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點。
天光未亮,寒星點點。
刺骨的寒風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冰刀,刮過昆侖基地一號停機坪上每一個肅立的身影。
王擎蒼雙眼布滿血絲,他已經(jīng)在這里站了整整三個小時。
雖然身體早已被凍得僵硬,可內(nèi)心那團燃燒了一夜的火焰,卻讓他感覺不到絲毫寒冷。
突然!
“轟——?。。?!”
一陣完全不符合飛行常規(guī)的、狂暴的引擎轟鳴聲,自漆黑的蒼穹之上猛然炸響!
那聲音,不像是降落,更像是……墜落!
一架通體呈啞光灰、沒有任何徽記的專機,如同一支含怒射出的利箭,撕裂夜幕。
它以一種近乎野蠻的姿態(tài),狠狠地砸向了跑道!
“嗤——!?。 ?/p>
輪胎與地面接觸的瞬間,爆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尖嘯,兩條長長的黑色剎車痕跡,如同在地面上撕開的傷口!
整個停機坪,仿佛都隨之劇烈地一震!
王擎蒼身后的十幾名將校,無一不是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鐵血軍人,此刻卻齊齊感到一股戾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們見過緊急迫降,見過戰(zhàn)機帶傷返航。
卻從未見過如此……泄憤式的降落!
這不是飛行!
這是燃燒著滔天怒火的奔襲!
“吱嘎——!”
專機甚至還未完全停穩(wěn),在跑道上拖著刺耳的尾音滑行。
機艙門,便被一股無法想象的巨力從內(nèi)部“轟”的一聲,踹開了!
金屬門框都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呻吟!
一道身影,裹挾著凌晨最凜冽的寒風,出現(xiàn)在那洞開的艙門口。
舷梯?
那東西才剛剛開始啟動!
在王擎蒼和所有將校驚駭欲絕的目光中,那個身穿洗得發(fā)白的老舊中山裝的老人,看都沒看一眼正在放下的舷梯,竟直接從近兩米高的艙門,縱身一躍!
“砰!”
一聲悶響!
老人雙腳重重落地,堅硬的混凝土地面仿佛都為之震顫了一下!
他身形單薄,須發(fā)皆白,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可當他落地站穩(wěn),抬起頭的那一刻。
一股無形、卻重如山岳的恐怖威壓,瞬間籠罩了整個停機坪!
那不是殺氣,那是將尸山血海踩在腳下、凝練了半個世紀的鐵血意志!
那是憑一己之力撐起夏國天空,讓四方宵小不敢越雷池一步的……護國軍魂!
夏國空軍之神,錢鎮(zhèn)國!
他,來了!
王擎蒼心臟狂跳,胸膛里積攢了一整夜的愧疚、憤怒、恥辱和不甘,在看到老人身影的這一刻,徹底引爆!
他甚至忘了敬禮。
也忘了問好。
整個人像一頭發(fā)怒的雄獅,大步迎了上去!
“錢老!”
王擎蒼的聲音沙啞、低沉,像是兩塊磨砂的石頭在摩擦。
錢鎮(zhèn)國沒有看他。
那雙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緩緩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后,如利劍般定格在了王擎蒼身后的趙一謹身上。
他的嘴唇動了動,吐出兩個字。
那聲音不大,卻讓在場所有人感覺心臟都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攥住了。
“東西?!?/p>
趙一謹渾身一個激靈,手忙腳亂地就要去掏口袋里的手機。
“跟我來!”
王擎蒼卻猛地伸出手,一把攔住了他。
他抬起頭,那雙熬得通紅的眼睛,第一次直視著錢鎮(zhèn)國的目光,沒有絲毫退縮。
“錢老。”
王擎蒼一字一頓,字字鏗鏘。
“我們?nèi)ッ苁摇!?/p>
錢鎮(zhèn)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到讓王擎蒼都無法讀懂。
最終,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邁開大步,徑直走向指揮中心大樓。
王擎蒼緊隨其后。
……
厚重的合金門在身后無聲關(guān)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密室里,燈火通明,卻死寂得可怕。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實質(zhì),壓得人喘不過氣。
王擎蒼走到會議桌前,沒有說話,只是將趙一謹?shù)哪遣渴謾C拿了過來,輕輕放在了桌子中央。
屏幕,朝上。
他按亮了屏幕。
那張傷痕累累的少年照片,清晰地映入了錢鎮(zhèn)國的眼簾。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靜止了。
錢鎮(zhèn)國的目光,在觸及手機屏幕的瞬間,徹底凝固。
他那張布滿歲月溝壑的蒼老臉龐上,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眼角、嘴角,都在微微顫抖。
屏幕上,那個叫蘇誠的少年,渾身是傷,嘴角掛著早已干涸的暗紅色血跡,臉色慘白如紙。
可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倔強得像一頭瀕死不屈的狼崽,死死地,死死地抱著懷里那塊被熏得焦黑、卻依舊能看清【絕密-217】編號的牌匾。
仿佛抱著他整個世界。
錢鎮(zhèn)國緩緩地,緩緩地伸出手。
那只曾簽發(fā)過無數(shù)道改變國運命令、曾親手在萬米高空將敵酋頭顱斬落的手,此刻,竟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他的指尖,在距離屏幕只有一毫米的地方,停住了。
他不敢碰。
他怕一碰,屏幕里那個孩子的眼神,會刺穿他的心臟。
整個密室,只能聽到他陡然變得無比粗重、急促的“呼哧、呼哧”呼吸聲。
震驚、憤怒、難以置信、心痛……
最后,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火山噴發(fā)前那最極致的壓抑,和一種……足以毀天滅地的悲慟與殺意!
王擎蒼就站在一旁,死死的盯著錢老。
他看到老人眼中的滔天風暴,看到他因為極力抑制情緒而凸起的青筋,看到他那只懸在空中的手,是如何從顫抖,到慢慢握緊成拳。
一分鐘。
兩分鐘。
時間,從未如此煎熬。
終于,王擎蒼再也忍不住了!
那積壓的怒火和痛苦,讓他沖破了對眼前這位“軍神”的所有敬畏!
“錢老!”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在死寂的密室中轟然炸響!
“我需要一個解釋!”
王擎蒼雙目赤紅,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
“蘇航天,他到底是誰?!為什么他的檔案,我整個東部戰(zhàn)區(qū)都查不到!為什么英雄之后,會淪落至此???!”
“您!是不是該給我!給東部戰(zhàn)區(qū)!給那個可憐的孩子……”
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一字一頓地吼道:
“一個解釋?!”
這一聲聲泣血的質(zhì)問,如同一柄柄重錘,狠狠砸在密室的寂靜之上。
然而,錢鎮(zhèn)國沒有發(fā)怒。
他只是緩緩抬起頭,眼中的滔天風暴不知何時已經(jīng)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王擎蒼都感到心悸的、死灰般的沉寂,和深不見底的疲憊與哀傷。
他閉上了眼睛。
長長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一聲嘆息,仿佛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氣和精魂,讓他瞬間蒼老了十歲。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那雙曾令無數(shù)敵人聞風喪膽的鷹眸里,竟泛起了一絲普通老人才會有的、渾濁的水光。
他看著王擎蒼,聲音沙啞得如同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擎蒼……你說得對?!?/p>
“我的確,欠你們一個解釋。”
老人頓了頓,每一個字都說得無比艱難,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
“因為,那份關(guān)于蘇航天,關(guān)于他那份【絕密-217】的檔案,在核發(fā)追思匾的當天……”
他死死地盯著王擎蒼和趙一謹?shù)难劬?,嘴唇哆嗦著?/p>
他說出了一句讓整個密室的空氣都瞬間凝固、讓兩人大腦徹底宕機的話。
“被我……親手……銷毀了?!?/p>
轟?。?!
王擎蒼和趙一謹?shù)拇竽X,仿佛被一道九天驚雷狠狠劈中,瞬間一片空白!
親……親手銷毀?!
鎮(zhèn)國軍神,親手銷毀了一位絕密英雄的檔案?!
這怎么可能?!
這比天塌下來還要荒謬!還要可怕一萬倍!
“為……為什么?!”
王擎蒼失聲吼道,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接受!這簡直是在踐踏一個軍人畢生的信仰!
“因為那個名字,本該是夏國空軍永遠的禁忌!”
錢鎮(zhèn)國的聲音陡然變得低沉而遙遠,像是在揭開一道血淋淋的、連他自己都不愿去觸碰的傷疤。
“他的名字,本該隨著那場席卷了整個軍界的風暴,被永遠埋葬,再不為人知!”
他看著兩人震驚到無以復(fù)加的眼神,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倔強的少年,嘴里吐出的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萬鈞之重。
“你問我,蘇航天是什么身份?”
老人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一個最準確的詞。
他的聲音里,竟帶上了一絲無人察覺的、深藏在無盡痛苦之下的……驕傲。
“那個兔崽子……”
“他是我夏國空軍,百年以來,最鋒利的一把……”
“國之利刃!”
王擎蒼和趙一謹被這四個字震得心神恍惚。
這是何等的榮耀!
可下一秒,錢鎮(zhèn)國的話鋒陡然一轉(zhuǎn),那絲驕傲瞬間被無盡的痛惜和一種無比復(fù)雜的情緒所取代。
“可他……”
“也是一個……”
老人渾濁的眼珠里,倒映著手機屏幕上那個倔強的少年,聲音里透出無盡惋惜和切骨之痛。
“膽敢抗拒最高命令,視軍紀國法如無物……”
“徹頭徹尾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