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偵支隊的空氣凝重得像灌了鉛。
張蒼坐在辦公桌后,面前攤著技術(shù)科送來的田八月與“蘇菲”的全部聊天記錄打印件。
屏幕的光映著他布滿血絲的眼和緊鎖的眉頭。
記錄干凈得反常,像被海浪反復(fù)沖刷過的沙灘。
“蘇菲”的信息稀少,語氣飄忽。
偶爾問“課業(yè)如何”,田八月回答“尚可”。
有時是“海邊風(fēng)大,添衣”,田八月回“知道”。
最長的對話停留在一個月前:
· 蘇菲:“錨,重嗎?”
· 田八月:“沉得很?!?/p>
·蘇菲:“潮起潮落,自有定數(shù)?!?/p>
· 田八月:“等風(fēng)起?!?/p>
然后就是那條最新的、如同鬼魅般的訊息:“阿月,風(fēng)起了。錨,該起了?!?/p>
沒有表情包,沒有語音,沒有圖片。
文字冰冷而疏離,帶著一種近乎宗教箴言般的晦澀。
“錨”?“起錨”?
這隱喻像一團濃霧,籠罩著張蒼。
田八月被嚴(yán)密監(jiān)控,他本人更不可能開口解釋。
唯一的突破口,似乎只剩下這個神秘的“蘇菲”。
張蒼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抓起電話。
“接省廳,幫我聯(lián)系最好的犯罪心理側(cè)寫和行為分析專家,要懂方言和民俗學(xué)的!立刻請過來!”
專家姓陳,五十多歲,頭發(fā)花白,眼神平靜深邃。
他花了整整一天,不吃不喝,反復(fù)研讀那些聊天記錄,聆聽田八月在看守所里的囈語錄音,甚至翻閱了所有關(guān)于那個偏遠(yuǎn)漁村的民俗資料。
“這個人…”
陳教授放下最后一頁資料,摘下眼鏡用力捏了捏鼻梁,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極度危險。他的心理防御機制…或者說表演能力,是我生平僅見。那些囈語,七分真,三分假。痛苦是真的,恨也是真的,但混亂…可能是裝的。他在用最真實的痛苦作為面具,掩蓋更深層的東西?!?/p>
他指著那句“錨,該起了”:“結(jié)合云崖灣的漁民背景,‘起錨’通常意味著遠(yuǎn)航,或者…徹底斬斷與過去的聯(lián)系,準(zhǔn)備迎接不可知的命運。
但在這個語境下,結(jié)合田八月背負(fù)的血海深仇,這更像是一個…行動信號。一個宣告復(fù)仇最終階段啟動的信號?!?/p>
“能試著回復(fù)‘蘇菲’嗎?引她出來?或者套取信息?”張蒼急切地問。
陳教授沉默了片刻,緩緩戴上眼鏡,目光銳利起來。
“可以嘗試。但風(fēng)險極大。對方很可能極其警覺。我們必須模仿田八月的思維邏輯、語言習(xí)慣,甚至那種壓抑的、帶著土腔的表述方式。一個字都不能錯?!?/p>
在陳教授的口述指導(dǎo)下,技術(shù)員謹(jǐn)慎地在田八月的手機上,以他的口吻回復(fù)蘇菲:
· “風(fēng)疾浪高,錨索已斷。眼,都閉了?”
信息發(fā)送成功。
專案組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監(jiān)控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張蒼死死盯著屏幕,拳頭攥緊。
一分鐘…五分鐘…十分鐘…半小時…
屏幕上,那條信息孤零零地躺著,下方一片空白。
沒有任何“正在輸入”的提示,沒有任何回應(yīng)。
仿佛這條信息投入了深不見底的海淵,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
陳教授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一種恍然大悟的驚悚和無力:
“沒機會了!”
他盯著那毫無動靜的手機屏幕,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深淵。
“我們晚了!這條回復(fù),恰恰印證了他們的計劃已經(jīng)完成!‘眼都閉了’?那邊收到了確認(rèn)!所以他們根本不會再回應(yīng)!石沉大?!皇菦]看到,是…沒意義了!錨,已經(jīng)起了!”
一股寒意瞬間席卷了監(jiān)控室。
失敗了?
不但沒引出對方,反而可能暴露了警方已經(jīng)介入這條線?
張蒼只覺得一股邪火直沖腦門,憋屈得幾乎要爆炸。
就在這時,樓下接待大廳的方向,陡然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喧嘩和怒罵聲,如同平地驚雷,瞬間撕裂了市局的壓抑寧靜。
“田八月!那個雜種!殺人犯!”
“你們警察是干什么吃的?!為什么不槍斃他!”
“把他交出來!老子要親手扒了他的皮!”
聲音粗野、蠻橫、充滿了暴戾之氣。
張蒼臉色一變,幾步?jīng)_到窗邊向下望去。
只見大廳里闖進來五個中年男人,個個滿臉橫肉,皮膚黝黑粗糙,穿著沾滿魚腥味的廉價衣服,渾身散發(fā)著常年海上討生活養(yǎng)成的兇悍氣息。
正是李強、王海等五名死者的父親——李老歪、王癩子、趙鐵頭、孫麻子、周疤眼!他們像五頭發(fā)狂的蠻牛,推搡著試圖阻攔的警員,唾沫星子橫飛,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你們局長呢?!滾出來!”
“我兒子不能白死!必須判死刑!立即執(zhí)行!”
“是不是那小白臉的媽死得早,沒男人教?生出這種狼崽子!就該跟他那個婊子媽一樣丟海里喂魚!”
最后一句惡毒的咒罵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進張蒼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