的喉結輕輕滾了滾,目光落在她發(fā)間那支桃木簪上。晨光從竹窗斜切進來,正照在簪頭的小雀翅膀上,木紋里的細塵被照得分明。

他望著她對著銅鏡抿唇笑的樣子,自己也跟著彎了彎嘴角,情不自禁的說:“好看?!保切σ饴窖鄣讜r,卻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澀——其實這簪子是他前幾日在房中親手刻的。刻刀是從一個小師弟那里討來的小刻刀,刀刃鈍了,他就用石頭磨利了再刻。小雀的翅膀刻壞了三次,指腹被劃了道小口子,血珠滴在木頭上,他趕緊用布擦了,怕留下痕跡。她不知道這簪尾的弧度是照著她常握劍的指節(jié)磨的,更不知道那小雀的眼睛,是他用針一點點鑿出的、和她笑起來時一樣的彎月形。

指尖在袖下悄悄蜷起,指腹還留著桃木的毛刺劃過的微癢。他方才遞簪子時太急,沒來得及擦掉上面沾著的一點淺黃木屑,此刻落在她烏發(fā)間,倒像是給小雀添了根細羽。

“喜歡就好?!彼f得輕描淡寫,轉身時袖擺掃過案幾,帶落了半片曬干的艾草。

接下來的幾日,祝昭寧總戴著這支木簪。練劍時小雀在發(fā)間跳躍,帶起的風里都混著淡淡的桃木香;吃飯時低頭,能看見簪尾映在碗沿的影子;連夜里看書,都要摸一摸簪頭的紋路才睡得安穩(wěn)。

蕭遙撞見她時,正蹲在溪邊洗劍。晨光灑在水面,把她發(fā)間的木簪照得透亮。

“小師妹這簪子新得?”他甩了甩劍上的水珠,劍穗上的鈴鐺叮當作響,“看著倒比你那支銀的順眼?!?/p>

祝昭寧抬手摸了摸簪子,笑:“謝公子送的?!?/p>

“他?”蕭遙挑眉,把劍插進鞘里,“他這貴公子氣質還懂這些?我瞧著這手藝,倒像是……”他話沒說完,就被身后的腳步聲打斷。

宋望提著藥籃走過來,素色裙擺沾了點泥,想來是剛從藥田回來。她看了眼祝昭寧的發(fā)間,又瞥了眼蕭遙,淡淡道:“昭寧的藥該換了?!?/p>

“好?!弊U褜幷酒鹕?,肩頭的傷已能活動自如,只是還不能使力。

蕭遙跟在她們身后,對著宋望沒話找話:“師姐,昨日我練你教的‘流云式’,總覺得手腕發(fā)飄,你幫我看看?”

宋望頭也不回:“下午去演武場?!?/p>

到了宋望的屋子,祝昭寧坐在榻邊,看著九師姐解開她肩頭的紗布。傷口已結了層薄痂,呈淡粉色,像片新抽的筍皮。

“恢復得不錯?!彼瓮鶄幫克幐啵讣廨p得像羽毛,“再過幾日就能練劍了,只是別太急著用勁?!?/p>

“嗯。”祝昭寧盯著帳頂的竹紋,忽然問,“師姐,你是不是不喜歡謝公子?”

宋望的動作頓了頓,隨即繼續(xù)包扎:“我對他沒什么喜不喜歡的?!彼岛每噹?,轉身收拾藥箱,“只是覺得,他不該留在這里。”

“為什么?”

“他的世界,不是我們這山間能裝下的。”宋望的聲音很輕,“你看他教你劍法時的眼神,他的氣質,那不是普通商人該有的?!彼D了頓,看向祝昭寧發(fā)間的木簪,“這簪子,刻得很用心?!?/p>

祝昭寧沒說話。她知道九師姐說得對,可心里總覺得,那個會為她摘野山棗、會在夜里守著她的謝舟,和他的世界無關。

下午的演武場,蕭遙正練得起勁。太羲劍法的“流云式”講究手腕靈活,他卻總用蠻力,劍風雖猛,卻少了幾分流轉。

“手腕松點。”宋望站在一旁,手里捏著根竹枝,見他又繃著手腕,便輕輕敲了敲他的手背,“像水繞著石頭走,不是石頭撞水?!?/p>

蕭遙紅了臉,收劍重來。這次慢了些,劍穗在身前劃出柔和的弧線,倒真有了點流云的意思。

“對了?!彼談輹r喘著氣,額角的汗滴在玄色勁裝上,“方才見祝師妹戴著木簪,謝公子送的?”

宋望點頭,把竹枝扔在一旁:“嗯?!?/p>

“哼,倒挺細心?!笔掃b冷笑“不過再過一兩日他就要離開了,不會再禍害小師妹了?!?/p>

宋望沒接話,目光投向山外的方向。云層很低,壓得遠處的峰巒若隱若現。她想起昨日去給祝昭寧換藥時,瞥見謝時晝在柴房燒東西,灰燼里似乎有塊沒燒盡的布,上面繡著半片模糊的云紋——那是皇家侍衛(wèi)常繡的暗記。

“別說話?!彼D身往回走,“練你的劍?!?/p>

蕭遙看著她的背影,摸了摸后腦勺。他總覺得三師姐知道些什么,卻不肯說。不過轉念一想,有三師姐在,總能護著小師妹,便又提起劍,吆喝著練了起來。

暮色漫進院子時,祝昭寧坐在廊下看劍譜。發(fā)間的木簪被夕陽染成暖黃色,小雀的影子投在譜子上,像在啄食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跡。

謝時晝走過來,手里拿著件疊好的外衣:“夜里涼。”

她抬頭時,正撞見他盯著她發(fā)間的簪子,眼神里有她看不懂的溫柔。

“這木頭好像會發(fā)光?!彼χf,抬手撥了撥簪子。

“是夕陽的緣故。”他把外衣搭在她肩上,指尖不經意觸到她的發(fā),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

其實他知道,是桃木吸了人氣,才會變得溫潤。就像這三個月的日子,明明是躲禍,卻被她的笑聲、她的劍影、她遞來的麥芽糖,填得滿滿當當,連骨頭縫里都浸著暖。

廊下的風鈴輕輕響,祝昭寧低頭繼續(xù)看劍譜,發(fā)間的小雀在暮色里靜靜立著,像個藏了滿心歡喜的秘密。她不知道這簪子刻了多少個夜晚,不知道刻刀劃破的指尖流了多少血,只知道戴著它時,心里踏實得很,像有個人一直陪著似的。

遠處的演武場傳來蕭遙練劍的喝聲,夾雜著宋望偶爾的指點,山風吹過竹林,把這些聲音揉在一起,溫柔得像首沒寫完的詩。


更新時間:2025-08-23 08:17: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