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晚之后,周錫確實沒再踏進過趙和漾這長樂殿。
舊皇覆滅,百廢待興。
新的秩序尚待建立,前朝有一系列的事情等著新君處理。
趙和漾難得在這亂糟的更替時機下過了幾天清閑日子。
馮玉送來的人天天給她擺臉色,更是不愿來伺候她,趙和漾和冬葵兩人萬事都是親力親為。
已入深冬,馮玉壓根沒給送來新炭,長樂殿內(nèi)燒著得都是前時剩下的。
殿內(nèi)炭盆內(nèi)火勢只算得上溫和,零星的赤紅色從燒透的黑炭內(nèi)漏出,竭力供著最后一點暖意。
冬葵從殿外走進來,帶起了一陣室外的寒涼之氣。
趙和漾迷糊著正蜷在軟墊上讀書,被冷氣激得一陣清醒。
冬葵邊搓手邊哈氣,看見微弱光亮的炭盆不禁道:“姑娘,馮公公沒給咱們送來炭火,奴婢去后院看了一眼,剩的黑炭也不多了?!?/p>
“這天氣,沒有炭火是斷斷不行。明日我再去一趟總管處,看看能不能要一些炭火過來。我先給姑娘多加幾床被褥吧?!?/p>
趙和漾輕聲應(yīng)了一聲作為回應(yīng),似是想起什么一般,抬頭看了一眼冬葵問道:“你可曾見過我梳妝臺上那幾包粉末狀的藥劑?”
冬葵睜大了眼呆滯道:“自我來時梳妝臺上早已空空,奴婢從未見過姑娘說的藥劑??墒枪媚锶粘3缘乃巹??您告訴我我去太醫(yī)院再給您要點回來?!?/p>
當時一片混亂,長樂殿的宮人四散逃命,混亂之際也趁機將她這長樂殿洗劫一空。
梳妝臺上的金銀珠寶皆被順走,連帶著那幾包藥劑也不翼而飛。
趙和漾思忖片刻,還是搖了搖頭:“罷了,不是什么要緊的藥,別要了……”
……
“哎喲,這是貴人又要什么東西了?如今這境遇倒是一點也不委屈自己?!?/p>
一聲高昂尖銳的嗓音打斷了趙和漾的話。
話音剛落就見扭著身子直入殿內(nèi)的嚴姑姑,嚴姑姑穿得色彩鮮艷明媚,妝容瀲滟,乍一看倒像是個主子。
冬葵自她進殿就沒給過好臉色:“貴人要什么東西輪得到你管嗎?你今日進這殿內(nèi)又為何?”
嚴姑姑斜瞪了身側(cè)的冬葵一眼,惡狠狠道:“這里有你說話的份嗎?”
趙和漾這才放下了手里的書卷,平心靜氣道:“不成想姑姑現(xiàn)在的身份竟是如此尊貴,進到我殿內(nèi)開始質(zhì)問我的人了?”
嚴姑姑見趙和漾起了架勢,哼了一聲不屑地沖撞道:“你如今又能比我高貴多少,還不是被皇上寵幸一晚后丟棄的破鞋,我們是不比您,不比您做出那等下賤姿態(tài)去勾引皇上?!?/p>
嚴姑姑沒忘記今天來的正事,眼神捕捉到了不遠處發(fā)著微弱光亮的炭盆,徑直走過去上手:
“奴婢見著長樂殿內(nèi)本就溫暖,不比我們住的那偏殿,冷得要命,咱們都知主子心善,這炭盆我就先替您拿走了,就當您體恤我們這些下人了。”
嚴姑姑雖然話語柔了幾分,但是神情鄙夷傲慢。
這哪里是征求,是明搶。
冬葵當即慌了神,上手便要爭奪。
但奈何嚴姑姑眼疾手快,立馬側(cè)身躲了冬葵,讓冬葵撲了個空。
冬葵跺腳急道:“你竟敢拿走姑娘的炭盆,這天寒地凍的沒有炭盆如何熬過去?你安的什么心!”
嚴姑姑得意得沖她一挑眉:“我勸冬葵姑娘別費心思了,和我搶炭盆,你當我?guī)淼哪莾蓚€太監(jiān)是閑著的嗎?兩位姑娘估計也是搶不過力氣大的太監(jiān)的,我這好言好語的都說了,兩位姑娘可別讓我來硬的啊?!?/p>
說完挑釁地沖趙和漾一笑,補充道:“趙姑娘,您的大兗朝亡了,現(xiàn)在是北周,醒醒吧?!?/p>
……
“北周……嗎?”
一句話說得趙和漾愣怔了一下。
十年前汴京的通天樓剛竣工,當時的趙和漾帶著北疆質(zhì)子周錫一同登上了樓頂?shù)耐ㄌ扉w內(nèi),俯瞰燈光如晝的汴京城。
汴京城的繁榮光亮總是固定積聚在某幾塊區(qū)域,皆是權(quán)貴重臣的府邸,或是達官顯貴沉迷的賭坊戲場。
周錫當年雖瘦削,但身量長得挺拔,肩膀?qū)捛彝Γ殉蹙呷酥旋堷P之態(tài)。
立于趙和漾身側(cè)貴氣不輸半分,還高出她不少。
趙和漾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自己只能到周錫的肩胛處。
周錫側(cè)臉俊美無儔,但眼神卻堅定好似盛大星辰與怒放火焰,在未央長夜里灼灼其華。
周錫抬手指向那片黑黢黢的城區(qū)道:“阿漾,我想讓那些生活在黑暗里的貧民百姓都過上不再餓肚子的日子,如果以后我能有一塊封地,我就給它起名北周?!?/p>
“北周境內(nèi)的子民都能安居樂業(yè),繁榮昌盛。”
“阿漾,到時候你可以與我一同回北周嗎?我一定會讓你做北周境內(nèi)最幸福的公主?!?/p>
“阿漾,等我回來接你好不好,我知道你在汴京過得并不好……”
“阿漾,我同你立誓。”
……
少年的明亮聲音浮在時間的浪潮里起伏漂泊,趙和漾再也拾不回當年的誓言。
那些誓言隔著萬水千山,隔著前塵往事,早就褪了色。
其中的溫情熾熱早已消彌不見,故事里的二人再度相逢除了嗔癡怒怨,什么都沒剩下。
……
最后拉回趙和漾思緒的是嚴姑姑出殿門時那一聲摔門。
“哐”得一聲,砸碎了趙和漾的那些回憶。
再回神時看到的已是冬葵委屈紅了的眼眶,趙和漾輕嘆了一聲還是下定決心道:“我這鐵鏈纏身,實在不方便出門,你去請一趟君上吧?!?/p>
趙和漾自己的未來是生是死無妨,如今的生活也無甚留戀,但是不能連累了冬葵陪她一同凍死在這長樂殿里。
四四方方的赤紅高墻內(nèi),她也只能依附于這皇宮如今的新主子,才能討個活路。
冬葵雖然年少,對兩情之事一知半解,但是能看得出皇上似乎并不太喜歡她家姑娘。
上次姑娘侍寢后身上的青紫傷痕剛落了點,那青紫斑駁,可見皇上下手的恨意。
如果不是這些宮里的下人欺凌到不給她們主仆二人活路,姑娘是萬萬不可能主動靠近皇上的。
冬葵抹了一把不知不覺間掉落的淚珠子,應(yīng)下后直接起身出了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