鄺劭覺得,這城市的風(fēng)都帶著一股鐵銹和鈔票的味兒,嗆得人喉嚨發(fā)緊。
他曾以為攥住了愛情就能對抗全世界,直到晏媞的背叛像一把生銹的刀,捅穿了他那點可憐的自尊。
分手不是結(jié)束,是她瘋狂糾纏的開始。
她越是用近乎自毀的方式撲上來,他越是拼命地往高處爬。
原諒?那玩意兒太奢侈了,他鄺劭現(xiàn)在只認錢和往上爬的路。
手機屏幕的光,慘白慘白地打在鄺劭臉上。已經(jīng)凌晨一點多了,窗外城市的霓虹透不過他那間出租屋厚重的廉價窗簾。屋里只有他敲擊鍵盤的噼啪聲,還有老舊冰箱壓縮機啟動時沉悶的嗡鳴。
他在趕一個設(shè)計圖,甲方催得緊,說話難聽得像罵孫子。這活兒錢不多,但下個季度的房租和晏媞看上的那條項鏈,就指望它了。他揉了揉發(fā)澀的眼睛,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銹的合頁。
門鎖傳來輕微的轉(zhuǎn)動聲。是晏媞回來了。
鄺劭沒回頭,手指也沒停?!盎貋砹??鍋里還有點粥,溫著的?!?/p>
沒有回應(yīng)。只有高跟鞋踢掉的聲音,一下,又一下,帶著點不耐煩。然后是包被隨意扔在沙發(fā)上的悶響。
鄺劭這才覺得不對勁,停下動作,轉(zhuǎn)過電腦椅。晏媞站在玄關(guān)的暗影里,沒開燈,看不清表情,只能聞到她帶進來的一身寒氣,還有……一絲很淡的、不屬于她常用香水的味道,一種冷冽的木質(zhì)香。
“怎么了?加班這么晚,累了吧?”鄺劭站起身,想走過去。
“別碰我?!标虌q的聲音很啞,帶著一種極力壓抑后的疲憊,甚至是一點厭惡。
鄺劭的手僵在半空。他這才借著電腦屏幕的光仔細看她。她妝容精致,但眼角有點花,頭發(fā)也不像早上出門時那么一絲不茍。身上那件米色風(fēng)衣,他記得是去年生日他省了三個月煙錢買的,此刻肩頭沾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深色的痕跡,像是……酒漬?
“你喝酒了?跟誰喝的?”鄺劭的心往下沉了沉。晏媞酒量很淺,平時幾乎不碰。
“同事。項目慶功?!标虌q繞開他,徑直走向衛(wèi)生間,語氣硬邦邦的,多一個字都不愿意說。
“哪個同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們項目完了?”鄺劭跟到衛(wèi)生間門口,門卻在他面前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差點撞到他鼻子。里面立刻傳來嘩啦啦的水聲,掩蓋了一切。
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鄺劭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心里亂糟糟的。他不是沒感覺,這半年,晏媞變了。回家越來越晚,電話經(jīng)常靜音,對他越來越?jīng)]耐心。他歸結(jié)于是自己沒用,賺不到大錢,讓她跟著吃苦,壓力大所以脾氣不好。他只能更拼命地接活兒,想著熬過去就好了。
水聲停了。晏媞裹著浴巾出來,看也沒看他,直接鉆進被子,背對著他。
“媞媞,”鄺劭躺到她身邊,試著去摟她的肩膀,“是不是我最近太忙,忽略你了?等項目款結(jié)了,我們出去短途旅行一趟好不好?你上次不是說想去……”
“鄺劭,”晏媞猛地打斷他,聲音冷得像冰,“睡吧,我真的很累。別說了,行嗎?”
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鄺劭看著天花板,那上面有一塊雨漬留下的霉斑,像一張嘲弄的臉。貧窮像粘稠的膠水,糊住了他們的生活,也糊住了他們的嘴。很多話,想問,不敢問。很多情緒,想發(fā)泄,又怕連這最后一點溫暖都打碎。
他想起剛畢業(yè)那會兒,他們擠在更小的房子里吃泡面,晏媞會把火腿腸夾到他碗里,眼睛亮晶晶地說:“劭哥,以后我們肯定會有大房子的!”那時候,雖然窮,但心是滾燙的,是綁在一起的。
現(xiàn)在呢?物質(zhì)上似乎好了一點點,但那種無形的、冰冷的距離感,是什么時候橫亙在他們之間的?
鄺劭一夜沒睡踏實。天快亮的時候,他感覺身邊的晏媞似乎動了一下,極其輕微地拿起了手機。他閉著眼,屏住呼吸。聽到極快的、觸屏打字的聲音,噠噠噠,噠噠,然后是刪除的滑動聲,最后,一切歸于沉寂。
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卻像重錘一樣砸在鄺劭心上。
第二天是周六,鄺劭醒來時已經(jīng)快中午了。晏媞不在身邊。他走出臥室,發(fā)現(xiàn)她正坐在小餐桌前吃外賣,看著手機,嘴角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容,鄺劭很久沒在她臉上見過了,至少,不是對他。
看見他出來,那笑容立刻消失了,手機屏幕也暗了下去。
“醒了?給你點了份炒飯,將就吃吧?!彼Z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鄺劭坐下,扒拉著那份油膩的炒飯,食不知味。他偷眼看晏媞,她今天穿了一件有點低領(lǐng)的毛衣,鎖骨下方,有一小塊不起眼的紅痕,像是……過敏?或者……被什么硌到了?
他心里那根刺,越扎越深。
“下午我去趟公司,圖還得改改?!编椲空f。
“嗯?!标虌q頭也沒抬。
“你呢?有什么安排?”
“約了小雨逛街。”晏媞回答得很快,幾乎是脫口而出。小雨是她的閨蜜。
鄺劭沒再說話。空氣里只剩下咀嚼聲和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
下午,鄺劭心神不寧地改了會兒圖,效率極低。他鬼使神差地給小雨發(fā)了條微信:“嫂子,媞媞跟你在一塊嗎?她手機好像沒電了,我找她有點事?!?/p>
幾分鐘后,小雨回過來:“啊?沒有啊劭哥,媞媞沒約我啊,她是不是跟別的朋友出去了?”
嗡的一聲,鄺劭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被什么東西狠狠砸中了。所有的懷疑、不安、猜測,瞬間找到了突破口。他猛地抓起外套沖出門。
他去哪兒找?他不知道。這座城市太大了。他像個沒頭蒼蠅一樣在他們常去的商圈轉(zhuǎn)悠,眼睛掃過每一個相似的身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跳,又冷又硬。
最終,他在一家他們從來舍不得進去的高級咖啡館的落地窗外,看到了晏媞。
她坐在里面,穿著那件他買的風(fēng)衣,笑靨如花。對面坐著一個男人,西裝革履,手腕上戴著一塊看起來就價格不菲的表。男人正說著什么,身體微微前傾,姿態(tài)親昵。晏媞抬手攏了攏頭發(fā),那個角度,鄺劭清晰地看到,她白皙的脖頸側(cè)面,有一個清晰的、曖昧的紫紅色印記。
吻痕。
原來昨晚那冷冽的木香,那肩頭的酒漬,那清晨的秘密短信,那匆忙的謊言,都是為了這個。
鄺劭站在原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又像是被扔進了冰窖。櫥窗反射出他蒼白失魂的臉,和里面那對看上去般配又刺眼的男女,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
他沒有沖進去,沒有質(zhì)問。只是死死地盯著,直到眼睛酸澀得發(fā)痛。然后,他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地,像踩在刀尖上一樣,離開了那里。
每走一步,都仿佛能聽到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碎裂的聲音。
那天晚上,晏媞回來得比前一天更晚。
她開門進來時,臉上還帶著未褪盡的、輕松的笑意。但在看到坐在黑暗里、一動不動的鄺劭時,那笑意瞬間凍結(jié)了。
“你……怎么不開燈?”她有些心虛地去摸開關(guān)。
“別開了?!编椲康穆曇羲粏〉每膳?,“看得太清楚,惡心。”
晏媞的手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鄺劭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晏媞,我看著像傻子嗎?”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即使黑暗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的冰冷和絕望。
“加班?慶功?和小雨逛街?”他一字一頓,每個字都像淬了冰,“脖子上那個玩意兒,也是加班加出來的?”
晏媞的臉瞬間血色盡褪,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脖子。她張了張嘴,想辯解,但在鄺劭那雙洞悉一切、布滿血絲的眼睛注視下,所有謊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他是誰?”鄺劭問,聲音平靜得嚇人。
“……客戶?!标虌q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鄺劭,你聽我解釋,我不是……我就是一時……”
“一時糊涂?一時寂寞?一時受不了我這個窮光蛋了?”鄺劭打斷她,每一個字都像鞭子一樣抽出去,“晏媞,我們在一起五年了!五年!我他媽是窮!我是沒本事!我天天窩在這破房子里畫那些垃圾圖!我是沒時間陪你逛街看電影喝咖啡!但我從來沒想過別人!我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我們能有個將來!”
他的聲音終于失控,吼了出來,帶著無盡的痛苦和憤怒:“你呢?你就是這么回報我的?用背叛?用給我戴綠帽子?!”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晏媞哭了出來,想去拉他,“是他一直糾纏我……我喝多了……我錯了鄺劭,我真的知道錯了……”
“碰他了?”鄺劭猛地甩開她的手,像碰到什么臟東西,聲音淬毒般冰冷。
晏媞僵在原地,哭聲卡在喉嚨里。
“我問你話!碰、他、了?”鄺劭逼近一步,幾乎是吼著問。
晏媞被他的樣子嚇到了,顫抖著,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一瞬間,鄺劭眼里所有的光都熄滅了。最后一絲僥幸心理,被徹底碾碎。
他點了點頭,往后退了幾步,眼神空洞地看著她,看了很久。然后,他極其平靜地說:
“行。晏媞,你真行。”
他走到電腦桌前,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筆記本,充電器,幾件簡單的衣物,動作機械而迅速。
“鄺劭!你要干什么!”晏媞慌了,撲過來抱住他的胳膊,“你別走!我錯了!求你!我再也不敢了!我們好好談?wù)勑胁恍???/p>
“談什么?”鄺劭掰開她的手指,力氣大得讓她生疼,“談你怎么躺別人懷里的細節(jié)?談我有多失敗多窩囊?省省吧晏媞,我嫌臟?!?/p>
他拉上背包拉鏈,走到門口,打開門。
“我們完了。”
說完這四個字,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樓道冰冷的黑暗里。任憑晏媞在他身后哭喊、哀求,摔倒在地,他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那扇破舊的門,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兩個世界。也徹底砸碎了過去五年所有的溫情和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