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像條被抽了骨頭的狗,癱在十字路口冰冷的水泥地上。左手腕那片焦黑的傷口還在滋滋作響,皮肉燒焦的糊味混著血腥氣,熏得他直反胃。剛才那股白光耗盡了他最后一點(diǎn)力氣,現(xiàn)在連動根手指都費(fèi)勁。他大口喘著氣,胸口像塞了塊燒紅的炭,每一次呼吸都扯得全身骨頭縫里都在疼。
幻影消失了。那個穿著藍(lán)裙子、卻長著黑洞眼睛的怪物,在低語中化成了煙??闪帜稽c(diǎn)都高興不起來。那東西最后說的話,像冰錐子扎在他腦子里:“哥,你為什么還不放棄?你只會讓一切更糟。”
他猛地一哆嗦,掙扎著坐起來。得離開這兒。那鬼東西隨時可能再回來。他咬著牙,用沒受傷的右手撐著地,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墻角挪。后背靠上冰冷的墻面,他才稍微松了口氣,冷汗卻已經(jīng)把后背濕透了。
坐標(biāo)。他得用坐標(biāo)離開這個鬼地方。他哆嗦著右手伸進(jìn)褲兜,手指在里頭摸索。那里應(yīng)該還有幾枚硬幣,不同年份的,是他這些年攢下的“船票”。只要找到對的年份,就能打開電話亭,離開這個扭曲的時空。
他的手指觸到了金屬的冰涼。他趕緊掏出來,攤在手心。
三枚硬幣。一枚2005年的,一枚2010年的,還有一枚……他記得是2018年的。這些硬幣是他的命,是他找到妹妹的唯一希望。
可就在他看清硬幣的瞬間,異變發(fā)生了。
那三枚硬幣,像被扔進(jìn)了強(qiáng)酸里,表面迅速失去了光澤。原本閃亮的銀色,眨眼間變成了烏黑色,像在火里烤過似的。緊接著,硬幣邊緣開始冒出細(xì)小的氣泡,發(fā)出“滋滋”的輕響。
林默的眼睛瞪得溜圓,心臟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想把硬幣扔開,可手指僵得動不了。
“不……不!”
他眼睜睜看著,三枚硬幣在他手心里迅速氧化、變黑、然后……碎裂!
就像被捏碎的餅干,三枚硬幣同時裂開,碎成無數(shù)細(xì)小的黑色粉末。粉末從他的指縫里漏下去,撒在他染血的褲子上,像一層丑陋的污漬。
林默呆呆地看著空蕩蕩的手心,又低頭看看褲子上的粉末。時間好像凝固了。周圍的聲音消失了,連風(fēng)聲都聽不見了。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硬幣碎裂時那“滋滋”的聲音,還在反復(fù)回響。
坐標(biāo)……沒了。
他的船票……沒了。
他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了。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凍得他渾身發(fā)抖。他猛地抬起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太陽早就沒了影兒,天色陰沉得像要塌下來。遠(yuǎn)處,街角的霓虹燈一閃一閃,發(fā)出詭異的光。
“沒有坐標(biāo)……”他喃喃自語,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沒有鑰匙的力量……曉曉……”
眼淚終于忍不住,順著臉頰滾下來,混著臉上的血污和灰塵,留下一道道臟兮兮的痕跡。他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徹底的、無路可逃的絕望。妹妹的哼唱聲、殘響、幻影……所有線索都指向更深的黑暗,而他自己,馬上就要被這黑暗吞噬了。
就在這時,他手腕上的疤痕符號,突然傳來一陣刺骨的冰冷。
林默低頭看去。那片焦黑的傷口,之前還在隱隱作痛,現(xiàn)在卻一點(diǎn)感覺都沒有了。皮膚下的扭曲符號,也變得暗淡無光,像快沒電的燈泡,一閃一閃的。
“不……別停!”他慌了,用右手死死按住傷口,“別停?。∏竽懔?!”
可沒用。疤痕符號的光芒越來越弱,最后徹底熄滅了。傷口上的劇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麻木的冰冷,像一塊凍肉貼在手腕上。
完了。林默的心沉到了谷底。疤痕符號是他對抗循環(huán)的唯一武器,現(xiàn)在武器失效了,他就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只能任人宰割。
更可怕的是,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耳朵聽到的聲音,是直接響在腦子里的聲音。無數(shù)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像一群蒼蠅在耳邊嗡嗡叫。
“放棄吧……” “你找不到她的……” “你只會讓她更痛苦……” “死了吧……死了就解脫了……” “你是個廢物……” “你害了她……”
這些聲音冰冷、刺耳,帶著濃濃的惡意,像無數(shù)根冰冷的針,扎進(jìn)他的腦子里。他捂住耳朵,可沒用。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像無數(shù)只手,從四面八方伸過來,要把他拖進(jìn)深淵。
“滾開!”林默嘶吼著,用頭撞向身后的墻壁,“滾開!”
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蕩。額頭撞破了,血流下來,糊住了眼睛。可腦子里的聲音一點(diǎn)沒減弱,反而更瘋狂了。
“哥,你為什么還不放棄?”幻影的聲音突然又響起來,帶著林曉的音色,卻冰冷刺骨,“你只會讓一切更糟?!?/p>
“不是的!不是的!”林默抱著頭,蜷縮在墻角,像個無助的孩子,“我是想救你!曉曉!我是想救你??!”
可沒人回應(yīng)他。只有腦子里的低語,像潮水一樣涌來,要把他徹底淹沒。
就在他快要被低語吞噬的時候,突然,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很輕,很微弱,像風(fēng)吹過風(fēng)鈴,又像遠(yuǎn)處傳來的哼唱。
“……一閃一閃亮晶晶……”
是林曉的聲音!是妹妹小時候最喜歡的兒歌!
林默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光亮。他屏住呼吸,仔細(xì)聽。
“……滿天都是小星星……”
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時有時無,像信號不好的收音機(jī)。但確實是林曉的聲音!溫柔、清脆,帶著一絲撒嬌的味道。
“曉曉!”林默激動得差點(diǎn)跳起來,“曉曉!是你嗎?你在哪?”
他掙扎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腦子里的低語還在嗡嗡作響,但他顧不上了。妹妹的聲音就像黑暗中的一盞燈,給了他一絲希望。
他跑過十字路口,跑過空無一人的街道,跑進(jìn)一條狹窄的小巷。巷子里堆滿了垃圾,散發(fā)著惡臭??伤还埽蛔分莻€聲音。
“曉曉!曉曉!”
他一邊跑一邊喊,聲音嘶啞。突然,他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膝蓋磕在堅硬的水泥地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他掙扎著爬起來,卻愣住了。
小巷的盡頭,站著一個身影。
背對著他,穿著天藍(lán)色的連衣裙,扎著馬尾辮。
是林曉!
“曉曉!”林默喜極而泣,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曉曉!我找到你了!”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妹妹的肩膀。
就在這時,那個身影猛地轉(zhuǎn)了過來。
林默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那不是林曉。
那是一個人偶。一個穿著藍(lán)裙子、扎著馬尾辮的人偶。人偶的臉是瓷的,畫著精致的妝容,可眼睛卻是兩個空洞的黑洞,深不見底。
人偶的嘴唇動了,發(fā)出林曉的聲音:“哥,你為什么還不放棄?你只會讓一切更糟。”
“不……不是你!”林默嚇得連連后退,“你不是曉曉!”
人偶一步步逼近,黑洞般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放棄吧,哥。死了吧。死了就能見到我了?!?/p>
“滾開!”林默撿起地上一塊磚頭,狠狠砸向人偶,“滾開!”
磚頭砸在人偶頭上,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人偶的頭歪向一邊,卻沒倒下。它繼續(xù)逼近,黑洞般的眼睛里,涌出無數(shù)扭曲的、非人的低語符號。
“放棄吧……” “死了吧……” “你害了她……”
低語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瘋狂,更刺耳。林默只覺得腦子像要炸開一樣,他抱著頭,痛苦地蹲在地上。
就在這時,他手腕上的疤痕符號,突然又亮了一下。
雖然很微弱,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林默感覺到了。一股微弱的力量,從傷口處涌出,暫時擋住了低語的侵襲。
他猛地抬起頭,看著逼近的人偶,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疤痕。
原來……是這樣。
疤痕符號不是武器,是鑰匙。是連接他和妹妹的鑰匙。妹妹的聲音,就是通過這把鑰匙傳過來的。
他之前一直想用這把鑰匙去“對抗”循環(huán),去“打破”規(guī)則??涩F(xiàn)在他才明白,這把鑰匙的真正用法,是“接受”。
接受循環(huán)的存在,接受低語的侵襲,接受妹妹已經(jīng)……不在了的事實。
只有接受,才能真正聽到妹妹的聲音。只有接受,才能找到真相。
林默深吸一口氣,慢慢站了起來。他不再抵抗腦子里的低語,而是任由它們涌進(jìn)來。他閉上眼睛,仔細(xì)分辨著那些聲音。
“放棄吧……” “死了吧……” “你害了她……”
在這些冰冷的聲音中,他終于又聽到了那個微弱的哼唱聲。
“……一閃一閃亮晶晶……”
他順著聲音,一步步往前走。人偶還在逼近,低語還在瘋狂,但他不管。他只跟著那個聲音。
終于,他走到了小巷的盡頭。
那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一堵墻。
林默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冰冷的墻壁。墻面上,用粉筆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星星。
那是林曉小時候畫的。
眼淚再次涌出,但這一次,不是絕望的淚,是釋然的淚。
“曉曉……”他輕聲說,“哥知道了。哥不放棄了。哥會找到真相的?!?/p>
他低下頭,看著手腕上的疤痕符號。符號雖然暗淡,卻還在微微發(fā)光。
他沒有坐標(biāo),沒有船票,沒有強(qiáng)大的力量。他只有這把殘破的鑰匙,和一顆永不放棄的心。
但夠了。
他抬起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低語還在耳邊嗡嗡作響,人偶還在身后逼近,可他的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
“曉曉,哥來了?!彼p聲說,然后邁開腳步,朝著未知的黑暗,走了過去。