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觀瀾府，寂靜得能聽到塵埃落落下的聲音。沈硯舟坐在書房冰冷的屏幕光前，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周明遠白天發(fā)來的信息在腦中盤旋：“…聊天記錄是關(guān)鍵，恢復(fù)舊設(shè)備數(shù)據(jù)有時是突破口…”
舊設(shè)備…
沈硯舟的目光緩緩移向書桌角落那個不起眼的抽屜。他拉開抽屜，里面安靜地躺著一部玫瑰金色的舊款iPhone。那是顧晚晴去年淘汰下來的手機，當時她說屏幕有點小，想換新款，他就給她買了最新款的Max。這部舊手機她隨手扔在抽屜里，說有空再處理，后來就忘了。
它像一個被遺忘的潘多拉魔盒，此刻卻散發(fā)著致命誘惑的氣息。
浴室方向傳來淅淅瀝瀝的水聲。顧晚晴正在洗澡。
沈硯舟沒有猶豫。他拿出那部舊手機，插上充電線。屏幕亮起，顯示電量不足。等待充電的幾分鐘，每一秒都像被拉長。他找出數(shù)據(jù)線，將舊手機連接到自己的筆記本電腦上。
心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他快速搜索著手機數(shù)據(jù)恢復(fù)的軟件，下載了一個評價尚可的工具。安裝，運行，選擇設(shè)備… 進度條緩慢地移動著，如同在泥濘中跋涉。屏幕上不斷跳出提示：數(shù)據(jù)覆蓋嚴重，部分文件可能無法恢復(f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浴室的水聲停了，接著是吹風機嗡嗡的聲響。沈硯舟的神經(jīng)繃緊，目光緊鎖著進度條。
終于，掃描完成?；謴?fù)出來的文件列表雜亂無章，大多是些無關(guān)緊要的緩存圖片和系統(tǒng)文件。沈硯舟的心沉了沉。他快速翻找著，重點檢索微信相關(guān)的文件夾。大部分聊天記錄果然已經(jīng)被覆蓋或徹底刪除，只剩下一些零碎的、殘缺不全的片段，時間集中在最近兩三個月——正是江楓出現(xiàn)后的時間段。
他點開一個名為“部分恢復(fù)_文字記錄”的TXT文檔。里面是雜亂無章的碎片信息：
“…方案初稿發(fā)你郵箱了…”
“…薇薇說新開的那家日料…”
“…頭疼，昨晚沒睡好…”
“…寶貝…”
沈硯舟的目光驟然凝固！像被一道冰冷的閃電劈中！
在一堆毫無意義的碎片中，一行殘缺卻字字清晰的信息刺入眼簾：
發(fā)信人備注：楓
時間：10月15日 晚上 21:37
內(nèi)容：寶貝，想你了，老地方？
10月15日… 沈硯舟的血液瞬間凍結(jié)！那正是他上次出差鄰市參加行業(yè)峰會的第三天！那天晚上，他和顧晚晴視頻通話時，她穿著家居服，背景是家里的客廳，聲音帶著一絲困倦，說：“今天工作室忙了一天，好累，準備早點睡了。你那邊順利嗎？” 他還叮囑她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
“寶貝…想你了…老地方？”
這三個詞，像三把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沈硯舟的太陽穴！一陣尖銳的劇痛伴隨著冰冷的眩暈感席卷而來！出差…加班…早點睡… 所有的謊言，在這條恢復(fù)出來的、被刪除的信息面前，被徹底撕得粉碎！那個所謂的“老地方”，像一塊骯臟的抹布，狠狠抽打在他的臉上！
他猛地閉上眼，手指用力按壓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胸腔里翻涌著惡心和一種近乎窒息的冰冷絕望。最后一絲自欺欺人的幻想，被這條來自“楓”的、肉麻而露骨的信息徹底碾滅。
***
浴室的門開了，顧晚晴穿著睡衣，帶著一身水汽和濃郁的陌生香水味走了出來。她的目光第一時間投向書房——門開著一條縫。她看到沈硯舟背對著門口，坐在電腦前，似乎在看什么文件，但肩膀的線條繃得異常僵硬。
一種莫名的心虛讓她眼皮一跳。她下意識地摸向自己放在臥室床頭柜上的手機，快步走過去拿了起來。解鎖屏幕，手指飛快地滑動，似乎在確認什么。然后，她打開了手機設(shè)置，進入應(yīng)用管理，開始清理后臺運行的程序，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仔細。
沈硯舟在書房里，聽著外面細微的動靜，沒有回頭。他早已將舊手機拔下，塞回了抽屜深處。電腦屏幕上打開的，只是一份普通的財報。他臉上的表情，在屏幕冷光的映照下，如同冰封的湖面。
顧晚晴握著手機，深吸了幾口氣，像是給自己鼓勁。她走到書房門口，輕輕敲了敲敞開的門，臉上努力堆砌起一種混合著委屈和試圖溝通的“誠懇”。
“硯舟…” 她的聲音刻意放軟，“我們能…好好談?wù)剢?？?/p>
沈硯舟緩緩轉(zhuǎn)過身，椅子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眸子看著她，等著她的“表演”。
顧晚晴被他看得有些發(fā)毛，但還是硬著頭皮走進來，站在書桌對面，雙手無意識地絞著睡衣的衣角?！拔抑馈抑滥氵€在生氣?？Х瑞^那件事，還有…還有商場那次…我知道我解釋得不好，讓你誤會了。”她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
“但是，硯舟，我真的可以發(fā)誓！”她猛地抬起頭，眼眶瞬間紅了，淚水在里面打轉(zhuǎn)，“我和江楓，真的只是純粹的工作關(guān)系！他是楓林地產(chǎn)的老板，我的工作室想接他們新樓盤的樣板間項目，這對我很重要！我必須維護好這個客戶關(guān)系！他…他這個人就是有點…有點喜歡開玩笑，有時候動作是有點沒分寸，但真的僅限于此了！我心里只有你，只有我們這個家啊！”她再次祭出“工作”、“誤會”、“沒分寸”的萬能擋箭牌。
她的眼淚適時地滑落下來，帶著一種被冤枉的凄楚：“可你…你這些天是怎么對我的？冷得像塊冰！一句話都不愿意多說！看我的眼神像看犯人！我知道你介意，我理解，可你這樣…這樣多疑，這樣冷暴力…我真的…真的快要窒息了！”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哭腔的控訴，“夫妻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嗎？你這樣不信任我，我們的婚姻還有什么意義？！”
她成功地將話題引向了沈硯舟的“多疑”和“冷暴力”，試圖將婚姻危機的責任，巧妙地轉(zhuǎn)嫁到他的頭上。淚水漣漣，楚楚可憐，仿佛她才是那個飽受折磨、不被理解的受害者。
沈硯舟靜靜地聽著，看著她聲淚俱下的表演。她的每一滴眼淚，此刻在他眼中，都虛偽得令人作嘔。那條“寶貝，想你了，老地方？”的信息，像烙印一樣刻在他的腦海里。他看著她緊握在手里的手機——那里面，一定藏著更多不堪入目的“玩笑”和“沒分寸”。
他沒有反駁，沒有質(zhì)問那條信息。他只是看著她，眼神里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只有一種徹底的了然和冰冷的、毫不掩飾的諷刺。那眼神仿佛在說：繼續(xù)演，我看著。
顧晚晴被他這樣的眼神看得心底發(fā)寒，哭聲漸漸弱了下去，只剩下無措的抽噎。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幾乎要將她壓垮時——
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如同救命的繩索，猛地切斷了書房里凝固的空氣。是沈硯舟放在桌上的工作手機在震動。
屏幕顯示來電人：蘇晴。
***
沈硯舟的目光從顧晚晴臉上移開，落在震動的手機上。他沒有立刻接起，那持續(xù)不斷的鈴聲在死寂的書房里顯得格外刺耳。
顧晚晴的抽噎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干擾而頓住了，她下意識地看向那個手機屏幕，看到“蘇晴”兩個字時，眼神閃爍了一下，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警惕？蘇晴？云舟科技那個年輕能干的市場部總監(jiān)？
沈硯舟終于拿起手機，劃開了接聽鍵，聲音低沉而公式化：“喂?！?/p>
“沈總，抱歉這么晚打擾您?！彪娫捘穷^傳來蘇晴清晰干練的聲音，語速適中，帶著一種專業(yè)場合特有的冷靜，“關(guān)于‘智居未來’峰會的合作方案，對方負責人剛給了反饋郵件，有幾個關(guān)鍵點需要您最終拍板。主要是關(guān)于技術(shù)展示部分的深度和后續(xù)落地資源投入的配比，他們的意見和我們之前的預(yù)判有些出入。”
蘇晴沒有半句寒暄和廢話，直切主題，言簡意賅地將核心問題闡述清楚：“郵件我標注了重點轉(zhuǎn)發(fā)給您了。對方希望明天上午十點前能收到我們的確認回復(fù)。您看是現(xiàn)在過目郵件，還是我先把核心分歧點和我的建議向您口頭匯報一下？”
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清晰、高效、有條不紊。每一個字都落在實處，沒有任何多余的修飾和情緒渲染，像一股清冽的冷泉，瞬間澆滅了沈硯舟心頭翻騰的戾氣和惡心感。
沈硯舟緊繃的神經(jīng)因為這純粹的工作交流而略微松弛了一絲。他揉了揉眉心，聲音依舊低沉，卻少了幾分剛才面對顧晚晴時的冰冷戾氣：“郵件我稍后看。你先說重點。”
“好的，沈總?！碧K晴立刻回應(yīng)，開始條理清晰地匯報對方的核心訴求、己方的底線以及她根據(jù)以往經(jīng)驗提出的折中建議方案。邏輯嚴密，數(shù)據(jù)支撐充分，利弊分析清晰。即使在電話里，也能感受到她準備工作的充分和專業(yè)素養(yǎng)的扎實。
沈硯舟聽著，偶爾簡短地“嗯”一聲，表示在聽。書房里只剩下蘇晴清晰冷靜的匯報聲。顧晚晴站在一旁，剛才的委屈表演徹底被打斷，顯得有些尷尬和多余。她看著沈硯舟專注通話的側(cè)臉，那線條雖然依舊冷硬，但眉宇間因工作而凝聚的專注，卻比面對她時那徹骨的冰冷要“溫和”得多。這微妙的對比，讓她心底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不安。
幾分鐘后，蘇晴匯報完畢：“…我的建議大致如此，詳細數(shù)據(jù)支撐在郵件附件三。您看這樣回復(fù)是否可行？或者需要調(diào)整？”
沈硯舟沉吟片刻：“方案可行，細節(jié)按你郵件附件三里的數(shù)據(jù)微調(diào)。回復(fù)前，把最終修改版再發(fā)我確認一遍?！?/p>
“明白，沈總。我整理好后立刻發(fā)您?！碧K晴干脆利落地應(yīng)下。電話那頭似乎停頓了極短暫的一瞬，她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公事公辦的語調(diào)，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極其細微的關(guān)切：“另外…沈總，方案細節(jié)我郵件里會寫清楚，您有空再看就好。您聽起來…有些疲憊，注意休息?！?/p>
這句“注意休息”，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分寸感，是下屬對上司工作狀態(tài)的合理關(guān)心，不逾越，不刻意，卻像一縷微不可察的暖風，輕輕拂過沈硯舟被冰封的世界。
沈硯舟握著手機的手指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聲音依舊平穩(wěn)：“知道了。你也早點休息?！闭f完，他掛斷了電話。
書房里重新陷入寂靜。但那份因顧晚晴的哭訴和謊言而彌漫的粘稠污濁的空氣，似乎被剛才那通高效、冷靜、帶著一絲專業(yè)關(guān)懷的電話驅(qū)散了不少。
沈硯舟放下手機，目光重新落回顧晚晴身上。她沒有再哭，只是臉色有些蒼白地站在那里，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他，似乎想從剛才那通電話里解讀出更多信息。
沈硯舟沒有給她再開口的機會。他站起身，繞過書桌，高大的身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昂芡砹耍菹伞！彼穆曇魶]有任何溫度，說完，不再看她，徑直走向書房里那張臨時的行軍床，用行動宣告了這場“談話”的徹底終結(jié)。
顧晚晴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她看著沈硯舟冷漠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緊握的手機，屏幕因為長時間未操作已經(jīng)暗了下去。她默默地轉(zhuǎn)身離開書房，輕輕帶上了門。門關(guān)上的瞬間，她靠在走廊冰涼的墻壁上，手指無意識地滑開手機屏幕，點開了一個圖標簡約、帶著小鎖標志的通訊軟件——Sign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