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光徹底暗淡。
云頂山巔燃起了一盞小小的燈火。
方方正正的石桌旁，孫天正襟危坐，顯得有些別扭和局促。
他怎么也忘不了，剛才仙人只是輕輕一拍，就讓一塊巨石布滿漆黑的裂痕。
又是一拍，石頭便粉身碎骨，只剩下這張均勻光滑的石桌。
石頭尚且如此。
這掌拍在人身上，又會怎樣呢？
孫天打了個寒顫，不敢往下細想。
他一抬頭，看見仙人已經坐到了自己對面。
“便飯而已，不必緊張。”
仙人溫和開口，袖袍在桌面輕輕掃過。
下個瞬間，孫天瞪大眼睛。
只見那空無一物的石桌上，居然出現(xiàn)了四碟小菜，還有琉璃壺盛裝的美酒。
小菜冒著熱氣。
仿佛才剛剛出鍋，仙人便伸手一招，讓它們來到了這云頂山巔。
“孫縣令請吧，不必客氣?！?/p>
仙人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孫天可以動筷了。
但孫天哪敢在仙人之前夾菜。他忙不迭起身，恭敬地執(zhí)起酒壺，為仙人斟酒。
當酒液落入杯盞，孫天心里又是一顫。
這酒……這酒……
他素來飽讀詩書，但如今搜腸刮肚，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形容詞。
孫天曾在京城任官，品嘗過天下美酒。
但沒有任何一種酒，能像這般晶瑩剔透，馥郁芬芳，只是聞到了酒氣，都讓人有種微醺的迷醉感。
“果然，這就是所謂的仙肴仙釀吧……”
心神激蕩之下，孫天情不自禁開口，全然忘記仙人當面，自己應當謹言慎行。
但面對孫天的失態(tài)，仙人不以為意。
祂只是微微搖頭，臉上仍然掛著那種清淡的笑意：
“什么仙肴仙釀，不過是山間菜蔬，和自釀的濁酒罷了?！?/p>
這話江生還真沒說謊。
桌上確實只是普通的燉菜，他昨天去縣里買的，收在了【史蒂夫背包】里，所以沒有變涼。
至于酒，則是江生用道具【釀酒器】釀出來的，原材料是山間的野葡萄。滋味不算好，有點發(fā)酸發(fā)澀。
不過既然孫天喜歡，讓他多喝兩杯倒也無妨。
見孫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江生端起酒壺，為對方續(xù)滿，動作自然。
但他坦坦蕩蕩，孫天卻被這個舉動驚到了。
仙人……親自為我斟酒？
壞了，這得折壽多少年?。坎粫裉焱砩匣厝ノ揖椭苯痈锣运懒税?？
孫天心中越發(fā)忐忑。但仙人倒酒，不能不喝。
幾杯酒下肚，他干枯的臉頰已經微微發(fā)紅。
而就在這時，孫天忽然聽見，仙人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問了他一個問題：
“近幾年，涂縣治下民生如何？”
此話入耳，孫天微微一愣，沒想到這位仙人不談幽冥鬼神，卻突然講起了人間事。
愣神過后，孫天放下酒杯。
他不知想起什么，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
“實不敢欺瞞上仙……很不好，非常不好。”
孫天低聲開口，說著說著，語氣里竟有些許哽咽：
“上仙您遠離凡塵，應該不太清楚。我大應朝連年戰(zhàn)亂，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奸黨蒙蔽圣聽?！?/p>
“再加上連續(xù)遭了三四年旱災，民生早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孫天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之輩。
但他是個典型的古板文人，知曉百姓有多艱難，此時說著說著，居然當著江生的面抹起了眼淚。
“我涂縣的狀況已經算是不錯，去歲也餓死了兩千多人，其中外地遷來的流民居多。您且看看北方諸郡，哪一個不是歲大饑，人相食……”
談起饑荒與旱災，孫天終于有了點父母官的樣子。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忽然一個激靈，連忙住了嘴。
“上仙，實在抱歉，我……”
孫天小心翼翼開口，生怕自己話太多，惹惱了仙人。
但江生只是笑笑，問了下一個問題：
“現(xiàn)在已是秋末，但我在山上，看見涂縣的田地大多荒蕪了?！?/p>
“孫縣令，我且問你?！?/p>
“若我要今年涂縣不餓死人，需給你多少糧食？”
此話一出。
孫縣令呼吸一窒，心臟幾乎停跳半拍。
有那么幾秒鐘，他耳邊什么也聽不見了，只是怔怔的看著江生，似乎不相信這世上會有這樣的好事。
幾秒后，當孫縣令終于反應過來。
他猛然站起，隨后毫不猶豫地跪在江生腳邊，幾乎痛哭流涕。
“若是……若是上仙愿意出手救我涂縣百姓……”孫天用袖子擦著眼淚，賭咒發(fā)誓，“我涂縣上下，愿世代供奉上仙，香火萬世不絕！”
“嗯，這事不難。還有，以后盡量少跪些，我不太喜歡。”
江生拍拍孫天的肩，然后伸手，將老縣令從地上拉了起來。
后者勉強站直，但依舊恍恍惚惚，似乎懷疑自己是在做夢。
江生見狀微笑：
“孫縣令，你是不是在想，整個應朝連年受災，無人耕作，哪怕仙人也未必能變出糧食？”
“是……啊不對，不是不是！”
孫縣令下意識點頭，然后猛的反應過來，急的汗都快下來了。
但聽到那個“是”字，江生已然站起來，走到旁邊的空地上。
當著孫縣令的面。
他像方才招來酒菜那般，再次揮了揮衣袖。
一陣清風拂過。
隨后重物落地，聲音震耳欲聾。
轟！
孫縣令呆站在原地，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眨眼之間，空地上已經堆滿了糧食。
除米面干糧之外，甚至還有秋末難得一見的新鮮果蔬！
那些糧食堆成小山，幾乎擋住月光，投下了碩大的陰影。
“這，這……小麥，玉米，蘋果，甚至連咸肉都有！”
只是粗略一看，孫縣令就能斷定，這里少說有數(shù)千斤糧草。至少能供幾百戶百姓活命。
腦子里冒出這個結論，孫縣令膝蓋一軟。
要不是剛才江生那句話，他估計又得跪下，哭的死去活來。
……
余少游京師，見人賣藝于市。兔鴿飲食，金銀諸物，但世間有者，皆能憑空取之。
奇其能，欲邀飲。
其人笑云：“此戲法小技耳。若真能‘召之則來，揮之則去’者，汝終生不可見也?！?/p>
————《閱微草堂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