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炎部落的核心層,緊鄰著虎冢禁地與族長居所,一座依著死火山內(nèi)壁開鑿出的巨大石殿便是荒炎部落庫房。
它并非獨立建筑,而是深深嵌入赤紅色的火山巖體之中,與山洲的厚重根基融為一體,仿佛是從灼熱的地心直接生長出來的一部分。
入口是一扇高達兩丈、厚重?zé)o比的巨門,由未經(jīng)雕琢的熔火礦原石直接熔鑄而成,粗獷而堅固,表面流淌著暗沉的金屬光澤。
門旁兩側(cè),佇立著兩尊同樣由火山巖粗糙雕琢而成的異獸守衛(wèi),形態(tài)猙獰,獠牙外露,空洞的眼窩似乎時刻監(jiān)視著門前的動靜,散發(fā)著古老而沉重的壓迫感。
它們是部落防御體系無聲的一部分,與整座火山融為一體。
推開這扇仿佛與山體長在一起的巨門,一股干燥、灼熱且?guī)е鴿庵亓蚧桥c礦石氣息的空氣撲面而來,瞬間驅(qū)散了門外滲入的最后一絲寒意。
庫房內(nèi)部的空間極其巨大,幾乎掏空了火山內(nèi)壁的一大片區(qū)域,順應(yīng)著天然形成的火山腔體結(jié)構(gòu),穹頂高懸,幽暗深邃。
光線極其有限,僅靠零星鑲嵌在巖壁上的月光石提供照明。
這些拳頭大小的石頭散發(fā)著清冷的幽藍光芒,非但沒有帶來多少暖意,反而更襯出這片空間的龐大與陰森。
光芒勉強勾勒出路徑,更深處的陰影則濃得化不開,仿佛通往地心熔爐的深淵。
只有深處偶爾傳來的“滴答、滴答”聲,那是巖漿暗流上方冷凝的水滴,滴落在下方冷卻的巖石上,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清晰,也帶來一絲詭異的濕冷感。
玄鐵混合著火山深處特有的精鋼打造的重型柜架,如同沉默的鋼鐵叢林,分列在狹窄通道的兩側(cè)。
它們沉重地扎根在巖石地面上,存放著荒炎部落賴以生存和掙扎的命脈。
成堆的、泛著暗紅光澤的熔火礦原石;散發(fā)著濃郁火屬性能量和奇異藥香的各類火屬性藥材,如花瓣如凝固巖漿的熔巖花;以及大小不一、光芒內(nèi)斂或暗淡的玄獸晶核,這些都是部落狩獵隊用血與汗換來的戰(zhàn)利品。
空氣干燥得仿佛能吸走皮膚的水分,悶熱如同無形的蒸籠,只有那規(guī)律的水滴聲,是唯一的清涼慰藉。
此刻,代管庫房的陸青海,正站在一處月光石幽光勉強照亮的玄鐵柜前。
他身形瘦削,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灰布袍子,在這悶熱環(huán)境里顯得有些不合時宜。
他的臉色如同常年不見陽光的地窖寒冰,透著一股子陰郁。
三角眼微微吊梢,眼珠渾濁,此刻正帶著毫不掩飾的刻薄與審視,冷冷地掃視著眼前遞過來的清單和那塊象征老族長權(quán)威的赤炎獸骨印信。
印信的主人是陸青霄,而手持印信的少年,部落的少族長——陸炎。
十五歲的陸炎,身形挺拔如正在拔節(jié)的幼松,面容尚顯青澀,但眉宇間已凝著一股遠超年齡的沉穩(wěn)。
他穿著部落常見的粗布短打,裸露的皮膚在庫房幽暗的光線下呈現(xiàn)出健康的古銅色。玄氣境五層的氣息在他體內(nèi)平穩(wěn)流轉(zhuǎn),在這庫房沉重的氛圍中,顯得格外微弱。
他身邊,站著身著淡青色衣裙的少女陸云璃。
她安靜地立在陸炎身側(cè)半步之后,清澈的眼眸平靜地看著陸青海,稚氣的臉龐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是指尖偶爾跳躍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火星,顯露出體內(nèi)精純火屬性玄氣的本能躁動。
“哼!”陸青海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極輕卻充滿冰渣的冷哼,枯瘦如鷹爪的手指捏著那份清單,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摩擦著腰間那串象征庫房權(quán)柄的玄鐵鑰匙,發(fā)出細微而刺耳的“叮當(dāng)”聲。
“少族長,好大的威風(fēng)?!彼_口了,聲音干澀沙啞,如同兩塊粗糙的巖石在摩擦,每一個字都裹著濃郁的陰寒氣息,在這灼熱的庫房里格格不入。
他三角眼銳利地刺向陸炎:“熔火礦晶精粹十塊?二階火系晶核十五顆?獸血淬體液三瓶?還要火系玄種一枚?呵…”一聲短促的冷笑,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譏諷與肉痛。
他猛地將清單拍在旁邊的玄鐵柜上,發(fā)出“哐當(dāng)”一聲悶響,震得柜架上幾塊礦石微微晃動。
“炎少爺!”他拉長了音調(diào),刻薄之意幾乎凝成實質(zhì):“胃口不小啊,你可知這熔火礦晶精粹是什么來頭?熔火礦晶精粹,秘庫里攏共也沒多少!每一塊都是老族長當(dāng)年拼著重傷,從火鱗蜥王盤踞的熔火礦脈最深處硬生生帶回來的,是整個部落壓箱底的寶貝!用一塊少一塊!你倒好,張口就要十塊?當(dāng)這是火山口隨處可見的石頭嗎?”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在空曠的庫房里激起陣陣回音:“還有那二階晶核!每一顆都沾著部落狩獵隊兄弟的血!要深入寒原獵殺二階玄獸,哪一次不是拿命去填?族老們、你父親,哪個不是帶著一身傷回來?你倒坐享其成,伸手就要十五顆?還嫌不夠多?”
他手指猛地指向庫房深處一個被單獨存放、隱約散發(fā)著更強能量波動的區(qū)域,“看看!那邊幾顆三階晶核,是預(yù)備著萬一老族長寒毒爆發(fā)時吊命用的!你動得了嗎?你有那個資格動嗎?”
陸青海胸膛起伏,灰布袍子下的氣息帶著冰冷的怒意,玄師境九層的威壓如同無形的潮汐,雖未刻意針對,卻也沉沉地壓向陸炎。
他猛地轉(zhuǎn)身,從一個寒氣森森的柜子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尺許長的寒玉匣。玉匣通體潔白,散發(fā)著絲絲縷縷的寒氣,勉強壓制著匣內(nèi)之物狂暴的火能。
他打開匣蓋,一股灼熱的氣浪瞬間噴涌而出,將附近空氣都扭曲了。
匣內(nèi),十塊鴿卵大小、形狀不規(guī)則的暗紅色礦石靜靜躺著,它們不像普通熔火礦那樣暗沉,反而在暗紅深處流動著一種近乎液態(tài)的、粘稠而狂暴的橘紅光芒,仿佛內(nèi)里封印著微縮的火山,僅僅是看著,就讓人感覺經(jīng)脈隱隱發(fā)燙。
這正是熔火礦的精華——熔火礦晶精粹!
陸青海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著,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心痛,仿佛在割自己的肉。
他幾乎是閉著眼,咬著牙,將這沉重的寒玉匣塞到陸炎手中,動作粗魯,帶著一股發(fā)泄的意味?!澳煤昧耍∈畨K!一塊不少!少族長!只盼著你能對得起這些寶貝!”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接著,他走到存放晶核的區(qū)域。
那里分門別類擺放著大小不一、光芒各異的晶核。
他沒有去碰那些能量精純、光芒璀璨的上品,更沒有靠近存放三階晶核的禁地。
而是直接走到一個角落,粗暴地拉開一個抽屜。
里面堆放的晶核明顯黯淡許多,色澤渾濁,能量波動也顯得雜亂微弱。
他看也不看,隨手抓了十五顆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光芒暗淡的次品晶核,用一個粗糙的獸皮袋裝了,像丟垃圾一樣甩給陸炎。
“喏,十五顆‘上好’的二階晶核!少族長可仔細點用!”他特意加重了“上好”二字,語氣里的諷刺濃得化不開。
他又從一個散發(fā)著濃郁血腥氣的玄鐵桶里,舀出三瓶粘稠如巖漿、顏色暗紅的液體,裝入特制的石瓶,重重頓在陸炎面前的石臺上。
“獸血淬體液!十日一次!每次浸泡不得超過一炷香!記住,只能外敷淬體,絕對!絕對!不可內(nèi)服!否則…哼!”他發(fā)出一聲陰冷的鼻音,三角眼瞟過陸炎尚顯單薄的身體,未盡之意不言而喻——狂暴的獸血能量足以撕裂玄氣境修士脆弱的經(jīng)脈,形同自殺?!吧僮彘L金貴,別把自己玩廢了,部落可養(yǎng)不起閑人?!?/p>
最后,他踱步到一個最為厚重、防護最嚴(yán)密的玄鐵柜前,動作慢得如同凌遲。
打開柜門,里面是一個鋪著柔軟火絨草的小托盤。托盤上,孤零零地躺著三個散發(fā)著微弱玄氣波動的玉盒中。
陸青海極不情愿地打開盒蓋,露出里面懸浮著的三團微弱火焰。
它們只有指甲蓋大小,形狀極其不規(guī)則,色澤暗淡無光。
一團色澤如同燃燒的磷粉,慘紅慘紅的,溫度卻不高,顯得陰森;一團呈灰白色,火焰飄忽不定,仿佛燃燒不完全的煙塵,極不穩(wěn)定;最后一團是土黃色,火焰中夾雜著砂礫般的質(zhì)感,溫度尚可但同樣忽強忽弱。
它們散發(fā)出的火屬性能量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甚至不如一塊燃燒的炭火。
“火系玄種!”陸青海指著這三團火焰,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鄙夷、嘲諷和一絲隱秘快意的古怪表情,聲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破庫房的沉悶,清晰地回蕩在每一個角落,“部落壓箱底的寶貝!凡階塵火一品!赤磷火、浮煙火、石巖火!少族長,您請自便,挑一顆吧!”
他攤開枯瘦的手掌,語氣充滿了夸張的恭敬,眼神卻像毒蛇一樣冰冷黏膩,“可別說我陸青海克扣您!部落的底蘊,就這點家當(dāng)了!就這,也是多少旁系子弟求都求不來的天大造化!您玄氣境五層就能得賜一枚玄種,真是…天大的福分??!至于三階玄種?哼,別說我們部落,整個北凜寒原都未必能找出一枚!庫房就這三枚,愛要不要!”他巴不得陸炎看不上眼。
他特意強調(diào)了“凡階一品”、“天大造化”、“天大的福分”,每一個詞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向陸炎。
庫房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巖壁深處水滴落下的聲音,滴答…滴答…清晰得令人心頭發(fā)慌。
幽藍的月光石光芒下,陸青海那張刻薄陰冷的臉顯得更加扭曲。
他緊盯著陸炎,似乎在期待這個少年臉上出現(xiàn)屈辱、憤怒,或者哪怕一絲一毫的失態(tài)。
陸云璃清澈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冰冷的怒意,指尖的火星跳動得明顯了一些。
她上前半步,似乎想說什么。
然而,一只沉穩(wěn)的手輕輕攔在了她身前。是陸炎。
承受著那刻毒的目光和沉重的威壓,陸炎臉上的表情卻如同死火山口堅硬的巖石,沒有半分波瀾。
“青海長老?!标懷椎穆曇繇懫?,不高,卻異常清晰、沉穩(wěn),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符的穿透力,瞬間打破了庫房壓抑的沉寂,將那惡意的嘲諷硬生生切斷。
他握著那顆石巖火玄種,目光平靜地迎向陸青海那雙充滿惡意的三角眼,“物資領(lǐng)取,合乎族規(guī),印信為憑。我陸炎,是荒炎部落的少族長,今日來此,非是乞討,而是依例支取?!?/p>
他微微一頓,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有力:“長老今日所言所贈,陸炎……銘記于心。是非功過,日后自有分曉?!彼麤]有憤怒的駁斥,沒有虛弱的辯解,只是平靜地陳述了一個事實,并留下了一句分量極重的承諾。
那“銘記于心”四字,在陸青海聽來,竟比任何怒罵都更讓他心頭莫名一寒。
說完,陸炎不再看陸青海那張瞬間變得有些僵硬、驚疑不定的臉。
他小心地將寒玉匣、裝著次品晶核的獸皮袋、三瓶淬體液一一收好。
動作有條不紊,沉穩(wěn)如山。
然后,他對著陸青海,微微頷首。
這個禮節(jié)性的動作,在此刻的情境下,卻帶著一種無聲的疏離與宣告。
他轉(zhuǎn)身,沒有絲毫留戀,向著那扇熔火礦巨門走去。
陸云璃冷冷地瞥了一眼臉色變幻的陸青海,快步跟上陸炎,淡青色的衣裙在幽暗的光線下劃過一道利落的弧線。
沉重的熔火礦巨門被陸炎緩緩?fù)崎_,發(fā)出沉悶的摩擦聲。門外,是通往部落居住區(qū)的懸空棧道,更遠處,火山口上空灰蒙蒙的天光透進來一絲。
就在兩人的身影即將融入那門外的微光中時,身后庫房的深處,猛地爆發(fā)出一聲悠長、扭曲、充滿了極致肉痛與不甘的嘆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